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生活比蘇晚想象的更加刻板而孤寂。
除了每周一次固定陪同霍東宸回老宅探望霍老夫人——那位唯一能讓他露出些許溫和表情的老人——之外，她幾乎像個透明人，被圈養(yǎng)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
霍東宸做到了他的承諾，將她視為空氣。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卻仿佛生活在平行時空。他早出晚歸，即便偶爾在餐廳或走廊遇見，他的目光也會直接掠過她，如同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
蘇晚樂得清靜。她將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到設(shè)計中。雖然版權(quán)歸屬霍氏，但練習(xí)和積累經(jīng)驗是她自己的。她通過網(wǎng)絡(luò)接一些不署名的小單，賺取微薄的額外收入，全部存起來作為妹妹的醫(yī)療基金和未來的“自由基金”。
這天下午，王管家罕見地敲響了她的房門。
“夫人，先生吩咐，今晚需要您陪同出席一場商業(yè)酒會。造型師一小時后到?！?/p>
蘇晚從設(shè)計稿中抬起頭，有些意外。契約里確實包含“必要場合”的扮演，但霍東宸之前從未主動要求過。
“知道了?！彼届o地應(yīng)下。
一小時后，她被造型團(tuán)隊包圍，像一件待加工的作品。禮服是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襲星空藍(lán)的抹胸長裙，低調(diào)奢華，襯得她肌膚如雪，脖頸修長。妝容精致，長發(fā)被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yōu)美的天鵝頸。
當(dāng)她收拾妥當(dāng)，走下樓梯時，霍東宸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打電話。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
目光相觸的瞬間，霍東宸的話音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電話那頭似乎還在說著什么，他卻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兩聲，視線在蘇晚身上停留了足足兩三秒。
他一直知道她像薇薇，但此刻盛裝的她，除了那份相似的輪廓，更透出一種獨特的、清冷又明艷的氣質(zhì)，是薇薇那種嬌柔之美所沒有的。像蒙塵的珍珠，突然被擦亮，驟然迸發(fā)出屬于自己的光芒。
這光芒，莫名有些刺眼。
他很快收回目光，語氣恢復(fù)冷硬，對電話那頭交代兩句便掛了電話。
“走吧?！彼D(zhuǎn)身向外走去，甚至沒有一句評價。
酒會設(shè)在市中心頂級酒店的宴會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霍東宸一出現(xiàn)，便成為全場焦點。他從容應(yīng)對著上前寒暄的各色人物，游刃有余。蘇晚挽著他的手臂，臉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扮演著溫婉得體的霍太太角色。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羨慕的，當(dāng)然，也有不屑和輕蔑的。她聽到一些壓低的議論。
“那就是霍總的新婚妻子？果然和林薇薇很像……”
“嘖，替身罷了，聽說出身很低……”
“長得是不錯，可惜啊，正主回來了可怎么辦？”
“霍總對她好像也挺冷淡的……”
蘇晚置若罔聞，笑容無懈可擊。這些話語傷不到她，早在簽下契約時，她就預(yù)見到了這一切。
霍東宸似乎對她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偶爾會配合地低頭與她耳語幾句，做足表面功夫。他身上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混合著酒氣，縈繞在她鼻尖，是一種陌生而具有侵略性的氣息。
“累了可以去旁邊休息區(qū)坐一下?！彼y得地“體貼”了一句，或許只是擔(dān)心她演技不佳，露出破綻。
蘇晚確實想透透氣，便微笑著點頭，朝休息區(qū)走去。
剛拿起一杯果汁，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便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霍太太嗎？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喝果汁？東宸哥呢，不陪著你嗎？”
蘇晚轉(zhuǎn)頭，看到幾個打扮時髦的千金小姐圍了過來，為首的那個，正是在她婚禮那天出言挑釁的李小姐，此刻臉上掛著虛假的關(guān)切和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李小姐。”蘇晚淡淡點頭。
“霍太太別介意啊，東宸哥工作忙，應(yīng)酬多，難免忽略你?！绷硪粋€女人掩嘴輕笑，“畢竟，他以前帶薇薇姐出來的時候，可是寸步不離呢?！?/p>
“是啊，聽說這次城東那塊地的開發(fā)項目，林氏集團(tuán)也有意競爭呢，東宸哥說不定正和林世伯聊得開心，忘了你了呢?！崩钚〗愎首魍锵?，“替身到底是替身，再像，也不是正主，你說對不對？”
幾人發(fā)出一陣刻意壓低的嗤笑聲，惡意撲面而來。
蘇晚握著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們的話像細(xì)密的針，精準(zhǔn)地刺在她最敏感的身份痛處上。
她抬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幾人，忽然輕輕笑了一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她們耳中：“幾位小姐似乎對我的丈夫和我的家事格外關(guān)心？”
她頓了頓，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疏離：“不過，這些似乎與諸位無關(guān)。有勞掛心了。”
她四兩撥千斤，直接將對方定位在多管閑事的位置上，姿態(tài)甚至稱得上優(yōu)雅從容。
李小姐幾人沒料到她會如此反擊，一時噎住，臉色變得難看。
“你！”李小姐氣結(jié)，聲音不由得拔高，“你得意什么！不過是個買來的玩意兒！真以為能坐穩(wěn)霍太太的位置？等薇薇姐回來，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霍東宸正與人談事，目光不經(jīng)意瞥過休息區(qū)，恰好看到蘇晚被幾個女人圍住，李小姐表情激動，指著蘇晚似乎在大聲說著什么。
他眉頭瞬間蹙起。
和他交談的合作方也注意到了，笑道：“霍總，看來尊夫人遇到點小麻煩？”
霍東宸臉色微沉，對合作方說了句“失陪一下”，便邁步朝那邊走去。
他走得很快，周身散發(fā)著低氣壓。
圍觀的人下意識地讓開一條路。
李小姐正說得激動，忽然感到一股寒意襲來，一回頭，看到霍東宸冰冷的臉，頓時嚇得臉色發(fā)白，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東……東宸哥……”
霍東宸根本沒看她，他的目光落在蘇晚身上。她站在那里，背脊挺直，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細(xì)微處能看出她在極力隱忍。
一股無名火驟然竄上霍東宸的心頭。
他一步上前，極具占有欲地攬住蘇晚的腰，將她帶向自己身邊，然后才冷眼看向以李小姐為首的那幾個女人。
“看來幾位很清閑？”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斤重的壓力，讓周圍空氣都幾乎凝固，“對我的家事這么感興趣？”
“不……不是的，霍總，我們只是和霍太太聊聊天……”一個女孩試圖辯解，聲音發(fā)抖。
“聊天？”霍東宸冷笑，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李小姐，“聊到需要指著我的夫人大聲喧嘩？李家的家教，我今天算是領(lǐng)教了?！?/p>
李小姐嚇得幾乎哭出來：“對不起，東宸哥，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的對象，似乎搞錯了?！被魱|宸語氣冰寒。
李小姐立刻轉(zhuǎn)向蘇晚，語無倫次：“霍太太，對不起，是我胡說八道，請您原諒……”
蘇晚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并無快意，只覺得荒謬。他的維護(hù)，依舊只是為了霍家的臉面。
她微微頷首，不想再多做糾纏：“沒關(guān)系?！?/p>
霍東宸似乎對她的反應(yīng)不滿，摟著她腰的手收緊了些，幾乎半強制地帶著她轉(zhuǎn)身離開，留下那幾個面如土色的千金小姐和周圍竊竊私語的眾人。
一直走到相對安靜的露臺，他才松開手。
夜風(fēng)吹拂，稍稍驅(qū)散了酒會的喧囂和剛才的烏煙瘴氣。
“你就任由她們欺負(fù)？”霍東宸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怒意是針對那些挑釁者，還是針對她的隱忍。
蘇晚抬眸看他，夜色中她的眼睛格外清亮：“不然呢？和她們吵起來，讓更多人看霍家的笑話？霍總，我在遵守契約，維護(hù)霍家的臉面。”
她的話滴水不漏，卻像一層厚厚的壁壘，將他隔開。
霍東宸被她堵得一時無言。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不喜歡她這副過分冷靜、公事公辦的模樣。
他盯著她，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記住，”他的目光深邃，帶著探究和警告，“即使是個替身，只要頂著霍太太的名頭，就不準(zhǔn)給我丟人。下次，直接打回去，有什么后果，我擔(dān)著?！?/p>
他的指尖溫?zé)幔c往日的冰冷不同。氣息拂過她的面頰，帶著酒意和一絲混亂。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被更大的諷刺淹沒。
打回去？他擔(dān)著？
多么居高臨下的施舍。
她微微偏頭，脫離他的掌控，后退半步，重新拉開距離。
“謝謝霍總指點，我記住了?！彼瓜卵劢蓿Z氣恭敬而疏遠(yuǎn)，“如果沒其他事，我想先回去了，有點累。”
霍東宸的手僵在半空，看著她疏離的姿態(tài)，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再次升騰，甚至比之前更烈。
他第一次，對這個用錢買來的、安靜順從的替身，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掌控的感覺。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脫離他預(yù)設(shè)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