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春小院，平生三愿暮春時節(jié)，京城西角的沈家小院里，一架紫藤蘿開得正盛，
淡紫色的花穗垂在廊下，風一吹，便落得滿地碎紫。沈微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捏著針黹，
正給母親縫一件夏布小褂。她指尖纖細，針腳走得又細又勻，
像是把春日里的細碎光陰都繡進了布紋里。旁邊小丫鬟春桃蹲在地上，一邊幫她理著線軸，
一邊嘟囔：“姑娘，您這針腳比繡坊里的師傅還好，偏生就只愿做這些家?；钣?。
要是像二姑娘那樣，多描描眉、學學琴，說不定早被哪個公子哥瞧上了。”沈微抬頭笑了笑，
眉眼是極普通的清秀，沒有二姐沈月那樣的明艷，可瞧著讓人心里踏實?！拔夷谋鹊蒙显聝?，
她是要嫁高門的。我呀，就盼著三樣事?！薄澳娜龢樱俊?春桃好奇地湊過來。“第一，
嫁個穿藍布長衫的讀書郎，不用多富貴，知冷知熱就好?！?沈微指尖頓了頓，
目光落在院角那間向陽的小耳房上，“第二，能有個這樣向陽的小院，冬天曬得到太陽，
夏天吹得到風。第三嘛 ——”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像是說什么天大的秘密，
“要是能在金寶街開間小鋪子，賣些我縫的帕子、繡的荷包，就再好不過了?！边@話剛說完，
就見母親李氏掀著竹簾走出來，手里還拿著個紅漆木盒?！澳氵@丫頭，又在白日做夢。
金寶街的鋪子？那是咱們普通人家能想的？” 李氏嘴上嗔怪，
眼里卻沒什么火氣 —— 沈家五個姑娘，沈微是最省心的一個，性子穩(wěn)，手腳細，
就是命里少了點 “拔尖” 的運氣，生得普通，家世也普通。李氏在沈微身邊坐下，
打開木盒，里面是一支銀釵，釵頭雕著朵小小的海棠?！澳愣愕幕槭露?，
順天府尹家的大公子，下月初六下聘。” 她說著，把銀釵插在沈微發(fā)間，“這釵你先戴著，
等你嫁人的時候，娘再給你打支金的?！鄙蛭⒚嗣l(fā)間的銀釵，溫聲應(yīng)著：“娘，我不急。
”她是真不急。心里那點 “嫁藍衣讀書郎” 的念頭，
也只是偶爾想想 —— 京城的讀書郎多，可愿意娶她這樣 “普通” 姑娘的，卻不多。
更何況，二姐沈月要嫁順天府尹家，沈家的門檻稍稍高了些，尋常讀書郎又怕高攀不上，
高門公子又瞧不上她，倒像是卡在了中間。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是管家老周。
“夫人，前院有客人，說是英國公府的周嬤嬤，來給咱們姑娘說親的。”“英國公府？
” 李氏手里的木盒 “啪” 地合上，眼睛一下子亮了，又很快沉了下去，
“是為哪個姑娘來的？”英國公府是京城頂級的勛貴世家，開國功臣之后，
現(xiàn)任英國公張景年更是深得圣寵。這樣的人家，怎么會突然來沈家說親？
老周躬身道：“周嬤嬤沒明說，只說想請夫人和兩位姑娘去前院見一面?！崩钍狭⒖陶酒鹕?，
拉著沈微就往屋里走：“快，你換件新衣裳，把你二姐也叫出來。英國公府的親事，
可不能怠慢。”沈微心里卻沒什么波瀾，
只覺得這事兒跟自己沒關(guān)系 —— 英國公府那樣的門第，
要娶的定然是二姐沈月那樣明艷出眾的姑娘，怎么會輪得到她？果然，到了前院，
就見一位穿著石青色綢緞衣裳的嬤嬤坐在上首，見了沈月，眼睛都亮了。可沒等周嬤嬤開口，
沈月先嬌滴滴地說了句：“嬤嬤，我已經(jīng)定了親了，順天府尹家的大公子，您要是來晚一步，
說不定還能趕上呢?！敝軏邒吣樕系男θ萁┝私?，又看向沈微，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zhuǎn)，
沒什么驚艷，卻也挑不出錯處 —— 眉眼清秀，舉止穩(wěn)當，看著是個安分的。
她沉吟了片刻，才對李氏說：“夫人，實不相瞞，我們是為府里的嫡公子張倞來的。
公爺和夫人說了，想找個安分、細致的姑娘做正妻，不求容貌多出眾，只求能打理好內(nèi)院，
讓公子能安心在前朝當差?！崩钍闲睦锟┼庖幌?—— 她聽過張倞的名聲。
英國公原配夫人唯一的嫡子，文武雙全，二十歲就入了翰林院，前途無量?？梢灿袀髀?wù)f，
這位公子性子冷淡，之前還養(yǎng)過一個外室，后來不知怎么遣散了，對男女之情向來不上心。
沈月是萬萬瞧不上這樣的 “冷性子” 的，更何況還 “不潔”，剛才那番話，
就是明著拒絕了。周嬤嬤也看出了沈月的意思，目光又落回沈微身上：“這位是五姑娘吧？
瞧著是個穩(wěn)當?shù)?。不知五姑娘的意思是？”滿屋子的目光都聚在沈微身上。
沈月在旁邊撇了撇嘴，小聲對李氏說：“娘，我可不要嫁那種冷冰冰的人，
還有外室…… 多晦氣。五妹要是愿意，就讓她去唄，也算是攀了高枝了。
”這話聽得沈微心里微微一沉 —— 原來，在二姐眼里，英國公府的親事，
是她 “不要了” 的 “備胎”。李氏拉著沈微的手，手心全是汗：“微兒，
你…… 你愿意嗎？”沈微抬頭，看向周嬤嬤。她沒見過張倞，
也不知道這位英國公嫡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可她想起自己那三個愿望 —— 藍衣讀書郎、向陽小院、金寶街的鋪子。
若是嫁入英國公府，向陽的小院定然是有的，金寶街的鋪子或許也不是奢望，
只是 “藍衣讀書郎”，怕是沒指望了。她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嬤嬤，我愿意。
”周嬤嬤臉上終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好，五姑娘是個有福氣的。改日我再上門，
和夫人商量聘禮的事。”送走周嬤嬤，沈月湊到沈微身邊，語氣帶著點施舍：“五妹，
算你運氣好，我要是沒定親，這親事也輪不到你。不過你嫁過去可得小心點，
聽說那位張公子可冷淡了，別到時候受了委屈?！鄙蛭]說話，只是摸了摸發(fā)間的銀釵。
她知道，自己這一步，是偏離了原本的愿望，可命運的軌跡，似乎從這一刻起，
就已經(jīng)改了方向。2 紅妝淺淡，初入公府英國公府的聘禮來得很快，足足裝了三十抬，
從綢緞布匹到金銀首飾，再到田產(chǎn)地契，擺了沈家前院滿滿一地，惹得街坊鄰居都來圍觀。
李氏笑得合不攏嘴，拉著沈微的手，一遍遍地說：“微兒，你真是好命，能嫁進英國公府，
以后就是公府的少夫人了?！鄙蛭⒅皇前察o地聽著，心里沒什么雀躍，反倒有些忐忑。
她見過張倞一次，是在定親后的第三天，英國公府派人來接她去府里見長輩。
那天她穿著一身淺粉色的衣裙，跟著周嬤嬤走進英國公府的大門，
才知道什么叫 “勛貴世家”—— 朱紅的大門，高高的門檻，
院子里的石板路都打磨得光滑發(fā)亮，廊下掛著的宮燈比沈家的房門還高。見到張倞時，
他正站在書房的窗邊，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眉眼間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他看了她一眼，只淡淡說了句：“坐吧。
” 便轉(zhuǎn)身繼續(xù)看手里的奏折，再沒跟她說過一句話。沈微坐在椅子上，
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心里更確定了 —— 這位英國公嫡子，是真的對她沒什么興趣。
他愿意娶她，不過是因為她 “安分細致”，符合公府對 “正妻” 的要求罷了。
婚期定在兩個月后，六月初六。沈微的嫁妝沒多少，李氏把家里的積蓄都拿了出來，
打了兩套金首飾，縫了十床被褥，再加上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度，
湊了八抬嫁妝 —— 比起英國公府的聘禮，實在是寒酸。沈月見了，又忍不住說：“五妹，
你這嫁妝也太少了，到了公府，可別被下人瞧扁了。”沈微只是笑了笑：“夠用就好。
”她心里清楚，她嫁進英國公府，靠的不是嫁妝，是 “安分細致” 這四個字。
只要她守好本分，打理好自己的院子，不給張倞添麻煩，日子總能過下去。大婚那天，
沈微穿著大紅的嫁衣，蓋著紅蓋頭，坐在花轎里，聽著外面的鼓樂聲，心里一片平靜。
花轎走了很久，才停在英國公府的大門前。有人扶著她下轎，跨火盆，拜天地，
一步步走進這座富麗堂皇卻又陌生的府邸。拜堂的時候，她終于又見到了張倞。
他穿著一身大紅的吉服，身姿依舊挺拔，只是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兩人并肩站著，
聽著司儀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動作僵硬得像是兩個提線木偶。
送入洞房后，沈微坐在床邊，等著張倞來掀蓋頭?？傻攘丝煲粋€時辰，
才見丫鬟進來通報：“少夫人，公子在前院陪客人，讓您先歇著，不用等他了。
”沈微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她讓丫鬟幫自己卸了嫁衣，換上家常的淺紫色衣裙，
坐在桌邊喝了碗粥。這一晚，張倞沒回房，她一個人睡在寬大的拔步床上，
看著帳頂繡著的鸞鳳和鳴，心里想：這樣也好，至少不用面對彼此的尷尬。第二天一早，
沈微按照規(guī)矩，去給公爺和夫人請安。英國公張景年是個威嚴的中年男子，
只淡淡說了句 “好好伺候你夫君，打理好內(nèi)院”，便讓她退下了。公夫人王氏倒是溫和，
拉著她的手說了些家常話，還把她住的 “暖芳院” 的鑰匙交給她：“這院子向陽，
冬天暖和，你住著舒心。府里的規(guī)矩不算多，你只要安分守己，我不會虧待你的。
”暖芳院果然如王氏所說，坐北朝南，院子里種著兩株海棠，廊下掛著鳥籠，
屋里的陳設(shè)雖然不算奢華，卻也干凈整潔。沈微看著這院子，
心里忽然有了點踏實的感覺 —— 至少，她的第二個愿望，算是實現(xiàn)了。接下來的日子，
沈微過得很平靜。張倞很少回暖芳院，大多時候住在前院的書房，偶爾回來，
也只是和她聊幾句家常，關(guān)于朝堂的事，一句也不提。沈微也不多問，
只是把暖芳院打理得井井有條，下人們的差事安排得妥妥當當，每天按時給公爺夫人請安，
偶爾還會幫王氏打理府里的賬目 —— 她從小跟著母親學算賬，算得又快又準，王氏見了，
對她越發(fā)滿意。這天，沈微正在屋里整理賬目，春桃端著茶進來，小聲說：“姑娘，
前院的小廝說，公子今天回府特別早，好像還帶著點怒氣，您要不要去看看？
”沈微放下賬本，想了想，起身道：“我去書房看看吧，順便給他端點熱茶?！彼酥璞P，
走到前院的書房外，就聽見里面?zhèn)鱽?“啪” 的一聲，像是茶杯摔碎的聲音。緊接著，
是張倞冷硬的聲音：“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那本《河工疏議》是我花了三個月才寫完的，
現(xiàn)在少了兩頁，讓我怎么呈給皇上？”沈微心里一動 —— 她前幾天幫張倞整理書房時，
見過那本《河工疏議》，是用宣紙裝訂的，紙頁很薄，她當時還特意提醒過小廝，
要小心存放，別弄破了。她輕輕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韽垈姷穆曇簦骸斑M來?！鄙蛭⑼崎T進去，
就見書房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張倞站在書桌前，臉色鐵青，手里捏著一本奏折，
指節(jié)都泛白了。她沒提地上的瓷片，只是把熱茶放在桌上，溫聲說：“公子，
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您說的《河工疏議》，是不是放在書架第三層的那本？
”張倞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緩和了些：“是。怎么了？”“前幾天我整理書房時，
見那本書的紙頁有點松，就用漿糊輕輕粘了一下，還在書脊上貼了個小標簽，寫了頁碼。
” 沈微走到書架前，取下那本《河工疏議》，翻開書脊，果然有個小小的紙標簽，
上面用小楷寫著 “缺頁：第十七、十八頁，存于書匣底層”，“我當時見那兩頁掉了下來，
怕弄丟了，就放在書匣里了?！睆垈娍觳阶哌^來，打開書匣，果然在底層找到了那兩頁紙，
紙頁完好無損，上面的字跡也清晰。他拿著紙頁，又看了看沈微，
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 不是冷淡，也不是疏離，
而是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澳恪?他頓了頓，才說，“謝謝你?！鄙蛭⒌拖骂^，
輕聲道：“公子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彼D(zhuǎn)身想走，卻被張倞叫?。骸暗鹊取?/p>
” 他指著桌上的賬目，“這是府里上個月的賬目？”“是，我?guī)湍赣H整理的，
還沒來得及給她送過去?！睆垈娔闷鹳~本翻了翻，只見上面的字跡工整，
每一筆收支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有備注說明，哪里節(jié)省了開支，哪里需要注意，
都寫得明明白白。他抬起頭，看著沈微：“你倒是細心。”這是張倞第一次夸她。
沈微心里微微一暖，抬起頭，對他笑了笑：“公子過獎了。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回暖芳院了，
不打擾您處理公務(wù)?！睆垈婞c了點頭，看著她走出書房，才拿起那兩頁紙，
慢慢粘回《河工疏議》里。他想起剛才沈微的笑容，很普通，卻像春日里的陽光，
輕輕落在心上，帶著點暖意。他忽然覺得，母親讓他娶沈微，或許不是個錯。3 細微相助，
漸生暖意自那以后，張倞回暖芳院的次數(shù)多了些。有時是晚上回來，沈微會給他留一盞燈，
溫一碗粥；有時是白天，他會把一些需要整理的文書交給她，讓她幫忙分類、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