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shù)哪腥伺c她對峙。
那無聲的“噓”,像一個滾燙的烙印,燙在溫翎的視網(wǎng)膜上。
【他很強?!?/p>
貍焰的警告不再是尖叫,而是一種沉凝的、發(fā)自本能的顫栗。
溫翎沒有動。
她藏在床幔的陰影里,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男人似乎對她的靜默很滿意。
他從屋頂躍下。
動作輕盈如絮,落地無聲。
院中那只發(fā)狂的夜梟犬,咆哮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拖回了黑暗。
黑影一閃。
男人已穿過窗戶,立在房中。
他很高,夜行衣將他與黑暗融為一體,只有面罩外那雙眼睛,亮得像狼。
那光芒里,是獵人鎖定獵物的戲謔。
心跳,撞擊著溫翎的肋骨。
坐以待斃,就是死。
男人抬腳的瞬間,溫??從陰影中暴起。
手中的燭臺撕裂空氣,挾著風聲,直取對方的太陽穴。
快。
準。
狠。
男人頭顱一側,輕易避開。
他的手甚至沒有停頓,五指如爪,抓向溫翎的手腕。
【燒他!】
貍焰的意念如電流竄過四肢百骸。
溫翎想也不想,將那股神秘的力量悉數(shù)灌注于掌心。
一簇赤紅色的火焰,憑空在她與男人之間炸開。
貍焰。
火焰不大,卻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然升高。
空氣被燒得扭曲,發(fā)出滋滋的爆鳴。
男人的動作猛然僵住。
他的手掌堪堪停在火焰前半寸,面罩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那雙眼睛里的玩味,瞬間被驚愕與駭然取代。
他抽身后退,拉開三步之外。
那簇赤紅的火焰在溫翎掌心跳動,將她的臉映得忽明忽暗,眼神冰冷。
男人死死盯著那抹不祥的紅色,再無半分先前的輕佻。
他深深地看了溫翎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
下一瞬,身形化作一道虛影,消失在窗外。
來得詭異,走得無聲。
溫翎脫力地靠在床柱上,掌心的貍焰隨之熄滅。
小狐貍從她懷里跳出,喉嚨里發(fā)出警惕的嗚咽,在房間里巡視了一圈。
【他走了?!?/p>
溫翎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這個人是誰?
他顯然對將軍府的秘密了如指掌,甚至能輕易制服夜梟犬。
他不是來殺她的。
他是來試探她的。
試探她身上這股,連她自己都未完全掌握的力量。
這個將軍府,不是活棺材,是一個四面漏風的囚籠,外面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窺伺。
不能再等別人出招。
溫翎的視線在房間里逡巡。
這是她母親的舊居。
如果說這里藏著什么秘密,一定與母親有關。
她閉上眼,再次催動那股與貍焰相連的力量。
世界在她“眼中”變了模樣。
木梁的紋理,墻灰的顆粒,塵埃的軌跡,一切都分解成最原始的形態(tài)。
她開始“掃描”整個房間。
地板,嚴絲合縫。
墻壁,沒有夾層。
家具……
她的感知最終停留在書架上。
那是一個積灰的角落,放著幾卷泛黃的舊書。
其中一本書的擺放角度,有零點一毫米的偏差。
正常人絕無可能察覺。
她走過去,抽出那本書。
“咔噠?!?/p>
一聲輕響。
書架后方的墻壁,無聲地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道。
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陳腐的時光味道。
溫翎沒有猶豫,抱著小狐…貍焰,走了進去。
暗道不長,盡頭是一間狹小的石室。
石室中央的石臺上,供奉著一幅卷軸。
僅此而已。
她走上前,指尖微顫地展開畫卷。
畫上沒有山水,沒有人像。
那是一幅詭異的星圖。
星辰的軌跡扭曲、糾纏,勾勒出一幕幕模糊而血腥的場景。
戰(zhàn)爭,饑荒,瘟疫,王權更迭。
一幅人間煉獄圖。
她的視線移到畫卷的最末端。
那里,赫然畫著一個女人。
女人身穿嫁衣,鳳冠霞帔,卻站在一座傾頹的宮殿廢墟前。
她的懷里,抱著一只通體赤紅的狐貍。
溫翎的呼吸停滯了。
畫上的女人,眉眼,輪廓,神情……
和她自己,一模一樣。
【是預言……】
貍焰的意念在她腦中響起,帶著一種穿越千年的悲愴。
【這是你的……宿命?!?/p>
宿命?
溫翎的指尖冰冷。
所以,她從出生開始,人生軌跡就被人畫好了?
像一個提線木偶,終點就是走向那片廢墟?
憑什么!
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心底燒起,燒得她血液滾燙。
就在這時,密室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家丁惶急的呼喊。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
“北境急報!蠻族大軍撕毀盟約,連破雁門關外三道防線!”
溫翎心頭劇震。
她迅速收起畫卷,藏入懷中,閃身退出密室,將機關復位。
她推開房門。
整個將軍府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仆人們奔走呼號,盔甲碰撞聲,軍官的喝罵聲,交織成一片山雨欲來的混亂。
溫翎穿過庭院,剛走到前廳,就被一身戎裝的楚將軍迎面攔住。
楚將軍,她的父親。
此刻他滿面凝重,鐵甲上還帶著夜露的寒氣。
“府中大亂,滾回你的院子去,不許出來。”
他的語氣冰冷,像在驅趕一只礙眼的野狗。
溫翎站住了。
她抬起頭,直視著他。
“父親可知,敵軍主力在何處?”
楚將軍擰緊眉頭,眼中的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來。
“軍機大事,也是你能過問的?滾!”
“敵軍分三路,佯攻東側兩翼,其真正的主力,藏在西面青狼谷,設下口袋陣,正等著我軍主力一頭撞進去?!?/p>
溫-翎平靜地吐出每一個字。
在她解讀那幅預言圖時,無數(shù)混亂的星辰軌跡在她腦中重組,其中一角,清晰地演化成了敵軍的行軍路線。
那不是算命,是極致的洞察力帶來的戰(zhàn)局推演。
楚將軍的呵斥停住了。
他狐疑地死死盯著這個自己從未正眼瞧過的女兒。
“你從哪里聽來的胡言亂語?”
旁邊一位副將忍不住嗤笑出聲。
“大小姐莫不是看多了話本傳奇?沙盤推演,軍機要務,豈容一個女子在此信口雌黃,動搖軍心!”
溫翎沒有理會旁人。
她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刺向楚將軍。
“信與不信,父親派一隊斥候去青狼谷,半個時辰便有分曉?!?/p>
“若我所言有虛,這條命,父親隨時可以拿去?!?/p>
楚將軍沉默了。
他看著溫翎那雙過分平靜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恐懼,沒有邀功,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
最終,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去!派人去青狼谷!”
前廳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時間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漿。
半個時辰,像半個世紀一樣漫長。
終于,斥候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報——!將軍!青狼谷……青狼谷內確有蠻族數(shù)千精銳設伏!火油、滾石都已備好……若非、若非我們提前探知,后果不堪設想!”
轟!
前廳之內,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視線,混雜著震驚、恐懼、不可思議,像潮水一樣涌向溫翎。
楚將軍看向她的表情,第一次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
那不再是單純的漠視,而是摻雜了審視、利用,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忌憚。
當夜,書房。
楚將軍單獨召見了她。
沒有一句寒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辦法?!睖佤岵槐安豢?。
楚將軍盯著她看了許久,那目光像是在審視一件剛剛出土、既價值連城又邪門非常的古物。
他忽然開口,話鋒一轉。
“你這能力,藏于后宅,是為不詳。”
“留在府中,早晚是個禍害?!?/p>
溫翎的指尖,一寸寸變得冰冷。
來了。
“既然你有此等奇能,當為國分憂,為家族牟利?!?/p>
楚將軍的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砸進溫翎的血肉里。
“三日后,你準備一下,嫁入東宮,為三皇子側妃?!?/p>
“三皇子生性暴戾,死在他府中的妃妾已有兩位,父親這是要我去送死?”
“送死?”楚將軍冷笑一聲,“是讓你去發(fā)光發(fā)熱。你這樣的‘奇能’,只有在皇家那種地方,才能發(fā)揮最大的用處,也才能為將軍府……換來最大的榮光?!?/p>
他不是在賣女兒。
他是在獻祭一件他掌控不了的“妖物”。
“若我不嫁呢?”
“溫翎,”楚將軍站起身,巨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能為將軍府帶來價值,你才有資格活著。這樁婚事,由不得你。”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里沒有半分父女之情。
“這是你的宿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