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析來書店已經**周了，成了我最固定的客人。每天上午十點十五分左右，門鈴會準時響起，他會安靜地走進來，點一杯美式，然后坐在靠窗的位置。
我開始留意他的習慣。他作畫前會先發(fā)呆一刻鐘，目光松散地望著窗外，像是要把自己從外面的世界抽離出來，再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思考時會無意識地咬下唇，專注時左邊眉毛會微微挑起。喝完咖啡后，他會把杯子順時針轉半圈，仿佛在完成什么儀式。
今天下雨了，秋雨綿綿不絕，在玻璃窗上劃出細長的水痕。店里沒什么人，只有一對老夫婦在文學區(qū)輕聲交談。沈析比平時更加專注，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速度快得驚人。
我該去給他續(xù)杯了。
端著咖啡壺走過去時，他完全沒注意到我的靠近。他的目光完全被畫紙吸引，嘴角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笑意，柔和而滿足。
“給您續(xù)杯?！蔽逸p聲說，怕驚擾他的創(chuàng)作。
但他還是被嚇了一跳，猛地抬頭，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桌角的鉛筆盒。鉛筆散落一地，素描本也滑到了桌邊。
“對不起！”我們同時說道。
我趕忙蹲下身幫他撿鉛筆，他也俯身來撿，我們的頭不小心輕輕碰在一起。我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松節(jié)油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沒事吧？”他問，聲音里帶著難得的關切。
“沒事?！蔽胰嘀~頭笑道，“是我不好，不該突然打擾?！?/p>
當我們收拾好鉛筆，我把咖啡壺放在桌上，伸手去扶正他的素描本——然后我看到了。
紙上畫的是我。
是我昨天站在梯子上整理頂層書架時的側影。光線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我的頭發(fā)和肩膀上，我正伸手去取一本書，表情專注而平靜。他捕捉得極其精準，連我耳后那一小縷總是翹起來的頭發(fā)都細致地描繪出來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
我怔怔地看著那幅畫，他也僵在原地，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這是...”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他猛地奪過素描本，“啪”地合上，動作快得幾乎帶風。
“對不起，”他聲音低啞，“我沒有惡意，只是...練習?！?/p>
他的慌亂反而讓我鎮(zhèn)定下來。我看到他緊攥著素描本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像是等待審判的囚徒。
“畫得真好，”我最終輕聲說，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你把我畫得比本人好看多了。”
他抬起頭，眼睛里滿是驚訝，仿佛預期我會生氣或至少感到尷尬。
“真的，”我微笑道，拿起咖啡壺給他的杯子續(xù)上，“我很喜歡。能...能讓我仔細看看嗎？”
他猶豫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拒絕。但最終，他慢慢地把素描本推過來，翻開到那一頁。
近距離看，這幅畫更加令人驚嘆。鉛筆的明暗處理得極其細膩，光影效果讓整幅畫仿佛有了生命。他不僅畫出了我的外形，更捕捉到了某種神韻——那種沉浸在書本世界中的寧靜感。
“你真的很厲害。”我由衷地說。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為什么奇怪？藝術家需要模特啊?！蔽艺ＵＱ?，“不過通常模特是有報酬的，而我只有免費咖啡?！?/p>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我在開玩笑，嘴角微微上揚：“那我欠你很多杯咖啡了?！?/p>
“很多杯？”我挑眉。
他的耳朵又紅了：“我畫了...不止這一張。”
這下輪到我驚訝了。
他慢慢翻動素描本的前幾頁——我在柜臺后磨咖啡的樣子，我給綠植澆水的側影，我低頭看書時睫毛投下的陰影...至少有五六張，全是不同角度的我。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畫我?！蔽逸p聲說，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被溫柔地窺視，卻又奇妙地不覺得被冒犯。
“抱歉，我應該先征求你的同意?！彼雌饋碚娴暮茈y為情，“只是有時候...你的動作和表情很自然，很適合練習捕捉瞬間神態(tài)。”
“沒關系，”我說，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所以那些杯墊上的小畫...”
“是回禮?！彼拥煤芸?，“為了咖啡和...餅干?！?/p>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然后同時笑了起來。那種尷尬的氣氛終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我繼續(xù)工作了，”我說，“不打擾你了?！?/p>
回到柜臺后，我的心跳才后知后覺地加速起來。透過咖啡機的反光，我能看到他仍然時不時看向我這邊，但每當我們的目光即將相遇，他就會迅速低下頭假裝作畫。
下午他離開時，照例把杯子送回柜臺。停頓了一下，他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桌上。
是一張折好的小紙片。
“給你的?！彼喍痰卣f，然后幾乎是匆忙地轉身離開。
我打開紙片，上面畫的是我今天蹲下身撿鉛筆時的樣子，頭發(fā)有些亂，額前有一縷垂下來，表情略顯驚訝，但眼睛里含著笑意。畫紙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謝謝你沒有生氣。沈析?！?/p>
我把那張畫看了又看，最后小心地收進柜臺抽屜里。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夕陽從云層間隙射出金色的光芒。窗玻璃上還掛著雨滴，每一滴都折射著溫暖的光。
明天，我想，或許可以嘗試做一種新的餅干給他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