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敘言接到蘇硯母親電話時,正在畫室給一幅畫上色。聽筒里的聲音尖利又刻薄,像砂紙在磨玻璃。
“你就是那個姓溫的?”蘇母的語氣帶著審視,“我告訴你,離我家蘇硯遠點。你一個畫畫的,又瘸著條腿,配得上她嗎?”
畫筆“啪嗒”一聲掉在顏料盤里,靛藍色的顏料濺出來,弄臟了畫布的一角。溫敘言握著聽筒,指節(jié)泛白,卻沒說話。
“我家蘇硯是什么人物?白手起家的大老板!你呢?窩在那破畫室里,能給她什么?”蘇母越說越激動,“別以為送幾幅破畫就能攀高枝,我們蘇家不需要你這種……拖油瓶!”
“阿姨,”溫敘言終于開口,聲音有些發(fā)緊,“我和蘇總只是合作關(guān)系?!?/p>
“合作?”蘇母冷笑,“我都打聽了,慶功宴她親自送你回家!你別裝糊涂,趕緊斷了念想,不然我就去找你爸媽,讓他們好好管管你!”
電話被狠狠掛斷,聽筒里只剩下忙音。溫敘言盯著畫布上那團污掉的靛藍,像一塊化不開的淤青。他慢慢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畫筆,指尖卻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他不是沒聽過類似的話。大學(xué)時,他的前女友母親也曾說過“你這腿,以后怎么給我女兒幸?!?;找工作時,面試官看著他的簡歷,眼神里的猶豫幾乎寫在臉上。他以為自己早就習(xí)慣了,可從蘇硯母親嘴里說出來,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精準(zhǔn)地扎進他最在意的地方——他是不是真的,配不上她?
下午,蘇硯的助理送來了新的合作合同,是為公司周年慶畫一組主題插畫。溫敘言看著合同上“報酬:稅后十二萬”的字樣,忽然覺得那串?dāng)?shù)字格外刺眼。
“麻煩你轉(zhuǎn)告蘇總,”他把合同推回去,聲音有些啞,“這個項目我接不了?!?/p>
助理愣了愣:“溫先生,這是蘇總特意為你留的……”
“我接不了?!彼貜?fù)道,指尖用力掐著桌沿,“就說我能力不夠?!?/p>
助理走后,畫室里只剩下沉默。溫敘言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老槐樹,樹葉已經(jīng)長得很茂盛了,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想起蘇硯說過這樹像“荊棘”,忽然覺得,自己或許連荊棘都不如,只是叢里的一棵草,風(fēng)一吹就倒。
蘇硯得知溫敘言拒接項目時,正在開高層會議。她壓下心頭的詫異,面不改色地結(jié)束會議,抓起外套就往畫室趕。
推開門時,溫敘言正背對著她,站在畫架前,手里拿著刮刀,在那幅被弄臟的畫布上用力刮著,靛藍色的顏料被刮下來,像一道道傷痕。
“為什么不接?”蘇硯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他轉(zhuǎn)過身,臉上沾了點顏料,眼神里帶著她沒見過的疲憊?!疤K總,我們還是保持純粹的合作關(guān)系比較好?!?/p>
“純粹?”蘇硯走近一步,“是因為我媽給你打電話了?”
溫敘言的表情僵了一下,算是默認。
“她的話你也信?”蘇硯的語氣冷了下來,“我蘇硯的事,什么時候輪到別人指手畫腳?”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彼鋈惶岣吡寺曇簦瑤еc壓抑的委屈,“是她說的對!我一個自由插畫師,腿還有毛病,我給不了你什么!你身邊應(yīng)該站一個……”
“站一個什么樣的?”蘇硯打斷他,眼神銳利地看著他,“站一個西裝革履、身家過億,卻在酒桌上對我動手動腳的?還是站一個看似穩(wěn)重,背地里偷賣公司資料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狠勁,像要把心里積壓的東西全倒出來。“溫敘言,我見過太多‘配得上’我的人,他們要么想啃我的肉,要么想喝我的血。只有你……”她頓了頓,聲音軟了些,“只有你給我送過小米粥,給我貼過創(chuàng)可貼,畫過我辦公室的月亮?!?/p>
溫敘言愣住了,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像被什么東西燙到一樣,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蘇硯走到他面前,抬手,用指腹輕輕擦去他臉上的顏料。他的皮膚很燙,帶著點緊張的溫度。“別讓別人定義我們的關(guān)系,行嗎?”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認真,“至少……先把周年慶的畫給我畫完。”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她的發(fā)梢,鍍上一層金邊。溫敘言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沒有同情,沒有施舍,只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堅定。他忽然覺得,那些所謂的“配不上”,或許只是自己給自己設(shè)的牢籠。
他慢慢點了點頭,聲音還有點?。骸昂??!?/p>
蘇硯笑了,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澳乾F(xiàn)在,”她指了指那幅被刮花的畫,“能把它修好嗎?我還挺喜歡那抹靛藍的?!?/p>
溫敘言看著畫布上的傷痕,忽然有了主意。他拿起畫筆,蘸了點金色的顏料,在靛藍色的底色上,慢慢勾勒出一只蝴蝶的翅膀。
或許,破了的地方,未必需要修補,也可以開出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