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冷的雪豹徽章,被蘇漫用一根細細的銀鏈穿起,悄然藏在了貼身衣物之下,緊貼著心口。徽章堅硬的棱角偶爾硌著皮膚,帶來一絲微痛,卻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種與陸沉之間隱秘的聯(lián)系。他背負的“責(zé)任”是什么?他在雪山深處尋找的又是什么?這些問題像纏繞的藤蔓,日夜在她心頭生長。而那個月光下他指尖輕拂發(fā)絲的微涼觸感,和他眼中轉(zhuǎn)瞬即逝的溫柔春水,更是在她心底投下無數(shù)漣漪,讓她心緒難平。
接下來的日子,蘇漫努力讓自己像一只掙脫樊籠的鳥兒,盡情呼吸著雪山草原饋贈的自由空氣。她強迫自己不再去刻意尋找陸沉的身影,而是沉浸于這片天地的壯美。破曉時分,裹著厚毯坐在露臺邊緣,看第一縷金紅如何點燃卡瓦格博的雪冠;黃昏時,沿著溪流漫步,聽泠泠水聲與歸巢鳥鳴合奏的天然樂章;午后陽光正好,便跟著爽朗的老板娘卓瑪,笨拙地學(xué)著揉捏青稞面團,熬煮醇厚的酥油茶。空氣里彌漫著青稞粉的清香、酥油的奶香和陽光曬透草地的干爽氣息,這一切都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點松弛下來。
然而,陸沉的存在感卻無處不在。他像一陣難以捉摸的風(fēng),白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消失在這片廣袤的天地間,只在夕陽余暉的傍晚時分,偶爾會出現(xiàn)在民宿的庭院或回廊。有時是獨自一人,沉默地坐在角落,對著他那本神秘的等高線圖筆記凝神書寫,側(cè)臉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冷峻專注;有時,他身邊會多一個同樣氣質(zhì)清冽、行動利落的年輕人(蘇漫后來知道那是他的搭檔,叫小武),兩人聚在一起,聲音壓得極低,神情嚴肅地快速交談幾句,然后又如出現(xiàn)時那般,匆匆消失在漸深的暮色里,只留下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高山冰雪與堅韌意志的凜冽氣息。
蘇漫遠遠地看著,感覺他們之間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透明的冰。她看得見他的輪廓,甚至能感受到他偶爾投向她的、帶著復(fù)雜情緒的目光,卻始終無法真正觸及。這層冰,是他的神秘身份鑄就的壁壘?還是她心底那份因未知和隱隱期待而生出的膽怯與躊躇?她分辨不清,只覺那冰層之下,似乎涌動著讓她心悸的暗流。
這天午后,陽光慷慨地灑滿依拉草原,空氣里浮動著野花蜜糖般的甜香。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攫住了蘇漫的心。她背起小巧的相機包,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沿著一條蜿蜒深入草原腹地、不知名的小溪流溯流而上。初夏的草甸長勢喜人,沒過腳踝,綠得層層疊疊,深淺不一,其間點綴著繁星般的野花,還有大片大片隨風(fēng)搖曳的、如同藍色火焰般燃燒的鳶尾花叢。風(fēng)帶著青草汁液和泥土被陽光曬暖的氣息,溫柔地拂過她的臉頰和發(fā)梢,帶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舒爽和自由感。
她完全沉醉在這片無人之境的美景中,蹲在一叢怒放的藍色鳶尾前,調(diào)整著光圈,試圖捕捉花瓣上那晶瑩剔透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的七彩光芒。
就在這時,一陣帶著焦急和喘息的呼喊聲,隱隱約約地穿透了風(fēng)聲,從遠處傳來:
“漫漫,蘇——漫——!你在哪兒啊?漫漫——!”
蘇漫心頭一跳,猛地站起身,循聲望去,只見老板娘卓瑪那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遠處一個隆起的小山坡上,一邊用手搭在額前遮擋刺眼的陽光,一邊焦急地四處張望、呼喊,鮮艷的藏袍在風(fēng)中翻飛。
“卓瑪姐!我在這兒!溪邊!”蘇漫連忙收起相機,朝著山坡的方向用力揮手回應(yīng)。
卓瑪看到她,明顯松了口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山坡上沖了下來,腳步快得驚人。她沖到蘇漫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讓蘇漫微微吃痛。卓瑪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眼神里的擔(dān)憂幾乎要溢出來:“你個冒失的丫頭,一聲不吭跑這么深的地方來!這大中午的,太陽毒,草原看著平平坦坦,岔路溝坎多得要命!萬一迷路了,或者遇到什么野獸怎么辦?嚇?biāo)牢伊耍∥疫€以為…還以為你…”后面的話她沒說出來,但眼神里的后怕清晰可見。
蘇漫看著卓瑪姐額頭上急出的汗珠和眼中真切的擔(dān)憂,心里涌起濃濃的歉意,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像做錯事的孩子:“對不起卓瑪姐,我就是…想拍點不一樣的風(fēng)景,沒走太遠,就順著這條小溪走的?!彼噶酥干磉吳宄旱南鳌?/p>
卓瑪重重地嘆了口氣,拍了她胳膊一下,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嚴肅:“下次不準(zhǔn)一個人亂跑了!真想拍,叫上阿吉或者我陪你。這草原,看著美,藏著險呢!走,快跟我回去!”
蘇漫乖巧地點頭,心里卻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她拍下這些照片時,腦海中第一個浮現(xiàn)的分享對象,就是陸沉。她想給他看這片如藍色夢境般的鳶尾花海,想邀他一起探索草原深處未知的秘境??勺罱?,他像一只警惕的雪豹,行蹤飄忽,那份疏離感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悄然泄去。
夜晚,高原的寒氣再次籠罩了“星空之棲”。蘇漫裹著厚厚的羊毛披肩,坐在露臺溫暖的壁燈下,打開筆記本電腦,整理白天拍的照片。屏幕上,藍色的鳶尾在陽光下舒展,黃色的蒲公英花像落在草原的星星,那條蜿蜒的小溪在陽光下潺潺流淌,光影交織,美得如同童話世界的入口。
一陣沉穩(wěn)而熟悉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蘇漫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識地停在了觸摸板上。她抬起頭。
陸沉站在那里。他依舊穿著那件標(biāo)志性的深灰色沖鋒衣,但領(lǐng)口敞開著,露出里面一件柔軟的深色羊絨衫,少了幾分白天的冷硬,多了一絲居家的隨意。他手里拿著一個白色的保溫杯,目光在觸及蘇漫的瞬間,自然地落在了她亮著的電腦屏幕上。
“喝點姜茶?”他走近,將保溫杯輕輕放在蘇漫旁邊的矮桌上,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被夜風(fēng)打磨過,“卓瑪說你白天跑遠了,吹了風(fēng)?!苯忉尯唵?,卻透著一份無需言明的關(guān)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