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日至暗的相遇初春的湖畔還帶著冬末的涼意,卻已然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嫩綠的柳芽掙脫墨色舊枝的束縛,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宛若少女柔軟的發(fā)絲。
沉寂了一整個冬天的土地在略帶潮濕的東風中蘇醒,
散發(fā)出混合著腐殖質與新生植物的獨特芬芳。濕潤的黑色泥土間,
剛剛被翻出的種子正醞釀著破土而出的力量,不知名的幼蟲吮吸著蒼老柏樹滲出的晶瑩汁液,
殘冬的最后一絲寒意正悄然融化進湖水的懷抱。
萬物細微的生長聲、流動聲、破繭聲交織成一首宏大而震耳欲聾的生命交響——春天,
正以不可阻擋之勢,降臨這片土地。然而,這片盎然春意卻未能照進唐執(zhí)的心里。
她獨自一人走到湖邊,腳步虛浮,眼神空洞。湖水倒映著抽芽的柳枝和湛藍的天空,
那般明媚,卻與她內心的灰暗形成殘忍的對比。這灰暗,并非憑空而來。一切的起因,
源于一次"多管閑事"。上個學期,
當唐執(zhí)看到同班的另一個瘦小女生被許綿綿和林穗迎堵在樓梯間時,她猶豫再三,
還是鼓起勇氣跑去報告了老師。老師介入后,那個女生得以脫身。然而,事情并未結束。
第二天,那個被幫助的女生,在許綿綿和林穗迎帶著譏諷的笑意注視下,
在不遠處看書、仿佛一切與她無關的、成績優(yōu)異、氣質文靜的班長——看似不經意的一瞥下,
竟然怯生生地走到唐執(zhí)面前,當著許多同學的面,小聲說:"唐執(zhí),你以后別瞎說了,
綿綿和穗迎昨天只是找我借筆記而已,是你自己看錯了。"那一刻,唐執(zhí)愣住了。
她看著那個女生躲閃的眼神,看著許綿綿和林穗迎臉上得意的笑,最后,
目光掠過文婧姝——她正優(yōu)雅地合上書頁,抬起頭,
對唐執(zhí)露出一個極淡的、近乎無辜的疑惑表情,仿佛也不理解唐執(zhí)為何要"誣陷"同學。
那眼神清澈又無辜,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個品學兼優(yōu)、與世無爭的好學生。從那天起,
唐執(zhí)就成了新的目標。許綿綿和林穗迎的刁難變本加厲,而那個她曾幫助過的女生,
為了自保,也迅速加入了孤立她的行列。文婧姝呢?她永遠是那個局外人,
偶爾甚至會溫聲細語地勸兩句"別這樣啦",卻從未真正阻止過,她的目光偶爾與唐執(zhí)相遇,
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像深潭,卻讓唐執(zhí)從骨子里感到寒冷。老師們或許有所察覺,
但文婧姝優(yōu)異的成績和良好的家世背景,以及她永遠得體、從不親自下場的表現(xiàn),
讓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而唐執(zhí),
則成了那個"惹是生非"、"不合群"的問題學生。她低聲喃喃,破碎的字句消散在風里,
無人聽清,也無人愿意聽清。"為什么......明明不是我......"忽然,
她閉上眼,縱身向湖中倒去。"撲通——"水花輕微,她的身影迅速被冰冷的湖水吞沒,
墨色的長發(fā)如海藻般散開。湖水爭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她。
意識模糊之際,
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xiàn):"就這么死掉...真好啊......" 沉重的解脫感包裹著她,
讓她向下沉淪。但下一刻,一股奇異而柔和的力量悄然托住了她。那力量并非來自水流,
更像是一種有意識的牽引,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將她與致命的湖水隔開。
本應灌入肺部的液體被無形地排開,那股力量穩(wěn)穩(wěn)地、幾乎是呵護般地,將她推向岸邊。
"咳......咳咳......"唐執(zhí)癱倒在岸邊的草地上,劇烈地咳嗽著,
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自己咳出的并非湖水,只有冰冷的空氣。她竟然......沒有嗆水?
"怎么回事?"她望著重歸平靜的湖面,難以置信。是錯覺嗎?瀕死前的幻覺?
一種被作弄的憤怒和被剝奪解脫的絕望瞬間涌上心頭。她不假思索地再次跳進湖里。
同樣的事情發(fā)生了。無形的屏障,溫柔的推力,再次將她完好無損地送回岸邊。第三次,
第四次......結果毫無二致。那片吞噬了她的絕望的湖水,此刻卻像最堅固的堡壘,
堅決地將死亡拒之門外。徒勞的嘗試耗盡了她最后一絲力氣,也徹底擊潰了她的心防。
她跪倒在潮濕的泥地上,身體因寒冷和激烈的情緒而劇烈顫抖。"你到底是誰!
"她朝著空無一人的湖面哭喊,聲音嘶啞而破碎,"為什么要這么做!讓我去死不好嗎?
......他們都開心了......為什么連你都不允許......"她越說越哽咽,
淚水混著臉上的湖水不斷滑落。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中,顫顫地蜷縮著,最終,
她無力地捂住臉,失聲痛哭,單薄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仿佛要將積壓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傾瀉出來。風,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格外輕柔,
卷來一聲幾不可聞的、仿佛穿越了漫長時光的嘆息。唐執(zhí)猛地一驚,哭聲戛然而止。
她慌忙抬起頭,淚眼朦朧地向四周望去——柳條依舊輕拂,水面波紋蕩漾,除了她,
哪里還有第二個人影?"別找了,"一道聲音輕輕響起。那聲音并非通過耳朵聽見,
更像是直接回蕩在她的心間或腦海,平和得沒有一絲波瀾,
卻奇異地蘊含著一種古老的、令人心安的溫度。"你是看不到我的。"唐執(zhí)愣住了,
一時忘了哭泣。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與關切:"好好的生命,
為何要尋死?"這句話像是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唐執(zhí)心中積壓的所有委屈與憤怒。
她仿佛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猛地抬起頭,對著空氣冷笑出聲:"你懂什么?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會知道我經歷了什么!生命?我的生命從來就不'好'!
""死是不對的。"那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篤定,
仿佛在陳述一條與日出日落同等的自然法則。這種篤定徹底激怒了她。"不對!不對!不對!
"她幾乎是尖叫著反駁,聲音因激動而變調,"——你也說我不對!既然我活著是錯,
反抗是錯,連死都是錯!那我到底該怎么辦?你說??!還不如死了痛快!
"極致的憤怒給了她最后的力量。她猛地從地上爬起,再次不顧一切地沖向湖水,
試圖用最決絕的方式對抗這不知來自何處的"規(guī)勸"。然而,這一次,
她的身體在觸碰到湖水之前,就被一道柔軟卻無比堅韌的無形屏障輕輕擋了回來。
她不甘心地再次嘗試,用手去推,用身體去撞,但那道屏障如同最堅固的透明墻壁,
將她與那片渴望的終結徹底隔絕。幾次三番后,體力耗盡的唐執(zhí)終于明白,今日,
死亡已對她關上了大門。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被全世界拋棄的悲涼席卷了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平靜得可恨的湖水,轉身踉蹌地離開,背影消失在漸起的春風里,
只余下湖心深處,一聲更深的、無人聽見的嘆息在靜靜回蕩。
2 無聲的陪伴與微光日子依舊在壓抑的軌道上滑行。學校里,
以許綿綿和林穗迎為首的霸凌并未因唐執(zhí)之前的沉默而停止,
反而因為那次短暫的反抗而變得更加陰險和令人窒息。她們不再僅僅局限于推搡和辱罵,
而是轉向了更難以捉摸的方式——徹底的孤立。唐執(zhí)的課本會莫名消失,
又在她幾乎絕望時被扔在垃圾桶旁;她的椅子上總會出現(xiàn)不明污漬;當她走進教室,
原本喧鬧的談話會瞬間冷卻,代之以竊竊私語和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而文婧姝,
始終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她穿著整潔昂貴的校服,坐在光線最好的位置,
舉止斯文秀雅。當許綿綿和林穗迎做得過分時,她甚至會微微蹙眉,
用溫柔的嗓音說:"這樣不好。" 但這輕飄飄的勸阻從未真正起過作用。
在老師和其他同學眼中,文婧姝是明事理、有教養(yǎng)的典范。這種扭曲的認知讓唐執(zhí)感到窒息,
真正的惡意藏在最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她卻無法言說。班主任依舊選擇性地失明,
甚至在唐執(zhí)試圖報告時,不耐煩地打斷她:"唐執(zhí),你要多向文婧姝同學學習,
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不要總想著同學針對你。"這種無處不在的冷暴力像潮濕的霉斑,
一點點侵蝕著唐執(zhí)的神經。她變得愈發(fā)沉默,像一只受驚的鳥,在走廊里快步行走,
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她的內心,卻因為一個湖邊的秘密而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那次奇幻的遭遇,那個特殊的存在,像一粒被深埋的種子,
在她冰封的心底孕育著一絲微弱的勇氣。轉折發(fā)生在一個午休的食堂。
唐執(zhí)端著打好飯菜的餐盤,小心翼翼地尋找座位。幾乎每一張桌子在她靠近時,
都會有人立刻用書包或身體占住空位。最終,
她只能在角落一張已經坐了許綿綿和林穗迎的桌子旁坐下——那是唯一還有空位的地方。
她低頭,默不作聲地開始吃飯,希望盡快結束這難熬的時刻。
許綿綿和林穗迎交換了一個眼神,惡意在她們眼中閃爍。"喂,
聽說你爸媽在廠里快干不下去了?"林穗迎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桌聽清的聲音說道,
語氣里滿是幸災樂禍,"也是,生了個這么晦氣的女兒,誰家不倒霉???
"唐執(zhí)握筷子的手緊了緊,沒有抬頭。許綿綿緊接著嗤笑一聲,
用勺子敲了敲自己的餐盤:"可不是嘛,一股窮酸味兒,隔老遠都聞得到。哎,
你這打的什么菜???喂豬的嗎?" 說著,她突然伸手,作勢要去翻攪唐執(zhí)餐盤里的青菜。
就在許綿綿的手指即將碰到餐盤的瞬間——一直沉默的唐執(zhí)猛地動了!
久的怒火、屈辱、以及內心深處那一點點因為被"守護"而生出的、不愿再任人踐踏的意念,
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fā)。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和速度,幾乎是本能地,
她一把抓住許綿綿伸過來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按!"砰!
"許綿綿驚愕的臉龐被她整個按進了那盤還沒動過的、油膩的菜湯里!湯汁四濺,
周圍瞬間響起一片驚呼。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許綿綿尖叫著抬起頭,臉上掛滿了菜葉和油湯,
狼狽不堪。她剛想張嘴罵人,唐執(zhí)已經站起身,另一只空著的手握成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自下而上,一記結結實實的上勾拳狠狠砸在了許綿綿的下頜上!
拳頭與骨骼碰撞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許綿綿被打得向后踉蹌,撞倒了一把椅子,
最終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先是難以置信,隨即爆發(fā)出哭嚎聲。整個食堂鴉雀無聲。
所有學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那里的唐執(zhí),她胸口劇烈起伏,喘著粗氣,
沾著菜湯的拳頭還在微微顫抖,那雙平日里總是低垂躲閃的眼睛,
此刻卻燃燒著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近乎兇狠的光芒。林穗迎嚇傻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死寂般的沉默持續(xù)了不到十秒,就被匆匆趕來的班主任打破。
他看著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坐在地上哭嚎的許綿綿和站在那里眼神倔強的唐執(zhí),臉色鐵青。
"唐執(zhí)!又是你!"他甚至沒有詢問經過,偏見已經做出了判決,"無法無天!
公然毆打同學!停課!立刻回家反省一周!寫三千字檢查!
"在周圍或震驚、或畏懼、或依舊帶著鄙夷的目光中,唐執(zhí)被班主任帶走了。她沒有辯解,
也沒有再看任何人。那一拳打出去,仿佛也打碎了她身上某種無形的枷鎖,雖然代價沉重,
但那一刻,她感覺到了短暫的、屬于自己的力量。停課的一周,懲罰如期而至。
文婧姝的父親,那位總裁,輕易地將怒火傾瀉在唐執(zhí)父母身上。
他們被調到了更臟更累的崗位,薪水被再次削減。家中充滿了父母壓抑的抱怨和無奈的嘆息,
偶爾看向她的眼神也帶著復雜的情緒?;氐綄W校后,唐執(zhí)沒有再揮出第二拳。
她知道那短暫的反抗帶來的后果是她無法承受的。明面上的暴力停止了,
但孤立和謠言卻變本加厲。她重新變得沉默,像一只受傷的幼獸,舔舐著傷口,
更加小心地躲避著一切。但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幾乎每個傍晚,她都會繞路去那個湖邊。
她不再試圖投水,而是坐在岸邊,抱著膝蓋,對著平靜的湖水,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
"我今天......又把我的卷子從垃圾桶里撿回來了。
.....""爸媽他們......好像又累壞了......""喂......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