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又來了。這種空洞的,仿佛被整個世界拋離的茫然。睜開眼,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
晨曦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切割出冷硬的光斑,落在被子上。我是誰?這里是……臥室。
我的臥室。意識像沉船后的碎片,緩慢地、掙扎著浮上水面。林冉。我的名字是林冉。
旁邊睡著的是……周敘。我的男友。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
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每一天,都是一次全新的溺水,
照、他送我的玩偶、衣柜門沒關(guān)好露出的我那件藍色毛衣——來重新拼湊出“林冉”這個人。
記憶清零。從三年前那場該死的車禍后,就變成了這樣。我的大腦成了一塊劣質(zhì)的黑板,
無論白天寫下什么,每晚九點,準時有只無形的手把它擦得干干凈凈。醫(yī)生說,
這是不可逆的創(chuàng)傷。能活著,已是僥幸。周敘翻了個身,手臂無意識地搭過來。
我僵硬地躺著,不敢動。每一天清晨,我都要努力扮演那個“記得他”的林冉,
依靠日記本上潦草的記錄、手機里的提醒事項,還有周敘略帶疲憊卻從不抱怨的引導(dǎo)。
“醒了?”他聲音帶著睡意,吻了吻我的額頭,那么自然,“今天天氣好像不錯。
”我擠出一個笑,喉嚨發(fā)干:“嗯?!边@種日子,快要把我逼瘋了。不,
是已經(jīng)把“我”殺死了。每一天都是一個嶄新的囚徒,困在名為“林冉”的軀殼里。
起床的過程像一場編排好的默劇。我跟著周敘的動作,他遞給我牙刷,
我就刷牙;他拿出那件米白色的毛衣,我就穿上;他把維生素片和溫水放在我手里,
我就吞下。我的目光掃過浴室鏡子,里面的女人臉色蒼白,
眼神里藏著一種自己都無法解讀的空洞。早餐桌上,
周敘說著今天的安排:“……天氣預(yù)報說下午可能會下雨,出門記得帶傘。
你昨天說想吃的芝士蛋糕,我下班帶回來?”我低下頭,用叉子戳著盤子里的煎蛋。
“昨天……我說了嗎?”聲音輕得像耳語。周敘的笑容停頓了零點一秒,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嗯,說了?!彼焓郑竭^桌子,握住我冰涼的手指,“沒關(guān)系,冉冉,記不住也沒關(guān)系。
”他的掌心很暖,語氣溫柔得能溺死人??赡撤N難以言喻的不安,像細小的冰刺,
扎在我心底。我真的說過嗎?還是這只是他慣用的、幫我“重建”記憶的方式之一?
吃過早餐,周敘去上班。關(guān)門聲落下后,巨大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公寓。
我立刻撲向我的“生命線”——那本厚厚的皮質(zhì)日記本,和茶幾上貼滿的彩色便簽。
“周一:物理治療。討厭王醫(yī)生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周敘買了向日葵。
”“周三:沈珂來看我,聊了很久,但她走后頭很痛。她噴了新香水。
”“昨天:和周敘看電影《諾丁山》,哭了。他說我還是那么心軟。”字跡時而工整,
時而潦草,記錄著另一個“我”的悲喜。我撫摸著那些墨跡,試圖喚醒一絲半點的情感漣漪,
但徒勞無功。它們像別人的故事。我打開手機,相冊里滿是周敘抓拍的我:花園里瞇眼笑的,
廚房里手忙腳亂做餅干的,沙發(fā)上靠著他睡著了的。每一張照片里,我都看起來……很幸福,
很正常。正常得讓我害怕。這種幸福的表象,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我每日重生的惶恐之上。
我不知道它還能維持多久。下午,我蜷在沙發(fā)里,窗外天色漸沉,烏云低壓。
一種莫名的焦躁感啃噬著我。我打開那個匿名的網(wǎng)絡(luò)論壇,漫無目的地滑動屏幕。
“記憶”、“創(chuàng)傷”、“后遺癥”……這些關(guān)鍵詞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
在一個需要特殊邀請碼才能進入的、隱藏極深的板塊,
我看到了一條匿名的帖子:“【求購】G型號記憶備份儀,價格好商量。急需。
”下面寥寥幾條回復(fù),都是暗語般的行話。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手指不受控制地,
我私信了發(fā)帖人?!澳銥槭裁匆@個?”對方很快回復(fù),頭像是一片漆黑。
我顫抖著打下自己的故事,簡化版:記憶損傷,想留住點什么。漫長的沉默后,
對方發(fā)來一個地址和時間?!皫КF(xiàn)金。只此一次。”恐懼和渴望在我體內(nèi)交戰(zhàn)。最終,
對“真實”的渴望壓倒了一切。那家咖啡館藏在城市最破舊的區(qū)角落,
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香煙和過期咖啡豆的味道。角落里,
一個穿著連帽衫、帽子壓得很低的男人沖我點了點頭。交易過程快得像一場夢。
厚厚的信封推過去,一個沉甸甸、毫無包裝的黑色金屬盒子被推過來。
盒子表面有磨損的痕跡,接口處甚至有不明意義的暗色污漬?!八按魃?,貼片對準太陽穴。
能記錄最后八小時的模糊影像和腦波活動。醒來后用專用數(shù)據(jù)線連接電腦讀取。
”男人的聲音嘶啞,語速很快,“給自己留個后路,沒壞處?!蔽冶е莻€冰冷的盒子,
像抱著一顆炸彈,逃也似的離開了咖啡館。外面開始下雨了。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
讓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做了什么?我買了一個非法的、來路不明的醫(yī)療設(shè)備。
周敘知道了會怎么想?但那個念頭瘋狂地滋長: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知道“我”是誰。晚上,
周敘果然帶回了芝士蛋糕。他看起來心情很好,甚至哼著歌。他吻了吻我的臉頰,
沒有問我白天做了什么。我努力表現(xiàn)得一切如常,胃口很好地吃掉了蛋糕,
和他一起看了會兒電視。九點的鬧鐘響起。那是我的就寢時間,雷打不動。
周敘說是為了幫我維持生理節(jié)奏。我順從地躺下。周敘替我掖好被角,關(guān)掉了大燈,
只留一盞昏暗的床頭燈?!巴戆?,冉冉?!彼穆曇魷厝岬孟翊呙咔!巴戆?。
”我閉上眼睛,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去了書房(他說他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心臟在黑暗中狂跳。我悄無聲息地坐起來,從鎖著的抽屜最深處拿出那個黑色的盒子。
冰涼的金屬貼片貼上我的太陽穴,陌生的觸感讓我一陣戰(zhàn)栗。
復(fù)雜的頭帶固定住這個丑陋的頭盔。我躺回去,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被處決的犯人。
意識漸漸模糊。最后的念頭是:明天,我會看到什么?## 2第二天清晨,
我在周敘起床之前猛地驚醒。第一反應(yīng)是去摸頭——那個冰冷的頭盔不見了。
它好好地放在我的枕頭底下。周敘還在熟睡。心臟鼓噪得厲害。我輕手輕腳地下床,
抓起備份儀和藏在書架后的筆記本電腦,溜進了衛(wèi)生間反鎖上門。坐在冰涼的地磚上,
我顫抖著連接設(shè)備,啟動讀取程序。進度條緩慢地移動,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屏幕亮起,
開始播放模糊的、晃動的主觀視角影像。是昨天的“我”。視角很低,
“我”似乎在廚房準備早餐。煎蛋在鍋里滋滋作響,面包機“?!币宦晱椘?。然后,
我聽到了“我”的聲音——哼著歌,是周敘喜歡的一首老歌的調(diào)子,輕松又愉悅。
鏡頭(“我”的視線)轉(zhuǎn)動,看到“我”的手正熟練地將一顆煎成心形的雞蛋放進盤子,
旁邊細心地擺上烤得恰到好處的面包和切成小塊的水果。動作流暢自然,
帶著一種我醒來后絕不可能有的耐心和……享受?“周敘,吃飯啦?!甭曇魝鱽?,
輕柔得能滴出水來,帶著全然的甜蜜。我盯著屏幕,手指冰涼。昨天的我……是這樣的嗎?
那個因為記憶清零而變得焦慮、易怒、時常不知所措的我,那個需要周敘小心翼翼呵護的我,
竟然能如此……完美地扮演一個貼心女友?這種熟練和自然,絕不是一天能練成的。
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爬上脊背。是潛意識嗎?還是……衛(wèi)生間的門被輕輕敲響。“冉冉?
你在里面嗎?”周敘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我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關(guān)閉頁面,
拔掉數(shù)據(jù)線,把電腦和備份儀塞進洗手臺下面的柜子里?!皝砹?!”我應(yīng)了一聲,
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撲了撲臉,試圖壓下臉上的驚慌和困惑。打開門,周敘站在門口,
關(guān)切地看著我:“沒事吧?這么久。”“沒事,”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可能有點吃壞肚子了?!彼焓置嗣业念~頭,眉頭微蹙:“臉色是不太好。
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別亂想,嗯?”他的觸碰依然溫柔,眼神里的關(guān)心看起來那么真實。
可我看著他的眼睛,腦子里卻全是記錄里那個哼著歌、煎著心形雞蛋的“我”。
那一整天的“日常”,在我眼里徹底變了味。周敘的每一個體貼動作,每一句溫柔話語,
似乎都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他是在對我好,
還是在對那個晚上出現(xiàn)的、“完美”的“我”好?我變得比以往更沉默,更仔細地觀察他,
觀察這個家。我注意到,他幫我理好鬢角散發(fā)時,指尖會無意識地在我耳后停留片刻,
像是在確認什么。我注意到,他換掉了家里常用的那款沐浴露,理由是“換換心情”。
我還注意到,他書房的抽屜,上了鎖。而那把鎖,是新的??謶窒裉俾?,
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越收越緊。第二天晚上,我?guī)缀跏菓阎环N自虐般的心情,
再次戴上了那個冰冷的頭盔。這一次,記錄里的時間更晚一些。從記錄看,
“我”和周敘剛剛一起看了一部電影,依偎在沙發(fā)上。氣氛溫馨。然后周敘起身去洗澡。
記錄里的“我”也跟著站起來,卻沒有走向臥室,而是徑直走到了客廳的穿衣鏡前。
畫面定格在鏡子里。那張屬于我的臉,
卻掛著一個我極其陌生的表情——一種刻意調(diào)整過的、帶著探究和評估意味的冷靜。然后,
“我”開口了。聲音壓得很低,一字一句,
清晰地練習(xí)著某種語調(diào):“老公~今天辛苦啦~~”尾音刻意拖長,
嬌嗲得讓我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是我最厭惡、從來學(xué)不會也絕不可能會用的語調(diào)!
我甚至曾因此和周敘開玩笑吵過嘴,說我學(xué)不來那套。鏡子里的“我”似乎對效果不滿意,
微微蹙了下眉,調(diào)整了一下面部肌肉,讓笑容看起來更“自然”些,然后又試了一次。
“親愛的,幫我拿一下嘛~~”一次又一次。不同的句子,不同的撒嬌場景。表情,語調(diào),
嘴角揚起的弧度,眼神里刻意營造的依賴感……那不像是在回憶某種習(xí)慣,
更像是在……學(xué)習(xí)和模仿!像一個AI在調(diào)試最擬人的表情包!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我的血液幾乎要凍結(jié)。這不是我!這絕對不是我!
這個每天夜里出現(xiàn)的“東西”,它在學(xué)習(xí)如何更像“林冉”,
更像周敘所期望的那個“林冉”!恐慌攫住了我。我猛地看向身邊還在熟睡的周敘,
他對此一無所知!睡夢中他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是因為昨晚那個“完美”的我嗎?
這個每天睡在我身邊的人,知道這個“我”的存在嗎?他面對的,到底是那個殘缺的我,
還是這個……這個正在模仿學(xué)習(xí)、變得越來越可怕的怪物?我必須知道真相。第二天,
我開始了笨拙的調(diào)查。我趁周敘洗澡時,嘗試解鎖他的手機——密碼錯誤。不是我的生日,
不是他的生日,不是我們的紀念日。我嘗試打開他的電腦——需要指紋或密碼。一無所獲。
反而因為心神不寧,打碎了一個杯子。周敘聞聲趕來,看著一地碎片和我蒼白的臉,
沒有責怪,只是輕輕抱住我:“嚇到了?沒事沒事,碎碎平安?!彼膿肀б蝗缂韧臏嘏?,
我卻忍不住微微發(fā)抖。他的體貼此刻像一層天鵝絨,覆蓋在深不見底的陷阱之上。下午,
沈珂來看我。她是我和周敘共同的好友,也是我最信任的閨蜜。“哎呀,我們?nèi)饺叫】蓱z,
臉色怎么這么差?”她一進門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身上是我熟悉的Chanel N°5香水味。
我?guī)缀跏秦澙返丶橙≈@份來自“正常世界”的溫暖。我拉著她坐在沙發(fā)上,
想從她這里找到一點錨點?!靶$妫易罱傆X得怪怪的?!蔽艺遄弥~句,
不敢透露備份儀的事。“怎么了?和周敘吵架了?”沈珂剝了個橘子,遞給我一半。
“不是……就是,好像記性更差了,而且……有時候會覺得,周敘好像也有點怪。
”我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沈珂吃橘子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即笑起來,
笑容明媚如常:“你想多啦!周敘對你多好啊,簡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羨慕你。”她湊近一些,壓低聲音:“我聽說,
他最近好像在聯(lián)系國外的一個專家,還是關(guān)于你病情的。他可能壓力也大,你要多體諒他呀。
”專家?他從來沒跟我提過。“是嗎……”我低下頭,“我只是覺得,
他好像有時候……在透過我看別人?!边@句話脫口而出,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珂沉默了幾秒,然后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冉冉,那是你太敏感了。三年了,
周敘對你怎么樣,我們都看在眼里。他要是想變心,早變了,
何必守著你這么個……”她頓住了,沒把“累贅”兩個字說出口,但意思已經(jīng)到了。
我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猛地縮回手。沈珂似乎意識到失言,
連忙補救:“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那么愛你,怎么可能看別人?你別瞎想,
給自己太大壓力。放輕松,嗯?”她又坐了一會兒,閑聊了些別的,才起身告辭。送走她,
我靠在門上,渾身發(fā)冷。沈珂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是在安慰我??伤且豢痰耐nD,
那幾乎脫口而出的“累贅”,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而且,在她剛才坐過的沙發(fā)縫隙里,
我撿到了一根長發(fā)——栗色的,微卷。和我黑色的直發(fā)完全不同。那是沈珂的頭發(fā)。很正常。
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看著那根頭發(fā),胃里一陣翻滾。我想起記錄里那個練習(xí)撒嬌的“我”,
想起周敘換掉的沐浴露,想起他那上了鎖的抽屜。一個荒謬而可怕的念頭,
不受控制地鉆進我的腦海。不,不可能。沈珂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是我想多了,是我病了,
精神不正常了。那天晚上,我抱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心情,第三次戴上了備份儀。
我知道可能會看到更可怕的東西,但我必須知道。我必須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
在夜里借用我的身體。這一次的等待,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著恐懼的鼓點。天快亮?xí)r,周敘起身去洗手間。我立刻彈起來,
顫抖著抓過備份儀,連接,讀取。記錄開始播放。時間點顯示是凌晨三點零七分。
畫面一片漆黑,只有平穩(wěn)的呼吸聲——是“我”的呼吸聲,表示“我”正醒著,但一動不動。
幾分鐘后,畫面動了?!拔摇睒O其緩慢地坐起身,下了床。動作輕得沒有一絲聲響,
像個幽靈,精準地避開了地板上所有可能會發(fā)出聲響的地方。
鏡頭(“我”的視角)轉(zhuǎn)向床邊。月光勾勒出周敘熟睡的側(cè)影。他睡得很沉,毫無防備。
甚至因為夜涼,微微蜷縮著?!拔摇本湍菢屿o靜地站在床頭,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那目光似乎具有實體,
冰冷地滑過他的額頭、鼻梁、嘴唇、喉結(jié)……死一般的寂靜在記錄里蔓延,
只有周敘均勻的呼吸聲。那沉默比任何聲音都可怕。它持續(xù)了足足兩三分鐘。
然后……“我”開口了。聲音極低,冰冷,平滑,沒有任何語調(diào)起伏,
像一個機器在朗讀檢測報告,又像一個獵手在確認獵物的狀態(tài)。那聲音鉆進我的耳朵,
像一把冰錐狠狠鑿進我的顱骨:“替換進度98%。”“原體清除程序啟動倒計時:3天。
”轟——!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空。我僵在原地,血液徹底凝固,
手指冰冷得失去所有知覺,備份儀從顫抖的手中滑落,砸在柔軟的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倒計時……三天?清除……程序?替換?!它不是在學(xué)習(xí)模仿!它是在執(zhí)行一個程序!
一個……替換掉我,并且要清除我的程序!“冉冉?”周敘從洗手間出來,
帶著剛洗漱過的清新氣息,關(guān)切地走過來:“怎么了?臉色這么白?做噩夢了?
”他的手溫暖干燥,自然地貼上我的額頭。而我,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縮回身體,
驚駭萬分地瞪著他,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那雙每天清晨溫柔注視我的眼睛,
此刻在我眼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恐怖。他知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每天夜里,
睡在他身邊的,是個什么東西?!而那個東西,正在倒數(shù)著……殺我的時間。
3那杯水放在床頭柜上,清澈透明,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光。周敘的笑容無懈可擊,
溫柔得能融化堅冰。“喝了好好睡一覺,冉冉,”他重復(fù)道,聲音低沉悅耳,“明天醒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币磺卸紩闷饋怼_@句話像一句詛咒。我看著他,
看著這張我愛了三年、依賴了三年的臉。每一寸輪廓我都曾用指尖描摹,銘記于心。此刻,
卻只覺得無比陌生,像戴著一副精心繪制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是冰冷的算計,
還是……別的什么非人的東西?我努力讓手指不要顫抖,接過水杯。玻璃杯壁冰涼刺骨。
“謝謝?!蔽衣犚娮约旱穆曇舾蓾硢。裆凹埬Σ?。我垂下眼瞼,避開他審視的目光,
將杯口湊近嘴唇。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牢牢鎖定了我。他在觀察,在確認。
水流即將觸碰到嘴唇的瞬間,我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歪——“哎呀!
”小半杯水潑灑在我的睡衣前襟和床單上,留下深色的水漬。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仿佛被嗆到,趁機將大部分水傾倒在了被子褶皺里,那里能吸收而不被立刻發(fā)現(xiàn)。“怎么了?
”周敘立刻上前一步,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伸手想拍我的背。
我猛地縮身避開他的觸碰,繼續(xù)咳嗽,掩飾著動作和聲音里的恐懼。
“沒、沒事……喝得太急,嗆、嗆到了……”我把剩下的小半杯水放回床頭柜,
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抱、抱歉,弄濕了……”周敘看著那片水漬,
眼神極快地閃爍了一下,快得幾乎讓我以為是錯覺。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