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云的身影剛出現(xiàn)在月洞門，榮安堂里的笑語便頓了半拍。
他穿著一身石青色暗紋錦袍，領(lǐng)口袖緣滾著銀線，既不失世家公子的矜貴，又帶著幾分軍旅歷練出的利落。
三年軍營歷練，把少年時的青澀磨成了沉穩(wěn)，肩背挺得筆直，邁步時帶著股沙場歷練出的銳氣，明明只是走進院子，卻像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勢，連檐角的銅鈴都似被這股氣場震得輕顫。
“青云！” 顧戰(zhàn)先站了起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嘴上卻仍帶著幾分嚴(yán)父的威嚴(yán)，“還知道回來？”
顧青云已大步跨進堂內(nèi)，動作利落得行了個軍禮，又轉(zhuǎn)成規(guī)規(guī)矩矩的家禮，聲音洪亮如鐘。
“祖母，孫兒來晚了，祝祖母福壽安康，松鶴延年！” 他身形比三年前拔高了許多，眉眼間依稀有了父親年輕時的輪廓，卻更添了幾分少年人的英氣，那股子挺拔勁，真有幾分顧家當(dāng)家人的氣派。
老太太早已笑得瞇起眼，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讓祖母瞧瞧，瘦了些，卻結(jié)實了。”
顧青云剛直起身，便示意身后的小廝徐來奉上錦盒。那錦盒是用上好的蜀錦所制，邊角繡著暗紋的 “壽” 字，徐來捧著錦盒的手穩(wěn)得像釘在案上，指節(jié)因常年托舉重物泛著淺紅 。
“孫兒記著祖母的壽辰，在軍營時便托人從緬甸尋來翡翠，趕著打了套頭面，望祖母喜歡?！?顧青云說話時目光坦蕩，帶著軍人的磊落，卻又不失晚輩的恭敬。
老太太當(dāng)即命大丫鬟打開，只見錦盒內(nèi)鋪著暗紋錦緞，一套翡翠頭面靜靜臥在其中：主簪是福壽三多的樣式，在光下泛著溫潤的柔光；顏色如陳年茶湯般醇厚一致，一看便知是耗了心思尋來的老坑料。
“這水頭，這顏色……” 沈玉薇忍不住贊道，“怕是內(nèi)務(wù)府的貢品也不過如此?！?/p>
她望著顧青云的眼神，滿是做母親的驕傲 —— 這兒子果然沒辜負顧家的期許，三年歷練，不僅一身風(fēng)骨，連挑禮物的眼光都這般老道。
顧青珩也湊過去看，拉著顧青云的袖子笑道：“哥哥竟尋得這樣好的東西，比我那羊脂玉棋子體面多了！”
顧戰(zhàn)撫著胡須，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滿意：“眼光不錯，只是太過破費?！?/p>
話雖如此，眼角的笑意卻藏不住 —— 這兒子自小被他當(dāng)作繼承人培養(yǎng)，文韜武略皆親自教導(dǎo)，三年前送他去京郊軍營，便是要他在艱苦中磨出性子，如今看來，果然沒讓人失望。
老太太已讓大丫鬟將頭面收起，攥著顧青云的手不肯放，指腹摩挲著他手背上的疤痕：“在軍營沒少受苦吧？”
“能護家衛(wèi)國，這點苦算什么。” 顧青云笑得爽朗，“孫兒在軍營習(xí)得一身武藝，往后定能替父親鎮(zhèn)守北疆，護得顧家周全，讓祖母安享天倫?！?/p>
老太太聽得眉開眼笑，握著顧青云的手拍了拍，對身邊的管事道：“把我那支老山參取來，給青云補補身子，在軍營定是沒少虧著。”
說著，她轉(zhuǎn)頭看向顧戰(zhàn)，眼里的笑意漫出來：“戰(zhàn)兒你瞧，這孩子出去歷練三年，性子沉穩(wěn)了，孝心倒半點沒減?！?又對沈玉薇道，“還是你教得好，往后啊，家里的事該讓他多分擔(dān)些了?！?/p>
宴席開在榮安堂的偏廳，紅木圓桌旁早已按輩分排好了座次。
顧青云被特意安排在老太太下首的位置，與對面的父親顧戰(zhàn)遙遙相對 —— 這是顧家繼承人的體面，也是家宴上最顯重的兩個席位。
按府里的規(guī)矩，妾室與庶出子女原是不得上正席的，平日里吃飯都在各自院里或偏廳的小桌。
但每年老太太生辰，她總說 “要的就是兒孫滿堂的熱乎氣”，特意讓人撤了那些規(guī)矩，連柳姨娘母子三人，都被請上了這圓桌。
柳姨娘坐在末席，手邊的青瓷碗里盛著她素日愛吃的蓮子羹，卻沒動幾勺。她見顧青鳶盯著桌上的水晶蝦餃出神，便用公筷夾了兩只放進她碗里，聲音壓得極低：“慢點吃，這蝦餃餡兒里有姜，仔細嗆著” 。
顧青硯挨著她坐，手里攥著雙象牙筷，小口小口抿著湯，偶爾抬頭聽顧青云講軍營的事，眼里閃著好奇的光。
顧青鳶坐在柳姨娘身旁，這滿桌的珍饈，此刻燭火搖曳，杯盞相碰的脆響里，倒真有幾分 “一家人” 的和睦暖意。
席間，顧青云說起軍營的趣事，講起演武場上如何奪魁，又如何識破奸細的計謀，言語間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fēng)發(fā)，卻句句透著分寸 —— 說戰(zhàn)績時不忘提 “多虧袍澤相助”，講謀略時總加句 “父親教的兵法派上了用場”，既顯了三年歷練的本事，又沒失了晚輩的謙遜。
顧戰(zhàn)聽得頻頻點頭，偶爾插兩句兵法要訣，沈玉薇則忙著給父親布菜，笑盈盈地聽兒子說話，眼角的細紋里都盛著驕傲。眼里的光彩比頭上的珠翠還亮 —— 這兒子是她的驕傲，更是她在顧家地位的根基。
顧青珩坐在顧青云下首，時不時給顧青云添酒，兄妹倆低聲說著話，眉眼間滿是親近，又轉(zhuǎn)頭給顧青鳶遞了塊杏仁酥，動作自然得像尋常人家的姐妹。
柳姨娘輕聲囑咐顧青硯 “慢點吃”，聲音被席間的笑語襯得很輕，卻沒人露出半分不耐。老太太甚至轉(zhuǎn)頭問她：“青硯的湯藥按時喝了嗎？” 柳姨娘連忙起身回話：“回老太太，每日兩服，從未斷過?！?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激，又藏著小心翼翼的體面。
這大概就是顧家與別家府邸不同的地方。沒有刻意苛待，也沒有假惺惺的親近，只在老太太生辰這日，借著 “兒孫滿堂” 的由頭，讓規(guī)矩暫時讓了步，讓這偏廳里的燭火，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有了些暖意。
看著這一幕，忽然懂了老太太說的 “和睦”—— 不是要抹去主妾嫡庶的分別，而是在規(guī)矩之外，留幾分人情的溫度。檐角的銅鈴被晚風(fēng)拂得輕響，像在應(yīng)和著這滿室的笑語，倒真有幾分 “一家團圓” 的模樣。
宴席結(jié)束時，已是月上中天。顧青云扶著微醺的顧戰(zhàn)去書房議事，想來是要談些軍務(wù)要事。
老太太被攙扶著回內(nèi)室，沈玉薇帶著顧青珩去安排下人收拾，腳步輕快。
顧青硯被柳姨娘牽著，還在小聲問：“姨娘，大哥說的馬，真的能載動我嗎？”
顧青鳶站在廊下，看著滿院的燈火，這將軍府，是老太太的，是顧戰(zhàn)的，是沈玉薇和顧青珩的，也是顧青云的 —— 他是這府邸未來的脊梁，是顧家延續(xù)榮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