1 鎖魂索驚魂民國二十六年,霜降剛過,城里的風(fēng)就裹著碎冰碴子往人骨頭縫里鉆。
啟新訓(xùn)練館的鐵皮屋頂被吹得嗚嗚響,像有無數(shù)人踮著腳在上面哭,哭腔里還裹著鐵銹味。
我攥著掌心的麻繩,指節(jié)泛白,
視線死死盯著腳下那根繃在兩棟三層小樓之間的鋼索——那不是普通的麻繩,
是浸過朱砂和陳年桐油的“鎖魂索”,老陳說這東西能勾著人的陽氣,在半空穩(wěn)得住心神,
可我總覺得,是索子在勾著人的魂?!傲窒模瑒e慌神?!崩详惖穆曇魪膶γ鏄琼旓h過來,
風(fēng)把他的話扯得七零八落。他左袖空蕩蕩的,只剩一截灰布麻繩胡亂綁著袖口,
去年在城東工地被水泥板砸斷胳膊后,他就像變了個人,不僅沒離開這行,
反倒練出了“索上飛”的本事。此刻他手里的另一根鎖魂索繃得筆直,像有看不見的線牽著,
一頭拴在對面的鐵樁上,另一頭懸在半空,竟慢慢朝著我這邊飄過來,“把氣沉到丹田,
想著要去的方向,索子認人,你信它,它就帶你走?!蔽疑钗豢跉猓?/p>
舌尖立刻嘗到一股淡淡的鐵銹味,混著朱砂的腥氣,讓人胃里發(fā)緊。
這是我來訓(xùn)練館的第三天,因為家里有事耽擱了報到時間,
只能進最后剩下的“補闕組”——說是組,其實更像個臨時湊數(shù)的攤子。組里總共五個人,
除了老陳,還有總說能聽見鋼索里有女人唱歌的張姐,她耳朵上總戴著副舊棉塞,
說是能擋點聲音;有一到夜里就看見自己影子跟別人走的小李,他總穿著件過長的褂子,
把整個人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還有個永遠戴著黑色氈帽的沉默少年,大家都叫他阿默,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只見過他的鎖魂索能纏上空中的鴿子,讓鴿子帶著索子在天上飛,
像牽著個活風(fēng)箏。腳剛踏上鋼索,我就覺出不對。索子本該是涼的,此刻卻突然發(fā)燙,
像裹了團藏在麻繩里的火,熱度順著鞋底往腿上爬,燙得人皮膚發(fā)緊。
屋頂?shù)拿河蜔敉蝗弧班枧尽闭藗€火星,昏黃的光晃了晃,我下意識抬頭,
看見對面樓頂站著個穿棗紅旗袍的女人,領(lǐng)口繡著銀線牡丹,在風(fēng)里抖得像活物。是周曼云,
館里股東的侄女,仗著后臺硬,在訓(xùn)練館里向來橫行,聽說她的鎖魂索是用特殊材料做的,
能隨心意變?nèi)嶙冇?。“新人就是新人,連氣都沉不住。”周曼云的聲音帶著笑,
卻沒什么溫度,她手里的鎖魂索像條活蛇,在指尖繞來繞去,突然猛地朝我這邊甩過來。
索子劃破空氣時帶著股寒氣,落在我腳邊的鋼索上,“啪”地一聲炸開,
濺起幾點暗紅色的碎屑——那顏色,像極了干了的血,“聽說你男人江哲是管建筑圖紙的?
難怪能進啟新館——這地方可不是誰都能來的,得有幾分‘門路’才行?!彼脑捓飵е蹋?/p>
我心里一緊,腳下的鋼索突然劇烈晃動起來。我踉蹌了一下,雙手本能地去抓身邊的索子,
卻摸了個空。就在我以為要摔下去時,老陳的鎖魂索突然飛過來,精準(zhǔn)地纏住我的腰,
那力道不大,卻帶著股穩(wěn)穩(wěn)的勁,把我往對面拉了拉。“周曼云,
規(guī)矩里可沒說能對新人動手?!崩详惖穆曇舫亮讼聛?,空蕩蕩的左袖在風(fēng)里晃著,“要練手,
找我來,別欺負剛進來的?!敝苈凄托σ宦暎瑳]理會老陳,
眼睛仍盯著我:“我跟林小姐說話,陳叔就別摻和了?!彼逆i魂索又動了,
這次直接朝著我手邊的鋼索纏過去,像是要把整根鋼索都勒住。就在這時,
張姐突然捂住耳朵蹲在索上,臉色慘白得像紙,
嘴里不停念叨:“別唱了……鋼索里的女人別唱了!
太吵了……”小李站在我身后不遠的地方,他的影子在地上晃得厲害,
像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扯著影子的衣角,把影子拉得長長的,都快拖到對面的墻根了。
我摸了摸衣領(lǐng)內(nèi)側(cè),那里藏著個巴掌大的鐵皮相機——是江哲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
據(jù)說能在暗處拍東西,連影子都能拍得清清楚楚。來之前江哲特意叮囑我,這訓(xùn)練館不太平,
讓我多留個心眼?!吧现苋笤旱乃髯訑嗔?,有人看見穿紅衣裳的在索子上潑過東西。
”我盯著周曼云的旗袍下擺,那里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
和我腳邊鋼索上的碎屑顏色一模一樣,“相機我開著呢,你再動索子,我就把照片交給館長,
讓他看看股東的侄女是怎么破壞訓(xùn)練器材的?!敝苈频男┰谀樕?,
手指捏得鎖魂索“咯吱”響,那聲音像木頭在磨石頭,刺耳得很。她盯著我看了幾秒,
突然冷笑一聲:“有本事你就交?!闭f完轉(zhuǎn)身,旗袍角掃過鋼索,
索子上突然結(jié)了層薄薄的白霜,像撒了把碎鹽。她踩著霜走得飛快,
腳步落在索上沒什么聲音,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對面樓頂?shù)臉翘蓍g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脂粉味,
混著朱砂的腥氣,讓人頭暈。老陳把我拉到對面樓頂,他松開鎖魂索時,我看見他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更像是在壓抑著什么。“她叔是館里的大股東,去年城東樓塌的時候,
她就在現(xiàn)場?!崩详悏旱吐曇簦瑴惖轿叶呎f,風(fēng)把他的話吹得斷斷續(xù)續(xù),
“那天她也穿著這件紅旗袍,后來有人說,看見她從塌了的樓里走出來,
身上沒沾一點灰……”2 紅旗袍之謎我心里咯噔一下,去年城東樓塌的事鬧得很大,
壓死了十幾個工人,后來因為找不到具體原因,就不了了之了。風(fēng)卷著碎葉過來,
打在臉上生疼,我轉(zhuǎn)頭看見阿默蹲在角落,手里的鎖魂索纏著只死鴿子,
鴿子的眼睛是兩個黑洞,像是被什么東西挖走了,身上的羽毛沾著點水泥灰,
和訓(xùn)練館墻角的灰一模一樣。傍晚收工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江哲來接我,
他穿著件藏青色褂子,手里拎著個布包,里面裝著我愛吃的糖糕。剛走出訓(xùn)練館大門,
我就看見蘇晴和蘇明兄妹倆跟在后面。蘇晴是館里的文書,二十二歲,總穿件月白旗袍,
頭發(fā)上別著顆珍珠發(fā)卡,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看著很和善;蘇明比她大三歲,
在館里管器材,話很少,總是低著頭,偶爾抬頭時,眼神會不自覺地盯著江哲的公文包看,
像在找什么東西。“林夏姐,江大哥,你們住哪個小區(qū)啊?”蘇晴快步追上來,
手里拎著個油紙包,油紙的縫隙里漏出點桂花的香味,“我媽今天做了桂花糕,
想著你們剛搬新家,也沒什么好送的,就帶了點過來,你們嘗嘗?”她說話時,
眼神總往江哲身上飄,遞油紙包的時候,手指有意無意地碰了碰江哲的胳膊,動作很輕,
卻讓人沒法忽略。江哲笑了笑,接過油紙包,客氣地說:“謝謝蘇小姐,太麻煩你了。
我們住啟新小區(qū),17棟。”“這么巧?”蘇晴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真的很意外,
“我家也在那附近!正好我今晚沒什么事,送你們回去吧,晚上路黑,這邊的巷子又繞,
你們剛搬來,怕是不熟悉?!碧K明站在后面,沒說話,只是盯著江哲手里的公文包,
包上掛著的銅鑰匙晃了晃——那是17棟501的鑰匙,下午江哲特意去物業(yè)領(lǐng)的,
還在上面系了根紅繩。江哲想拒絕,剛要開口,蘇晴就搶先說:“江大哥別客氣,都是同事,
互相照應(yīng)是應(yīng)該的?!彼捳f到這份上,再拒絕就顯得生分了,江哲只好點了點頭。一路上,
蘇晴都在跟江哲說話,從訓(xùn)練館的事問到建筑圖紙,問得很細,
連江哲最近在忙哪個小區(qū)的圖紙都要問。我走在旁邊,總覺得蘇晴的話太多了,
而且她看江哲的眼神很奇怪,像粘在上面的鉤子,拔都拔不掉。蘇明跟在最后面,
偶爾會說一兩句話,都是關(guān)于啟新小區(qū)的,
比如“那小區(qū)去年冬天停過半個月的水”“17棟的電梯總壞”,
每句話都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到了啟新小區(qū),蘇晴非要跟著進電梯。電梯是新裝的,
鐵皮壁上還貼著張“大吉大利”的紅紙條,邊角已經(jīng)卷了起來,像是被人撕過。
蘇明站在電梯的角落里,突然說了句:“這電梯上周壞過一次,困了三個人,
后來是消防員撬開門才把人救出來的?!碧K晴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責(zé)怪他說晦氣話,
然后又轉(zhuǎn)向江哲,笑著說:“江大哥別聽他瞎說,就是電梯臨時出了點小故障,
很快就修好了。你們這房子是剛買的吧?聽說17棟是樓王,格局特別好,采光也好,
我還沒見過里面什么樣呢,真想進去看看?!彼氖执钤陔娞莘鍪稚希讣淄恐霓⒌?,
離江哲的手很近,幾乎要碰到一起。電梯門開了,17樓的走廊里飄著股淡淡的霉味,
像是很久沒人住過。墻上的門牌號歪歪扭扭的,有的掛反了,有的掉了一半,
我們要找的501,門牌號竟然掛在本該是502的位置,旁邊還貼著張黃紙,
上面畫著看不懂的符號,像是用朱砂畫的,顏色暗沉,邊緣卷著毛邊。蘇晴跟著我們走,
腳步很輕,幾乎沒什么聲音,像飄著走一樣?!敖蟾?,你們這門牌號怎么歪了?
看著多別扭,要不要我?guī)湍銈冋??”她伸手想去摘門牌號,手指都快碰到黃紙了。
江哲趕緊攔住她:“不用麻煩蘇小姐,我們明天找物業(yè)來弄就好?!彼统鲨€匙,剛要開門,
蘇晴突然說:“對了,我包里還有瓶洋酒,是我爸從國外帶回來的,度數(shù)不高,
想著你們喬遷之喜,沒什么好慶祝的,不如我進去給你們倒一杯?就當(dāng)是我的一點心意。
”她說著就要推開門,手指尖已經(jīng)碰到了門板,冰涼的觸感透過門板傳過來,讓人心里發(fā)寒。
我趕緊上前一步,擋住門:“不用了蘇小姐,太晚了,我們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呢,
喝酒不太方便。等以后有空了,我們請你吃飯,到時候再喝也不遲。”蘇晴的臉色沉了一下,
眼里閃過一絲不滿,但很快又笑起來,只是那笑沒到眼底:“那好吧,林夏姐,江大哥,
你們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了。”她轉(zhuǎn)身時,我無意間瞥見她旗袍的下擺沾著點水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