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場上的喊殺聲,被傷兵痛苦的呻吟取代。
風中,滿是鐵銹與血肉混合的腥氣。
刀疤臉提著卷了刃的鋼刀,渾身浴血,大步走到溫翎面前。
他單膝跪地,聲音里是劫后余生的亢奮。
“大小姐,我們勝了!”
身后,搏命營的士兵,無論傷得多重,都掙扎著挺直了胸膛。
他們的目光匯聚在那個纖細的背影上,充滿了狂熱的崇拜。
溫翎沒有回頭。
她的心神,還停留在遠方山脊。
停留在那個戴著鬼面的男人,那個古老而致命的手勢上。
絕殺令。
清理內(nèi)部威脅,抹除一切不穩(wěn)定因素的最終指令。
為什么。
一個異世界的蠻族將領(lǐng),會用出獨屬于她前世組織的暗號。
她懷里,貍焰小小的身體微微抽搐,赤紅的毛發(fā)黯淡無光,像一團被水澆滅的炭火,只剩下最后一點余溫。
溫翎收回視線,低頭看向刀疤臉。
“你們的命,是自己贏回來的,不是我給的?!?/p>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像淬了冰。
“把所有繳獲的兵器、糧草、金銀,全部分了?!?/p>
“然后,解散?!?/p>
刀疤臉猛地抬頭,臉上的狂喜凝固了。
“大小姐?您……您這是什么意思?”
“我們跟著您……”
“跟著我,就是下一個埋伏圈,是無窮無盡的追殺?!?/p>
溫翎打斷他。
“我的敵人,不是你們能對付的?!?/p>
“活下去?!?/p>
她說完最后三個字,不再看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向一旁的密林。
決絕,利落。
像一把出鞘的刀,斬斷了剛剛建立的所有聯(lián)系。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和隨之而來的嘩然。
溫翎沒有停。
特種部隊的第一準則:任務(wù)中,你永遠是孤身一人。
拖累,只會讓所有人死得更快。
借著夜色與地形的掩護,她很快甩掉了可能存在的追蹤。
她來到一處不起眼的斷崖下,撥開糾結(jié)的藤蔓,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顯露出來。
勘察地形時,她就將這條廢棄礦道,定為自己的備用安全屋。
洞內(nèi)陰冷潮濕,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與腐朽礦木混合的怪味。
她俯身鉆了進去。
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數(shù)十米,確認洞口的光亮完全消失。
她靠著巖壁坐下,從靴子里抽出火折子。
橘黃色的火光亮起,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將貍焰從懷里捧出。
小獸的呼吸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身體冰冷,往日里溫暖的火焰核心,此刻死寂一片。
溫翎撕下裙擺的一角,沾了點水袋里僅存的水,輕輕擦拭著它身上凝固的血污。
她的動作很輕,眼神卻冷得像冰。
那個“絕殺令”,像一根毒刺,扎進了她的記憶深處。
她必須找到答案。
休息了片刻,體力稍稍恢復。
溫翎將貍焰重新放回胸口的衣襟里,用體溫溫暖著它。
她舉著火折子,繼續(xù)向礦道深處走去。
墻壁上,開始出現(xiàn)一些奇怪的紋路。
不是文字,也不是圖畫,更像某種無意識的刻痕,蜿蜒扭曲。
在跳動的火光下,那些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巖壁上緩緩蠕動。
溫翎的腳步停住了。
她伸出手,指尖撫過那些冰冷的刻痕。
觸感,和她貼身收藏的那塊玉佩,幾乎一模一樣。
嗡——
玉佩在胸口猛地一燙。
一陣若有若無的低語,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中響起。
那不是任何一種她能聽懂的語言,更像是一種情緒的共鳴,古老,悲愴,又帶著急切的召喚。
就在這時。
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毒蛇般從她身后的黑暗中撲出。
沒有一絲風聲,沒有一點腳步聲。
快到極致!
溫翎的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yīng)。
她想也不想,猛地向左側(cè)翻滾。
嗤!
一把漆黑的匕首,擦著她的后心劃過,凌厲的勁風在她背上割開一道血口。
她翻身半跪在地,火折子在翻滾中熄滅。
礦道,重歸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只有對方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在黑暗中,像兩點磷火。
刺客沒有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第二擊,接踵而至。
攻擊角度刁鉆,直取她的咽喉。
溫翎憑借肌肉記憶,揮動藏在袖中的短刃格擋。
當!
一聲脆響。
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刀刃上傳來,震得她虎口發(fā)麻,險些握不住武器。
好強的力量!
對方的攻擊如狂風暴雨,一招接著一招,全都是最簡潔、最高效的殺人技。
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純粹的、現(xiàn)代化的格斗技巧。
溫翎在狹窄的礦道中狼狽閃避,心沉到了谷底。
這個刺客的風格,她太熟悉了。
“你到底是誰?”
她在一次驚險的格擋后,壓低聲音喝問。
回答她的,是更加凌厲的一刀。
噗!
溫翎的肩膀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劇痛讓她悶哼一聲。
她的體能和力量,都遠不如這個經(jīng)過專門強化的殺手。
這樣下去,她撐不過三十招。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
就在刺客的匕首,即將終結(jié)一切的時候。
她胸口猛地一熱。
一直昏迷不醒的貍焰,爆發(fā)出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熱。
一團屏障般的赤色火焰,轟然炸開。
刺客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后退半步,用手臂擋在眼前。
火焰屏障只維持了不到一秒,就驟然消失。
貍焰的小小身體,像一塊石頭,從她衣襟里跌落在地,再無聲息。
最后的余溫,也消失了。
溫翎的心,像是被這一幕狠狠捅穿。
一股暴戾的情緒,從靈魂深處瘋狂上涌,瞬間吞噬了她的理智。
她不再躲閃。
在刺客重新?lián)渖蟻淼乃查g,她不退反進。
身體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轉(zhuǎn)。
她放棄了所有防御。
任由對方的匕首,深深刺入自己的左肩。
劇痛,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但她的右手,卻穩(wěn)如磐石。
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短刃,送進了對方毫無防備的心口。
以傷換命。
不,是以命換命。
這是她前世,在一次任務(wù)中被逼入絕境時,用出的最后一招。
那一次,她活了下來。
她的隊友,死了。
刺客的身體僵住了。
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的刀柄。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只發(fā)出了“嗬嗬”的漏氣聲。
溫翎沒有給他機會。
她拔出短刃,旋身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刺客高大的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死了。
密道里,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溫翎捂著血流如注的肩膀,大口喘息,額頭的冷汗混著血水滑落。
她走到刺客身邊,蹲下,在他身上摸索。
沒有令牌,沒有信件。
她扯開他胸口的衣服。
借著從礦道縫隙透進來的微光,她看到了。
一個紋身。
在刺客的鎖骨下方,烙印著一個由劍與蛇組成的徽記。
一個她就算化成灰,也絕不可能忘記的圖案。
前世,她所屬的特種部隊“銜尾蛇”的……清理著徽記。
清理者。
專門負責處理叛逃人員和……不穩(wěn)定因素。
溫翎的瞳孔,驟然收縮。
原來是這樣。
凌淵。
這個刺客。
他們都和她一樣。
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們是來殺她的。
她踉蹌地站起來,彎腰,抱起地上那具已經(jīng)冰冷僵硬的小小尸體。
她走出礦道。
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溫翎的臉上,沒有淚,也沒有悲傷。
只剩下一種被抽干了所有情緒的,絕對的冷靜,和絕對的……恨意。
她望向皇城的方向。
眼神,像一頭鎖定了獵物的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