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藥鋪·生死邊緣
刺鼻的藥草味混雜著濃重的血腥氣,幾乎令人窒息。一盞昏黃的油燈在低矮的土屋里搖曳,將沈烈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土墻上,如同猙獰的鬼魅。
老藥鋪老板——孫老栓,一張老臉嚇得沒了血色,抖得如同篩糠。他下意識就想把這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煞星推出門去!惹上這種人,十條命都不夠賠的!可那抵在門縫上的手,冰冷如鐵,帶著一種垂死野獸般的執(zhí)拗力量,還有那句“錢…照付”,像魔咒一樣箍住了他的腳。
他哆哆嗦嗦地探出頭,飛快地掃了一眼漆黑死寂的巷子。寒風卷著枯葉,嗚嗚作響,像鬼哭。沒有追兵,至少現(xiàn)在沒有。再低頭看看地上那灘迅速擴大的暗紅血泊,和男人慘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
“造孽啊……”孫老栓哀嚎一聲,終究是那點懸壺濟世的本能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惻隱占了上風。他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氣,連拖帶拽地將沈烈沉重的身軀艱難地挪進了狹小的鋪子里,“砰”地一聲死死關上了門,還用一根粗壯的門閂死死頂上!做完這一切,他靠著門板,心臟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
鋪子里空間狹小,堆滿了各種曬干的藥草和瓶瓶罐罐。孫老栓也顧不上臟污,把沈烈平放在地上唯一一塊還算干凈的空地上。油燈湊近,眼前的情形讓孫老栓倒抽一口涼氣!
襤褸的衣衫被血浸透,緊緊貼在身上,撕開一看,底下是縱橫交錯的青紫淤傷,幾處深可見骨的刀口皮肉翻卷,還在汩汩冒著血泡!最觸目驚心的是右肩,用來固定的破布條早已被血浸透,解開后,那肩胛處的皮肉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紫黑色,腫脹得嚇人,骨茬似乎都微微錯位凸了出來!左臂也布滿了挫傷和撕裂口。
“老天爺……這……這還能活?”孫老栓手都在抖。他行醫(yī)幾十年,見過外傷無數(shù),但傷得如此之重、流了如此多血還能撐著撞開他門的,簡直是聞所未聞!這人……是鐵打的嗎?
他不敢怠慢,也顧不上許多,手忙腳亂地翻找出珍藏的烈酒(平時用來消毒和泡藥)、干凈的布條、自己配的最好的金瘡藥粉,還有幾根用于固定的薄木片。烈酒澆在猙獰的傷口上,昏迷中的沈烈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眼皮顫動,似乎要醒過來。
“忍著點!想活命就別動!”孫老栓低喝一聲,額上全是冷汗。他幾乎是閉著眼睛,憑著經(jīng)驗,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傷口、上藥、包扎。處理到那可怕的肩胛傷處時,他甚至能感覺到骨頭的輕微錯位和摩擦,這讓他頭皮發(fā)麻。他只能用布條和木片盡可能固定住,又翻出僅有的幾片能吊命的參片,掰開沈烈緊咬的牙關塞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孫老栓累得癱坐在地,看著地上呼吸微弱、臉色灰敗如死人的沈烈,心中充滿了絕望。這傷勢,神仙難救!更何況,這人明顯惹上了天大的麻煩!那些追兵隨時可能找到這里!
他抹了把汗,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沈烈沾滿血污的臉。剛才只顧著救命,沒細看。此刻昏黃的燈光下,這張臉雖然慘白扭曲,沾滿血污,但輪廓……似乎有些眼熟?孫老栓皺著眉,努力回憶。忽然,他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他想起來了!前幾日,那個被王老五丟在他私塾門口、穿著大人破襖、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小崽子!那孩子的眉眼……和眼前這張臉,竟有七八分相似!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進孫老栓的腦海!王老五?!這個煞星……是王老五?!那個爛賭鬼人渣?!這……這怎么可能?!但那張臉……那孩子……
孫老栓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救的……是王老五?!是那個打斷賭坊打手腳、廢了黑熊、被鴻運賭坊全城追索的煞星王老五?!還把那個小禍根丟在他私塾?!
“天殺的!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孫老栓驚恐地低吼出聲,恨不得立刻把地上的人扔出去!可看著沈烈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想著門外可能隨時出現(xiàn)的追兵,他像被釘在了原地,渾身冰冷,動彈不得?,F(xiàn)在把人丟出去,就是立刻送他死!可留著他……自己全家都得陪葬!
就在孫老栓陷入巨大的恐懼和天人交戰(zhàn)時,地上的沈烈,在參片微弱的藥力和身體強烈的求生本能驅使下,竟然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絲眼皮!
視野一片血紅模糊,劇痛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幾乎再次將他拖入黑暗。他死死咬住牙關,嘗到了滿嘴的鐵銹味。渙散的瞳孔艱難地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矮、布滿蛛網(wǎng)的房梁,然后是一張布滿驚恐皺紋、正死死盯著他的老臉。
“……水……”沈烈的聲音微弱嘶啞,如同破敗的風箱。
孫老栓被他突然睜開的眼睛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那雙眼睛,即使瀕臨死亡,依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銳利,像垂死猛獸最后的兇光。
“你……你是王老五?”孫老栓的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
沈烈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重復道:“……水……”
孫老栓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終究還是顫抖著起身,從水缸里舀了半碗渾濁的涼水,小心翼翼地遞到沈烈干裂的唇邊。
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沈烈貪婪地吞咽了幾口,每一次吞咽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fā)黑。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左手艱難地抬起,顫抖著摸向懷里那個染血的、硬邦邦的破布包裹——他的錢袋。
這個動作幾乎耗盡了他剛恢復的一絲力氣,額頭上再次滲出豆大的冷汗。
“錢……給你……”他喘息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別聲張……守到……天亮……”
孫老栓看著那個沾滿血污的包裹,又看看沈烈那雙充滿警告和不容置疑的眼睛,心中的恐懼和那點微不足道的醫(yī)者仁心激烈交戰(zhàn)。最終,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未知的忌憚占了上風。他顫抖著接過那沉甸甸的血錢袋,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你……你惹了鴻運賭坊……他們遲早會找來的!我這里藏不住你!”孫老栓壓低聲音,帶著哭腔。
“天亮……就走……”沈烈閉上眼睛,積攢著最后的力量。他必須恢復一點,必須離開。他不能死在這里,更不能連累這個唯一愿意開門的老頭。還有……念安!想到那個被他丟在私塾冰冷角落的孩子,想到陳秀才可惡的嘴臉和賭坊的威脅,一股焦灼的火焰在瀕死的冰冷軀體里微弱地燃燒起來。
他不能死!
***
**明德齋·地獄煎熬**
沈念安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冰冷堅硬的柴房地板上,像一只被遺棄的破布娃娃。身上單薄的里衣被鞭笞得破爛不堪,一道道紅腫滲血的鞭痕交錯在瘦弱的脊背和手臂上,火辣辣地疼。陳秀才最后那幾腳踹在他的肚子上,讓他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到現(xiàn)在還一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和劇痛。
寒冷、疼痛、恐懼……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啃噬著他最后一絲力氣。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只有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混著臉上的泥土和血污,流進嘴里,又咸又澀。
“禍根”、“小畜生”、“賭鬼崽子”……陳秀才那些惡毒的咒罵還在耳邊回蕩。爹……爹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惹了天大的禍事嗎?他被打殘了?還是……已經(jīng)被賭坊的人抓走殺掉了?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幾乎將他吞噬。爹回不來了……陳秀才明天一定會把他趕出去……像趕一條野狗……然后呢?賭坊的人會抓住他嗎?會像陳秀才說的那樣……賣到黑礦里去?或者……直接打死?
黑暗的柴房里,只有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死神的低語。沈念安小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死在這個冰冷、黑暗、充滿惡意的角落里,像一只無人知曉的蟲子。
就在這時,懷里的某個地方,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疼痛和寒冷淹沒的觸感——是那個被他用破布層層包裹、小心藏在內(nèi)衣里,早已冰冷發(fā)硬的餅子!那個他偷偷藏起來,想留給爹的餅子!
這個微不足道的觸感,像黑暗中突然劃過的一?;鹦?。爹……爹也許還活著?也許……也許爹會像上次打跑賭坊的人那樣,突然出現(xiàn)?這個念頭微弱得可憐,荒謬得可笑,卻像一根救命稻草,被瀕臨溺斃的孩子死死抓?。?/p>
他用盡全身力氣,用凍得麻木、帶著鞭痕的小手,顫抖著伸進破爛的衣襟里,摸索著,終于觸碰到了那個小小的、冰冷的包裹。他把它緊緊攥在手心,用盡全身的力氣攥著,仿佛那是他僅存的生命之火。
爹……爹……他無聲地呼喚著,眼淚流得更兇了,但眼神里除了恐懼,卻多了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期盼。他攥著那個冰冷的餅子包裹,像攥著唯一的希望,在無邊的黑暗和劇痛中,艱難地熬著,等待著……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黎明。
***
時間在藥鋪的生死掙扎和柴房的絕望煎熬中,如同凝固的寒冰,緩慢而沉重地流淌。
當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驅散了最濃重的黑暗時,孫老栓藥鋪地上的血人,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沈烈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夜的掙扎,參片微弱的藥效,強大的求生意志,以及身體本身被特種兵生涯錘煉出的恐怖恢復力,讓他硬生生從鬼門關邊緣爬了回來!雖然依舊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劇痛如同附骨之蛆,但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孫老栓蜷縮在角落的草席上,似乎熬不住睡著了,懷里還死死抱著那個染血的破布錢袋。
沈烈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腑生疼。他用唯一能動的左手,死死摳住身下冰冷的地面,調動起殘存的所有力量!肌肉在劇痛中哀鳴,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輕響。他咬緊牙關,牙齦幾乎要咬出血來!
一點一點,極其緩慢而艱難地,他撐起了上半身!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汗水瞬間浸透了剛剛止血的繃帶。他靠在冰冷的土墻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不能停!他必須走!天快亮了!
他伸出顫抖的左手,摸索到孫老栓放在旁邊矮凳上的一小罐藥粉(昨夜沒用完的金瘡藥)和一卷干凈的布條,毫不客氣地揣進懷里。然后,他再次摳住墻壁,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自己沉重的身體,一寸一寸地往上拔!
“呃啊……”壓抑的痛哼從齒縫間擠出。
終于,他搖晃著站了起來!雙腿劇烈顫抖,如同兩根脆弱的蘆葦,隨時可能折斷。右肩的劇痛讓他幾乎昏厥,只能靠左手死死扶住墻壁才能勉強站穩(wěn)。他低頭看了一眼身上被血浸透又干涸、變得硬邦邦的破衣,和層層滲血的繃帶,眼神冰冷而堅定。
他扶著墻壁,一步一步,拖著如同灌鉛的雙腿,如同一個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僵尸,悄無聲息地挪向門口。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暗紅的腳印。
他輕輕撥開門閂,冰冷的晨風瞬間灌了進來,讓他打了個寒顫,卻也帶來一絲清醒。他最后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孫老栓,和他懷里那個沾著自己鮮血的錢袋,沒有停留,一步一挪,融入了外面朦朧冰冷的晨光之中。
目標:明德齋。
他要接回他的兵。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
晨曦微露,給冰冷的青石板鍍上了一層慘淡的灰白。明德齋緊閉的院門顯得格外肅殺。
沈烈扶著巷口的墻壁喘息,短短一段路,幾乎耗盡了他剛積攢起來的所有力氣。他臉色慘白如鬼,嘴唇毫無血色,布滿了干裂的血口。身上的傷口在移動中再次崩裂,鮮血透過繃帶和襤褸的衣衫滲出,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右臂依舊無力地垂著,僅靠左手支撐。
他調整著呼吸,強迫自己站直。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投向緊閉的院門,冰冷、銳利,如同即將撲食的受傷孤狼。
他不再需要隱藏。他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他的到來。
沈烈深吸一口氣,用盡胸腔里最后的力量,猛地抬起左腳,狠狠踹向那扇緊閉的木門!
“砰——?。?!”
一聲巨響,如同驚雷,在寂靜的清晨驟然炸響!本就老舊的木門劇烈震顫,門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巨大的聲響瞬間撕裂了私塾清晨的寧靜!
“誰?!誰在外面放肆?!”正屋里傳來陳秀才驚怒交加的尖利吼叫,帶著睡意被打斷的暴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腳步聲雜亂響起。正屋的門“哐當”一聲被拉開,陳秀才衣衫不整地沖了出來,臉上帶著宿醉般的油光和驚怒。他身后,幾個被驚醒的學童也揉著眼睛,驚恐地探頭張望。
當陳秀才的目光觸及院門口那個逆著微光、渾身浴血、如同地獄修羅般的身影時,他臉上的怒容瞬間僵住,隨即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慘白!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
“王……王老五?!”他的聲音尖銳變調,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他怎么會在這里?!他還沒死?!他這個樣子……是人是鬼?!
沈烈沒有回答。他踹開那一腳后,身體晃了晃,靠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他冰冷的目光越過嚇得魂飛魄散的陳秀才,直接掃向院子角落那間緊閉的柴房!一種不好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念安!”他嘶啞地低吼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焦灼和戾氣!他不再看陳秀才,拖著沉重的、不斷滴血的身體,一步一挪,踉蹌著卻無比堅定地,徑直朝著柴房沖去!
“你……你想干什么?!不準進去!”陳秀才看到沈烈的目標,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尖叫著想要阻攔。他深知柴房里那小崽子現(xiàn)在的慘狀!如果被這煞星看到……
沈烈甚至沒有停下腳步。就在陳秀才張牙舞爪撲過來的瞬間,他僅存的左手快如閃電般探出!沒有復雜的招式,只是精準、狠辣地一把掐住了陳秀才那細瘦脆弱的脖頸!如同鐵鉗合攏!
“呃……”陳秀才所有的尖叫和動作瞬間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眼球因為窒息而凸出,雙腳離地,像一只被拎起的雞仔,徒勞地蹬踹著。那只布滿血污的手上傳來的冰冷力量和濃重血腥氣,讓他瞬間感受到了死亡的降臨!
沈烈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隨手拂去一只擋路的蒼蠅。他掐著陳秀才的脖子,將他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摜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砰!”一聲悶響,伴隨著陳秀才痛苦的慘哼和骨頭斷裂的脆響(可能是肋骨或手臂)!
沈烈看都沒看地上蜷縮哀嚎的陳秀才,腳步?jīng)]有絲毫停留,踉蹌著沖到柴房門前。那扇破舊的木門只是虛掩著。他伸出顫抖的、沾滿自己和陳秀才鮮血的左手,猛地推開了門!
昏暗的光線涌入柴房。
角落里,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一動不動。破爛的單衣幾乎成了布條,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猙獰的紅腫鞭痕和青紫的腳?。⌒∧樑K污不堪,沾著干涸的血跡和淚痕,緊緊閉著眼睛,氣息微弱得如同游絲。一只凍得青紫、布滿傷痕的小手露在外面,卻還死死攥著一個被破布包裹著的、硬邦邦的東西。
是那個發(fā)霉的餅子!
沈烈高大的身影僵立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角落里那個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小小身影。
整個院子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陳秀才在地上壓抑的痛苦呻吟,和沈烈那沉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
時間仿佛凝固了。
沈烈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邁步,走進了柴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走到沈念安身邊,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孩子完全籠罩。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這個動作讓他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的繃帶。
他伸出那只沾滿血污、剛剛才掐斷過別人生機的左手,動作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澀和……小心。他輕輕地、極其輕微地,碰了碰沈念安冰冷的小手。
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沈烈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他猛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深處翻涌起足以毀滅一切的暴戾風暴!那風暴冰冷刺骨,帶著滔天的殺意,瞬間席卷了整個狹小的柴房,讓溫度驟降!
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眸,如同兩柄淬了劇毒的冰刃,越過柴房的門框,死死釘在了院子里那個還在哀嚎掙扎的陳秀才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看人,而是看一個……死人。
陳秀才對上這雙眼睛,如同被最兇殘的洪荒巨獸盯上,所有的痛苦呻吟瞬間卡在喉嚨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靈魂都在顫栗的恐懼!他感覺自己下一刻就會被撕成碎片!
沈烈沒有立刻動作。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地上氣息奄奄的沈念安。他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將孩子那只緊攥著餅子包裹的、冰冷的小手,連同那個包裹,一起輕輕地、但不容置疑地掰開,然后,將那包裹塞進了自己同樣冰冷的懷里,緊貼著那個染血的、裝著賣命錢的錢袋。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足以焚毀理智的暴怒強行壓下。然后,他用那只沾滿血污的左手,極其小心地、避開了孩子背上最猙獰的傷口,穿過沈念安的腋下和腿彎,試圖將他抱起來。
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口,尤其是右肩,劇痛如同海嘯般襲來!沈烈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眼前瞬間被黑暗吞噬!他悶哼一聲,單膝重重跪倒在地,才勉強沒有栽倒,額頭重重抵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豆大的汗珠混合著血水滴落。
他喘息著,如同瀕死的野獸。幾息之后,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只剩下更加瘋狂的執(zhí)拗!他再次嘗試!左手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將那輕得幾乎沒有分量的孩子,緊緊地、護在相對完好的左側胸膛前!
他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氣,依靠著左臂和腰背的力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懷里抱著昏迷的孩子,自己則像一個隨時會散架的、渾身浴血的血色巨人!
他一步一挪,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晰的血腳印,沉重地踏出柴房,走向院子里那個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因恐懼而失禁的陳秀才。
沈烈在他面前停下腳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陳秀才完全籠罩。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那雙翻涌著無盡殺意和暴戾血色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陳秀才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
陳秀才被這目光籠罩,感覺靈魂都被凍結了!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褲襠處迅速蔓延開一片腥臊的濕痕。
沈烈看了他足足有五息。那五息,對陳秀才而言如同五個世紀般漫長,每一秒都承受著凌遲般的恐懼。
然后,沈烈移開了目光,仿佛再看一眼都會臟了自己的眼睛。他抱著昏迷的沈念安,拖著沉重而劇痛的身體,一步一個血印,頭也不回地、艱難地朝著院門的方向挪去。自始至終,再沒看地上的陳秀才一眼。
那無聲的、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視,比任何威脅和毆打都更讓陳秀才恐懼!那是一種徹底的、將他從人類范疇里剔除的、令人絕望的宣判!
直到沈烈抱著孩子那染血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晨光熹微的巷口,陳秀才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在地,身體因后怕而劇烈地痙攣、抽搐,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嗚咽,褲襠下的濕痕不斷擴大,散發(fā)著惡臭。他知道,自己完了。那個煞神……他一定會回來!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個死人!巨大的恐懼徹底壓垮了他,精神瀕臨崩潰。
而巷口,沈烈抱著懷里冰冷微弱的孩子,感受著那輕得讓人心顫的重量,和透過薄薄衣衫傳來的微弱心跳。他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冰冷空氣,拖著殘破的身軀,一步步,朝著孫老栓那間小小的、或許能暫時容身的藥鋪挪去。每一步,都踩在生與死的邊緣,但懷里的重量,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守護的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