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收到請?zhí)麜r,正在修補漏風的窗紙。 那是一張燙金朱漆的帖子,封口處蓋著定國公府的印信,筆鋒凌厲,墨香猶存。
“裴進士臺鑒:明日巳時,請至府一敘?!甭淇钍巧蝰粗?,字跡沉穩(wěn),不卑不亢。
國公府門前,兩尊石獅威嚴凜然,朱漆大門緊閉,只開了側門。
裴晏一身素色長衫,腰間僅懸一枚青玉,步履從容地邁上臺階。
國公府內,亭臺樓閣,曲徑通幽。
裴晏目不斜視,卻將府中布局盡收眼底——假山后藏著的護衛(wèi),回廊轉角處窺視的丫鬟,甚至是花廳外那抹一閃而過的緋色裙角。
——沈知意果然在偷看。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卻佯裝未覺,繼續(xù)跟著引路的小廝向前走去。
花廳內,定國公端坐主位,沈夫人居于側座,沈翊之則立于一旁,目光銳利如刀。
裴晏進門,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下官裴晏,見過國公爺、夫人、沈統(tǒng)領。"
定國公不動聲色地打量他,沈夫人面帶微笑道:“坐?!?/p>
裴晏落座,姿態(tài)端正,既不諂媚,亦不倨傲。
沈夫人輕抿一口茶,緩緩開口:“裴公子,今日請你來,是想談談……那日游園會之事。你也知曉這些日子你倆的事傳的有些不好聽了,我們的意思是先定親吧,我們二人也知曉裴公子家境不是特別富裕,聘禮這些你都無需擔憂,我國公府自會準備,你只需要出個人即可我們對你也無甚要求只要日后你對知意好,日后國公府也是裴公子的家,我家也不是不講理的亦不會要求你入贅。只是這事急從權需得盡快處理。”
裴晏隨機起身做揖,“裴某不敢有所意見,此事于沈小姐也是無妄之災。賴您二位愿意交付明珠,裴某定不負所托。”
“這是我這邊相看的日子,若你這邊覺著有不妥的可以再議?!?/p>
沈夫人把日歷翻給裴晏查看,裴晏一看頓時大驚,這日子委實是最近的了,甚至于有些趕了。
“我對此沒有異議,交由夫人做主即可?!倍家⑷思艺粕厦髦榱俗约哼€身無長物,裴晏想想都覺得羞愧。
沈夫人應了聲好,隨即招呼丫鬟帶了個婦人進來。
“這是我為你請的媒人,明日便由你帶著媒人上門問納采一事。”
兩人相互見禮
沈夫人“尚未問詢裴公子的生辰八字。”
裴晏告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沈夫人點了點頭,又示意丫鬟拿了個包裹?!叭缃窬┒嫉哪抗舛荚谀闵砩希@衣服是我命人新做的萬望裴公子莫要嫌棄。明日可穿著來,我獨知意這一個姑娘,你待知意好我們也不會虧待了你”反之如何誰也沒有說。
裴晏心里苦笑想著那只小鳳凰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我要你發(fā)誓,此生唯我女兒一人?!倍▏蝗婚_口,聲音沉如悶雷。這是自打裴晏入門商談這么久以來,定國公第一次明確表態(tài)。
堂內燭火“噼啪”爆了個燈花,映得裴晏眉目如畫。他緩緩起身,在眾人注視下走到廳堂正中,忽然撩袍跪下。
“裴晏在此立誓——”他聲音清朗,字字如金玉相擊,“此生不納妾,不收通房,不置外室。”這話是說給國公爺夫婦聽的也是說給躲在閣后的沈知意聽的。
“這個呆子...”她咬著唇暗罵,卻掩不住臉頰騰起的熱意。透過雕花縫隙,她看見裴晏跪得筆直的背影——青衫如竹,竟比那日游園初見時還要挺拔三分。
閣外秋風穿廊而過,帶起她鬢邊一縷碎發(fā)。沈知意突然想起小時候養(yǎng)過的那只白孔雀,也是這樣昂首挺胸地開屏,驕傲得不可一世。
“誰、誰稀罕他的誓言...誰想嫁他了”她小聲嘀咕。
“好小子,記住你的誓言?!?/p>
沈夫人忽然道“此次事情過于匆忙可能無法告知你的父母,這一塊我們深感歉意?!?/p>
“無妨,我今日便會去信告知父兄此事。他們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會理解的?!彼曇魷貪櫍瑓s帶著一絲堅定。
“我這邊...”裴晏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份蓋著朱紅官印的文書,“已收到了外派文書,是云澤縣?!?/p>
“什么云澤縣,我不去!"
沈知意猛地從屏風后沖了出來,緋色裙裾如流火般掠過青磚地面。鶯歌在后面急得直跺腳:“小姐!您慢些...”話音未落,就見自家小姐已經沖到裴晏面前,繡鞋尖險些踢翻案幾上的茶盞。
“你這丫頭,鬧什么?!?/p>
“夫人,可否讓我與沈小姐單獨談談?!?/p>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沈知意一下子好像卸了氣“談什么”她是不可能和他去那個小破縣城的,天知道那滿城的貴女回如何嘲笑她,越想越委屈“都怪你,都怪你要是你努力點就能留在京都了,你說你這是幾品。”
裴晏默默吞了吞口水“七品…”他原想好生勸說的奈何跟不上她思維的跳脫。
“還有這么小的官——!”沈知意突然嚎出聲,金鑲玉的禁步跟著亂顫,”我表姐嫁的是正四品!四品!”她掰著手指,珍珠指甲套在燭火下閃著寒光,“就連徐雨葦那個死對頭,許的都是從五品翰林!”
“咳,沈小姐不妨換個角度想想,左右我們這婚事已是板上釘釘,想必你也知道怎么鬧也改變不了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證成婚后,家里皆由你做主,你想如何就如何。”
沈知意想裴晏這人還是挺好說話的,她又搖了搖頭,這成婚后本來就該由她做主的,自然是她想干嘛就干嘛,裴晏還能管她不成。她可是國公府的姑娘,裴晏要是對她不好她必是會告狀的,也不用父兄出馬這種文弱小書生自己都能解決。
“這本就是應該的”沈知意昂著頭,“你若知情識趣我也定不會虧待了你?!?/p>
裴晏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茶水溫熱,氤氳的水霧模糊了他的神情。
——她還是天真了些。
若他真是個心思不純的,此刻便該順著她的脾氣哄騙,說些甜言蜜語,許些空頭承諾,讓她心甘情愿跟著他去那風沙漫天的邊陲小縣。
若他再壞些,在那偏遠小城搓磨了她,讓她染上風寒、水土不服,或是“不慎”跌落山崖……或是等外派途中,再尋個由頭讓她“病逝”到那時,她又該如何?
國公府再勢大,手也伸不到千里之外的云澤。而她,一個嬌養(yǎng)長大的貴女,在那風沙肆虐的邊陲,連自保都難。
裴晏沉默片刻,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枚銅印,輕輕擱在桌上。
“這是?”
“云澤縣衙的官印?!彼ひ羝届o,“若我有半分對不起沈小姐的地方,你大可以此印上書朝廷,參我一本?!?/p>
沈知意愣住。
官印是官員的命脈,若她真拿此印做文章,輕則讓他丟官,重則……
“你瘋了?”她難以置信,“把官印交給我?”
裴晏看著她,眼底映著燭火,溫柔而堅定:“我不是壞人,沈小姐?!?/p>
“但若你不信,這枚官印,便是你的護身符?!?/p>
許是被裴晏的舉動言語震撼到了,沈知意呆愣了片刻隨即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