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讓陳墨翻了個身。他打開手機里林夏的語音備忘錄，隨機點開一條：
"今天路過那家咖啡廳，突然想起你調(diào)試代碼時皺眉的樣子。你知道嗎？你思考時的表情像在給整個世界寫注釋，讓混沌變得可讀。"
陳墨閉上眼睛。78%的重復率。但剩下的22%呢？是還沒來得及找到出處，還是...真的原創(chuàng)？
第二天下午，陳墨站在公司樓下等林夏。他穿著平常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頭發(fā)因為連續(xù)加班而亂糟糟的。當林夏從出租車上下來時，陳墨的呼吸一滯——她穿著他們第一次約會時那件淡藍色連衣裙，頭發(fā)披散在肩上，陽光下泛著蜂蜜般的光澤。
"嗨。"林夏走到他面前，手里拿著兩杯咖啡，"給你，危地馬拉單品，加了一泵香草糖漿。"
陳墨接過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兩人同時縮了一下。林夏的手比以前涼。
"謝謝。"陳墨生硬地說，"團隊在森林公園燒烤，我們打車過去。"
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交談。林夏望著窗外，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像是在數(shù)拍子。陳墨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不見了——那是他三個月前送的"非正式承諾戒指"。
"你最近...還好嗎？"下車時林夏突然問。
陳墨聳聳肩："加班。公司的事你知道。"
林夏點點頭，沒再追問。她走在陳墨身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太近顯得親密，也不太遠顯得生疏。這種精準的控制讓陳墨想起她筆記本里那些關(guān)于"空間距離與親密程度對應表"的記錄。
團建地點在森林公園的湖邊草坪。同事們已經(jīng)支起燒烤架，炭火的煙味混著肉香飄散在空氣中。當陳墨和林夏一起出現(xiàn)時，人群短暫地安靜了一秒，然后爆發(fā)出夸張的歡迎聲。
"林大作家來了！"張揚端著啤酒走過來，"還以為你把我們陳哥甩了呢！"
林夏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復："怎么會，只是最近各自都忙。"
她自然地接過張揚手里的夾子，開始幫忙翻烤肉片。陳墨站在一旁，看著她迅速融入自己的同事圈——和程序員聊技術(shù)趨勢，和市場部討論最近的爆款文案，甚至給財務部的阿姨推薦養(yǎng)生茶配方。
"你女朋友真厲害，"李總湊到陳墨耳邊，"跟什么人都能聊到一塊去。"
陳墨喝了一口啤酒，沒有說話。他想起林夏筆記本里的一頁："社交策略：根據(jù)目標對象職業(yè)調(diào)整專業(yè)術(shù)語使用頻率，技術(shù)類提高至37%，創(chuàng)意類降低至22%，行政類加入15%生活話題..."
這不是天賦，是算法。
燒烤結(jié)束后，大家圍坐在草地上玩桌游。林夏恰好坐在陳墨對面，每當輪到他時，她都會不經(jīng)意地給出提示——"如果你選藍色卡牌，下一輪可能會被張揚針對"，或者"現(xiàn)在用特殊技能最劃算"。這些建議總是準確得可怕，就像她能預知游戲進程一樣。
"臥槽，林夏你也太了解這個游戲了吧？"張揚驚嘆，"簡直像開了外掛！"
林夏微笑著看了陳墨一眼："只是觀察力比較強而已。"
觀察力。陳墨在心里重復這個詞。是的，她一直在觀察，記錄，分析。包括現(xiàn)在。
游戲進行到一半，陳墨突然站起來："我去拿點喝的。"
他走向遠處的飲料箱，故意選了林夏最討厭的椰子水。回到座位時，他當著她的面打開喝了一大口。林夏的眼睛微微睜大，但什么也沒說。
下一輪游戲，當陳墨猶豫該出哪張牌時，林夏突然說："選右邊那張，椰子水喝多了容易想睡覺，速戰(zhàn)速決比較好。"
陳墨的手停在半空。她不僅注意到他故意選了不喜歡的飲料，還立刻調(diào)整了策略。這種適應速度快得令人毛骨悚然。
團建結(jié)束時已是黃昏。同事們?nèi)齼蓛傻仉x開，林夏幫市場部的女孩們收拾完垃圾，走到陳墨身邊："要一起回去嗎？"
陳墨看著夕陽下她的側(cè)臉，突然做了一個決定："我們走走吧。"
他們沿著湖邊的小路慢慢前行，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長。陳墨故意放慢腳步，比平常慢了大約15%。林夏立刻調(diào)整了自己的步頻，與他保持同步。
"公司的事處理得怎么樣了？"林夏問。
"差不多了。"陳墨盯著湖面，"新算法已經(jīng)申請專利，下周上線。"
"那就好。"林夏的聲音很輕，"我...我這幾天在想..."
陳墨突然停下腳步："林夏，你喜歡椰子水嗎？"
林夏愣住了："不...不喜歡。你知道的。"
"但我剛才喝了。"陳墨直視她的眼睛，"你注意到了，還立刻調(diào)整了游戲策略。"
林夏的睫毛快速顫動了幾下："我只是...關(guān)心你。"
"是關(guān)心，還是觀察？"陳墨逼近一步，"就像你筆記本里寫的，'當目標對象行為偏離基準線時，需重新校準應對策略'？"
林夏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你...你看了全部筆記？"
"足夠多了。"陳墨的聲音很平靜，"78%，林夏。你對我說過的話，78%都能在蘇晴那里找到原文。"
湖面上，一只野鴨劃過，留下短暫的漣漪。林夏的雙手緊握在一起，指節(jié)發(fā)白："所以你今天讓我來...是為了測試我？"
陳墨沒有否認："我想知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陳墨，還是又一個'技術(shù)類對象'。"
林夏的呼吸變得急促："一開始...確實是分類。但后來..."
"后來你發(fā)現(xiàn)我比數(shù)據(jù)庫更復雜？"陳墨苦笑，"所以你調(diào)整了參數(shù)？增加了新的變量？"
"不是這樣的！"林夏抓住他的手腕，"那些筆記...那些記錄...只是我的壞習慣。就像程序員會不由自主地優(yōu)化看到的每一段代碼一樣，我控制不了分析的本能。但感情是真的！"
陳墨看著她濕潤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疲憊。他想起數(shù)據(jù)庫里那22%未匹配的情話，想起她為他放棄的小說，想起那杯按他口味調(diào)的拿鐵。如果感情是真的，表達方式還重要嗎？如果這場愛情是一場完美演出，觀眾明知是戲卻仍被感動，還應該苛責演員嗎？
"送我回家吧。"陳墨最終說。
回程的出租車上，林夏靠在窗邊，路燈的光在她臉上忽明忽暗。陳墨偷偷看她，想起數(shù)據(jù)庫里那22%的未匹配內(nèi)容。他突然很想問，那部分是不是真的屬于他，只屬于他。
車停在公寓樓下，兩人同時開口：
"你要上來嗎？"
"我可以上去嗎？"
短暫的沉默后，陳墨點點頭。電梯里，他們站在對角線的兩端，像兩個陌生人。但當電梯輕微晃動時，林夏還是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他一下。
公寓里積了一層薄灰。陳墨注意到茶幾上放著一疊紙——是林夏的小說手稿。她快步走過去，把手稿收進包里。
"不用藏了。"陳墨說，"我看過了。"
林夏僵在原地："全部？"
"足夠多。"陳墨走向冰箱，拿出兩瓶水，"男主角是個程序員，喜歡喝危地馬拉咖啡，討厭椰子水，右臉頰有個酒窩...需要我繼續(xù)嗎？"
林夏的嘴唇顫抖著："那是初稿...我已經(jīng)放棄這個項目了。"
"為什么？因為素材開始反抗了？"陳墨擰開水瓶，"還是因為...數(shù)據(jù)庫出現(xiàn)了無法分類的數(shù)據(jù)？"
林夏突然哭了。不是戲劇化的啜泣，而是安靜的、無法控制的淚水。她用手背擦去眼淚，但新的立刻流下來。
"因為...因為我分不清哪些是素材，哪些是自己了。"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寫到你教我用命令行查天氣那次...我突然記不起原本計劃怎么寫。我只能記起你站在我身后，手把手教我輸入命令時...你身上的咖啡味。"
陳墨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這個細節(jié)不在他的數(shù)據(jù)庫里，也不在蘇晴的微博上。這是全新的，未被回收的。
"那后來呢？"他輕聲問，"那次之后，你還回收了多少情話？"
林夏抬起頭，淚水在燈光下閃爍："越來越少...到上個月，幾乎沒有了。因為..."她深吸一口氣，"因為真實的感受開始拒絕被分類。"
陳墨走向她，停在一步之遙。他能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柑橘香水味，混合著淚水的咸澀。78%的回收率，22%的未知。這個比例值得冒險嗎？
"證明給我看。"陳墨說。
林夏疑惑地看著他："什么？"
"證明那22%是真的。"陳墨的聲音沙啞，"現(xiàn)在，說一句沒有被回收過的情話。隨便什么。"
林夏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看著陳墨，嘴唇微微張開又合上，像是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幾秒鐘過去了，她仍然沒有說出一個字。
陳墨的心沉了下去。就在他準備轉(zhuǎn)身時，林夏突然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個吻生澀而急切，沒有任何技巧可言。林夏的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領(lǐng)，像是害怕被推開。當她們分開時，她的眼睛紅得像兔子。
"這...這不在任何數(shù)據(jù)庫里。"林夏氣喘吁吁地說，"我從沒主動吻過任何人...包括蘇晴。"
陳墨摸著自己的嘴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在他的數(shù)據(jù)庫里，確實沒有這條記錄。而更重要的是——他無法驗證這個吻是否原創(chuàng)，因為它是無法被文字化的體驗。
"我輸了。"林夏突然笑了，眼淚還在流，"我準備了那么多情話模板，卻找不到一句能形容現(xiàn)在的感覺...這大概就是證明？"
陳墨看著她濕潤的眼睛，凌亂的頭發(fā)，因為緊張而顫抖的手指。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面臨一個哲學問題：如果一段感情開始時是虛假的，但過程中產(chǎn)生了真實，那么它本質(zhì)上是真還是假？
更可怕的問題是：他愿意接受這種真?zhèn)位祀s的感情嗎？
林夏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一眼，臉色變得奇怪："是...蘇晴。"
陳墨挑眉："接啊。"
林夏按下接聽鍵，蘇晴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夏夏，你看到我發(fā)的郵件了嗎？那個出版人真的很感興趣，只要你愿意配合宣傳..."
"我現(xiàn)在不方便。"林夏快速打斷她，"改天再說。"
"等等！"蘇晴提高音量，"你別又玩失蹤！上次《對話腳本》的版權(quán)費還沒..."
林夏掛斷了電話。房間里一片寂靜。
"版權(quán)費？"陳墨緩緩重復。
林夏的手機又亮了，屏幕上顯示一條新郵件預覽：「《愛情腳本》出版合同最終版，請確認...」
陳墨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抓起鑰匙。
"陳墨！"林夏追上來，"那不是...那是我放棄的項目！"
"當然。"陳墨冷笑，"就像你放棄《對話腳本》一樣？然后它還是出版了？"
"這次不一樣！我真的..."
陳墨已經(jīng)摔門而出。電梯門關(guān)閉的瞬間，他看到林夏跪坐在地上，手里還攥著那封該死的郵件。
22%的未知?，F(xiàn)在看來，也許只是他還沒找到匹配的數(shù)據(jù)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