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軟禁的頭三天，偏殿靜得能聽見塵埃落下的聲音。
每日兩餐，由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從門下的小窗遞進來。
飯菜是御膳房的標準，精致，卻冰冷。
我沒有碰。
我也沒有再碰那些藥材。
藥臼被我擦拭得干干凈凈，倒扣在桌上。
藥柜的抽屜都合得嚴絲合縫。
那支半夏花簪，被我用一塊素布包好，放在了枕下。
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每日坐在窗邊，看著那一小方被宮墻框住的天空，從魚肚白，到金烏西沉，再到墨色四合。
我用這種沉默的方式，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抗議。
第四天，蕭景珩又來了。
他來的時候，天色已晚。
殿門打開，他遣退了侍衛(wèi)，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龍袍，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常服，眉宇間是化不開的疲憊。
他看到桌上原封未動的飯菜，又看到一塵不染的藥臼，臉色愈發(fā)難看。
“你在跟朕置氣？”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窗外那輪殘月上。
“民女不敢。”
“不敢？”
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所有的光。
“你絕食，罷工，這就是你的不敢？”
我終于轉(zhuǎn)過頭，平靜地看著他。
“陛下，您囚禁的是一個醫(yī)女。”
“醫(yī)者，救死扶傷，憑的是心。心死了，如何救人？”
我的話，像一把軟刀子，插進他心里。
他眼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深切的痛楚取代。
“清顏，你非要這樣逼朕嗎？”
他伸出手，想來碰我的臉。
我微微側(cè)頭，避開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只曾經(jīng)指點江山，執(zhí)掌生殺大權(quán)的手，此刻卻透著一股無措的脆弱。
“朕只是……怕你離開。”
他收回手，聲音低了下去。
“朕不能沒有你?！?/p>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陛下，您有的，是江山萬里，是天下臣民。而我，不過是您得不到的一點執(zhí)念?！?/p>
“不是！”
他激動地反駁。
“你不是執(zhí)念！你是我蕭景珩此生唯一想放在心尖上的人！”
“是嗎？”
我站起身，走到那張簡樸的木床邊，從枕下拿出那個用素布包裹的東西，遞到他面前。
“那陛下可知，這支簪子，為何叫半夏？”
蕭景珩看著我手中的布包，沒有接。
我自顧自地，將布包打開，露出那支烏黑的簪子。
“半夏，味辛，性溫，有毒?！?/p>
“它的藥效，是燥濕化痰，降逆止嘔?？扇粲弥划?dāng)，或是與烏頭同用，便是穿腸的劇毒?！?/p>
我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向他。
“陛下的恩寵，于我而言，便是那味烏頭?！?/p>
“合在一起，會要了我的命?！?/p>
蕭景珩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他看著我手中的簪子，又看看我決絕的臉，眼神里充滿了痛苦與掙扎。
“所以，在你心里，朕對你的好，全都是毒藥？”
“是。”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一個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他所有的偽裝。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簪子，狠狠地摜在地上。
啪！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殿內(nèi)，格外刺耳。
那支簪子，斷成了兩截。
我的心，也跟著那聲脆響，裂開了一道無法愈合的口子。
“好，好一個毒藥！”
蕭景珩雙目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蘇清顏，你既覺得朕的愛是毒，那朕……便讓你嘗個夠！”
他一把將我橫抱而起，不顧我的掙扎，大步走向內(nèi)室。
“你想要的自由，朕給不了！”
“你這條命，朕也絕不會放！”
“你生是朕的人，死，也得是朕的鬼！”
他的話，像淬了寒冰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的心上。
我停止了掙扎，任由他將我扔在那張冰冷的木床上。
我閉上眼，一行清淚，從眼角無聲滑落。
蕭景珩。
你贏了。
你用最殘忍的方式，毀掉了我最后的一點念想。
從此以后，蘇清顏，便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