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沉悶又急促的聲響,像是在催促著什么。
蘇晚站在畫廊門口,望著傾盆大雨出神。水汽模糊了窗外的街景,也模糊了玻璃上她蒼白的倒影。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同事們早已下班,只有她因為修改設(shè)計稿留到現(xiàn)在。
“蘇晚啊蘇晚,再不回去,舅媽又要念叨了?!彼p聲自語,將幾張畫稿小心翼翼地收進背包最里層。
這是她下個月參加青年畫家展的作品,也是她瞞著家里偷偷準(zhǔn)備的。若是被舅媽知道她工作之余還在畫畫,少不了又是一頓冷嘲熱諷。
“畫畫能當(dāng)飯吃嗎?要不是我們收留你,你早就流落街頭了!不知感恩的東西...”
舅媽尖利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蘇晚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自從父母去世后,她在那個家就始終是個外人,一個靠他們施舍才能活下去的累贅。
雨勢稍小,她不再猶豫,將帆布包頂在頭上沖進雨幕。
剛跑出幾步,一輛黑色轎車幾乎是貼著她身邊急剎停下,濺起的水花瞬間打濕了她本就單薄的衣衫。
“怎么開車的!”蘇晚驚魂未定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
車窗緩緩降下,駕駛座上的男人輪廓分明,眉峰凌厲,眼神冷得讓蘇晚在雨中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碰瓷?”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冷漠。
蘇晚愣了一秒,隨即涌上一股屈辱:“您濺了我一身水,不該道歉嗎?”
男人打量著她濕透的衣衫和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要多少?”
這時,副駕駛的車窗也降了下來,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婦人探出頭來:“時衍,別這樣?!彼D(zhuǎn)向蘇晚,眼中帶著歉意,“小姑娘,對不起,我孫子趕時間送我去醫(yī)院。你沒事吧?雨這么大,要不要我們送你一程?”
“奶奶,不用了,我們不是慈善機構(gòu)。”駕駛座上的男人語氣冷淡。
蘇晚原本想拒絕的話卡在喉嚨里,她看著老婦人溫和的目光,又看了看男人冰冷的表情,倔強地抬起頭:“不必了,謝謝您?!?/p>
她轉(zhuǎn)身就要走,老婦人卻叫住了她:“等等!你的畫...”
蘇晚回頭,發(fā)現(xiàn)剛才的急剎讓她的背包敞開,里面的畫稿散落在地,被雨水迅速浸透。她慌忙蹲下身搶救,那些傾注了她無數(shù)心血的畫作正在雨水中模糊、暈開。
一只手先她一步撿起了最上面的一幅畫。那是她昨晚剛完成的鉛筆畫,畫面中是一個小女孩躲在門后,望著窗外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背影。
男人看著畫,眼神微微一動,再看向蘇晚時,目光中多了些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你畫的?”他問,聲音依然冷硬,但少了之前的譏誚。
蘇晚一把奪過畫紙,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水漬:“還給我?!?/p>
老婦人嘆了口氣:“時衍,幫幫這姑娘。她的畫都被淋濕了?!?/p>
名叫時衍的男人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打開了車門:“上車?!?/p>
“我不——”
“不是為了你,”他打斷蘇晚的拒絕,“我奶奶心臟不好,不能一直淋雨吹風(fēng)。你上車,她才能安心去醫(yī)院?!?/p>
蘇晚看向老婦人關(guān)切的目光,心軟了。她默默收起濕透的畫稿,拉開后車門坐了進去。
車內(nèi)溫暖干燥,帶著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氣,與外面的凄風(fēng)冷雨仿佛是兩個世界。蘇晚拘謹?shù)刈诤笈牛瑵裢傅囊路粩嗟嗡?,她盡力縮起身子,避免弄濕昂貴的真皮座椅。
“去哪?”男人從后視鏡瞥了她一眼。
蘇晚報出一個地址,那是城市邊緣的一個老舊小區(qū)。男人沒有評論,只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盤,駛?cè)胗昴弧?/p>
老婦人回過頭來,溫和地問:“你叫什麼名字?是畫家嗎?”
“蘇晚。我只是...業(yè)余畫著玩?!碧K晚輕聲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濕透的畫紙邊緣。那些她熬夜完成的畫作,現(xiàn)在大多已經(jīng)毀了。
“很有天賦,”老婦人真誠地說,“尤其是光影和情感的處理,很打動人心?!?/p>
蘇晚感到一陣暖意:“謝謝您。”
醫(yī)院很快到了,老婦人被醫(yī)護人員接走前,特意叮囑孫子:“時衍,一定要把蘇小姐安全送到家?!?/p>
車內(nèi)只剩下兩人,空氣突然變得壓抑而安靜。雨聲被隔絕在車外,只剩下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微弱聲音和蘇晚衣服滴水的輕響。
“你和奶奶怎么認識的?”陸時衍突然開口。
蘇晚怔了怔:“我們...不認識。剛才只是偶然?!?/p>
男人從后視鏡審視著她,眼神銳利得像要剖開她的內(nèi)心。蘇晚不適地別開視線,望向窗外流轉(zhuǎn)的燈光和雨滴。
車終于停在了蘇晚居住的小區(qū)外。破舊的居民樓與這輛豪車格格不入。
“謝謝您送我回來?!碧K晚匆忙道謝,伸手去開門。
“等等。”陸時衍遞來一張名片,“你的畫,我愿意買?!?/p>
蘇晚接過名片,純黑色的卡紙上只有名字“陸時衍”和一串電話號碼,沒有頭銜,沒有公司,簡潔得近乎傲慢。
她搖搖頭,將名片遞回去:“我的畫不賣,只是愛好而已?!?/p>
陸時衍沒有接,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會改變主意的?!?/p>
蘇晚不想爭辯,將名片放在座位上,推門下車。
回到那個所謂的“家”,果然迎來舅媽劈頭蓋臉的責(zé)罵:“死哪兒去了這么晚才回來?真當(dāng)這里是旅館了?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媽份上...”
蘇晚沉默地聽著,如同過去無數(shù)個日子。她躲進狹小潮濕的儲物間——那是她的“房間”,攤開濕透的畫稿,一張張小心翼翼地用紙巾吸干水分。
手機震動起來,是醫(yī)院打來的電話。
“蘇小姐,您奶奶的病情惡化了,需要立即手術(shù)。請您盡快補繳手術(shù)費和后續(xù)治療費用,總共十五萬?!?/p>
冰冷的數(shù)字像重錘砸在蘇晚心上。十五萬,對她來說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父母的遺產(chǎn)早已在這些年消耗殆盡,她的工資勉強只夠日常生活和奶奶的基礎(chǔ)醫(yī)藥費。
“王醫(yī)生,能不能...先做手術(shù),錢我一定盡快湊齊...”
“對不起,醫(yī)院有規(guī)定。最遲下周,否則我們只能停止治療了。”
電話掛斷,蘇晚無力地癱坐在床邊。窗外雨聲漸大,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她環(huán)顧這個堆滿雜物的狹小空間,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
忽然,她想起那張被遺落在車座上的黑色名片。
陸時衍。
猶豫再三,她找出鉛筆和便簽紙,憑著記憶勾勒出那張名片上的號碼。一遍遍猶豫后,她終于發(fā)出了短信:
“陸先生,我是蘇晚。您真的愿意買我的畫嗎?”
幾乎立刻就有了回復(fù),仿佛對方一直在等待:“明天上午十點,地址我會發(fā)給你。帶上你所有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