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中秋前的電話辦公室的空調(diào)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與鍵盤敲擊聲交織成現(xiàn)代職場特有的白噪音。李哲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
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行。 deadline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已經(jīng)是連續(xù)第三周加班到深夜了。手機震動起來,打破了專注的狀態(tài)。
瞥見屏幕上“媽”的來電顯示,李哲下意識嘆了口氣。他劃開接聽鍵,
將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雙手仍在鍵盤上飛舞。“喂,媽,我正在加班,有什么事嗎?
”他的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急促。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
然后傳來吳素娟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聲音:“中秋節(jié)能回來嗎?”李哲的手指停頓在鍵盤上方。
“媽,我可能有點忙,項目正到關鍵時候,老板盯得緊...”他習慣性地開始列舉理由,
語氣里滿是職場人慣有的無奈?!袄戏孔酉聜€月就要拆了。”吳素娟打斷他,聲音依然平靜,
卻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這是最后一次在老屋過中秋了?!崩钫芤粫r語塞,
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敲出一串亂碼。拆遷的事已經(jīng)說了大半年,如今終于要成為現(xiàn)實。
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棟老居民樓的樣子——斑駁的墻面,
樓道里永遠彌漫著各家飯菜的混合香氣,母親打理的陽臺上總是綠意盎然。“媽,我知道,
但是...”“沒有但是?!眳撬鼐甑恼Z氣罕見地強硬起來,“你必須回來。
”李哲有些驚訝。母親向來溫和,很少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說話。他察覺到一絲不尋常。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試探著問。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只有細微的呼吸聲。
當吳素娟再次開口時,聲音里有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能出什么事?
就是想一家人過個節(jié)。你爸走了以后,咱們家的團圓節(jié)就沒真正團圓過。
”李哲的心微微揪緊。他想起去年中秋,
自己以出差為借口沒有回家;前年則是和一群自稱“離不開”的朋友去了周邊旅行。
姐姐李婷更是連續(xù)三年沒有露面了?!敖闼?..回來嗎?”李哲問道,
潛意識里希望姐姐能分擔這份責任?!拔視螂娫捊o她?!眳撬鼐甑穆曇艋謴土似綍r的鎮(zhèn)定,
“但你一定要回來,阿哲。就當是...滿足媽一個心愿?!弊詈竽蔷湓捳f得極輕,
幾乎像是自言自語,卻比任何強硬的要求都更有力量。
李哲腦海中浮現(xiàn)出母親獨自一人在老屋打包物品的樣子,那么多回憶要被一件件裝入紙箱,
而子女都不在身邊。他長嘆一口氣,知道這次無法再找借口了?!昂冒?,媽,我回去。
”他妥協(xié)道,同時瞥了眼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已經(jīng)開始盤算如何向項目經(jīng)理請假。
“真的?”母親的聲音頓時明亮了許多,那瞬間的變化讓李哲既感到欣慰又有些愧疚,
“那就說定了!你想吃什么?媽給你做?!薄半S便什么都行,別太麻煩。”李哲說著,
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補充道,“媽,別再做那個臭鱖魚了,我和姐真的不愛吃。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這次沉默得有些久。“看情況吧?!眳撬鼐曜罱K含糊其辭地回應,
“你忙吧,記得按時吃飯,別老是點外賣。掛了?!蓖ㄔ捊Y束,李哲放下手機,心情復雜。
辦公室的燈光蒼白冰冷,與記憶中老屋暖黃色的燈光形成鮮明對比。他搖搖頭,
試圖將雜念驅趕出大腦,繼續(xù)與代碼搏斗。半小時后,手機再次震動。
這次是姐姐李婷的微信視頻請求。李哲戴上耳機,接通視頻。
屏幕上出現(xiàn)姐姐精致卻疲憊的面容,背景顯然是某個高端酒店的客房?!皠倠尨螂娫拋砹耍?/p>
”李婷直入主題,語氣急促,“說老屋最后一次過中秋,非要我回去。我怎么可能走得開?
下個月巴黎有個重要展會,現(xiàn)在團隊天天加班準備材料?!崩钫芸嘈Γ骸拔乙矂偨拥诫娫?。
答應了?!崩铈皿@訝地挑眉:“你居然答應了?不是說你項目忙得要死嗎?”“沒辦法,
媽這次特別堅持。感覺情緒有點不對勁。”李哲壓低聲音,“說是最后一次在老屋過節(jié),
聽著挺心酸的。”視頻那頭的李婷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我知道。
但咱媽就是太 sentimental 了。房子舊了拆了重建是好事,
將來搬新樓房多好?非得搞得這么傷感?!薄澳氵€是抽空回來一趟吧,”李哲勸道,
“畢竟真是最后一次了?!崩铈脫u頭:“真回不去。你幫我多陪陪媽,回頭我給她轉點錢,
買點好吃的。對了,媽是不是又要做那道臭死人的鱖魚?”“我剛還跟她說別做了,
但感覺她沒聽進去?!薄疤炷?,我光是想到那味道就受不了!”李婷做了個夸張的嫌棄表情,
“從小到大,每年中秋都要被迫吃那個,爸走了后更是變本加厲。
真不明白媽為什么對那道菜有這么深的執(zhí)念?!薄翱赡苁前謵鄢缘木壒拾??!崩钫懿聹y道。
“爸愛吃就讓爸吃去,何必折磨我們?”李婷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抿了抿嘴唇,
“我的意思是,人得向前看,不能老是活在過去。你不覺得媽這些年越來越...怎么說呢,
固執(zhí)嗎?”李哲沒有接話。辦公室角落里,幾個同事正聚在一起討論點哪種宵夜外賣,
熱鬧的聲音與他此刻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總之你代表咱們家回去一趟吧,
”李婷語氣軟了下來,“替我哄哄媽。等展會結束,我抽空回去看她。先不說了,
我還有個越洋會議要參加。”視頻通話結束,李哲盯著電腦屏幕,卻再也無法集中精力。
他想起小時候的中秋節(jié),陽臺上掛著紙燈籠,一家人圍坐在小桌前,
父親小心翼翼地剔去鱖魚的刺,將魚肉夾到他和姐姐碗里。
那時候鱖魚的味道似乎沒有現(xiàn)在這么令人抗拒,或者說,那時候的關注點根本不在食物上。
手機日歷的提醒突然彈出——距離中秋節(jié)還有五天。李哲猶豫片刻,
終于打開郵箱開始寫請假申請。窗外,城市的霓虹燈閃爍不息,
掩蓋了天上剛剛升起的下弦月。但在某個即將消失的老屋里,有人正看著同一輪月亮,
數(shù)著日子等待團圓。第二章:熟悉又陌生的家李哲把車停在熟悉的老街口,因為再往里開,
道路兩側已經(jīng)被各種雜物和臨時建筑垃圾占去大半。他提著手提電腦和簡單行李下車,
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不再是城市中心那種混合著尾氣和咖啡香的復雜氣味,
而是老社區(qū)特有的味道——炊煙、植物清香,還有若有若無的霉?jié)駳狻?/p>
走向那棟五層老住宅樓的路上,李哲注意到整條街都在一種“即將消失”的狀態(tài)中。
許多窗戶已經(jīng)空了,陽臺上不見往常晾曬的衣物。一些外墻面上用紅漆畫著大大的“拆”字,
在夕陽余暉中顯得格外刺目。但也有幾戶像他家一樣,依然亮著燈,頑強地維持著生活氣息。
樓道里比記憶中更加昏暗,聲控燈似乎又壞了幾盞。李哲小心地踏上水泥臺階,
著一些鄰居舍棄的舊物——一個缺了腿的藤椅、幾本受潮膨脹的舊書、一盆早已枯萎的植物。
站在302室門前,他發(fā)現(xiàn)門上的春聯(lián)依然貼著,是去年春節(jié)他和姐姐回來時貼的,
邊角已經(jīng)卷起褪色。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掏鑰匙,而是按了門鈴。
門內(nèi)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很快被打開。“回來啦?路上堵不堵?
”吳素娟系著圍裙站在門口,手上還沾著面粉。她看上去比李哲上次回來時又瘦小了些,
頭發(fā)幾乎全白了,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還行,媽?!崩钫苓~進門檻,
一瞬間被家中熟悉的氣息包圍——老舊木家具、食物香氣,
還有母親一直用的那種淡淡洗衣粉味道。然后,那股味道出現(xiàn)了。若有若無,
但固執(zhí)地鉆入鼻腔——臭鱖魚特有的發(fā)酵氣味。李哲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然后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尷尬地恢復正常呼吸。“吃飯了沒?餓不餓?
”吳素娟習慣性地問,一邊接過李哲手中的包,“我給你下了面條,很快就好。”“媽,
我在路上吃過了,真的不餓?!边@幾乎是每次回家都要上演的對話劇本。
“路上吃的都是隨便對付的,一碗面不占地方。”母親已經(jīng)轉身向廚房走去,“你先歇會兒,
茶幾上有水果,剛買的?!崩钫苷驹诳蛷d中央,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這個家的變化。
原本擁擠但溫馨的空間現(xiàn)在顯得空曠了許多。書架上大部分書已經(jīng)不見了,
墻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顯示那里曾經(jīng)掛過照片和畫。幾個半封口的紙箱堆在墻角,
上面標記著“廚房用品”“冬季衣物”“李父遺物”。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個標記著“李父遺物”的箱子上,心里微微一動。父親已經(jīng)去世七年,
但這些物品母親一直舍不得處理,如今終于要決定它們的去處。“媽,
需要我?guī)兔φ硎裁磫??”李哲沖著廚房方向問?!安挥?,你都累了一天了,休息吧。
”母親的聲音伴著水流聲傳來,“大部分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留了些日常用的,
過完節(jié)再收。”李哲走到廚房門口,靠在門框上看著母親忙碌。廚房是家中變化最小的地方,
所有廚具仍在原位,仿佛明天、后天、大后天還會繼續(xù)使用。但仔細看去,
櫥柜深處已經(jīng)空了,常用的調(diào)味料被集中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洗碗池旁的那個大陶碗,里面正浸泡著那條已經(jīng)腌制中的鱖魚。
魚身呈現(xiàn)出特有的淡粉色,浸泡在深色的鹵汁中,散發(fā)出濃烈獨特的氣味。
李哲感到一陣頭疼襲來,幾乎是生理性的反應。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媽,
這魚...”“哦,那個啊,得提前腌上,不然來不及?!眳撬鼐觐^也不回,正忙著揉面,
“今年特意托人從安徽帶來的正宗鱖魚,比以前市場買的好得多?!崩钫苎驶亓讼胝f的話,
轉而問道:“需要我?guī)兔ψ鍪裁磫??”“那你剝頭蒜吧。
”母親用下巴指了指墻角編織籃里的大蒜,“多剝點,明天做魚要用。
”李哲乖乖地搬了個小凳子坐下開始剝蒜。這場景熟悉得令人心酸——小時候每逢過節(jié),
他和姐姐就會被安排做這種簡單的廚房雜活,一邊偷吃剛出鍋的食物,
一邊聽父母在廚房里聊天?!敖銊偛艁黼娫?,說給你轉了筆錢,讓你買點好吃的。
”李哲找話題說。吳素娟哼了一聲:“我又不缺錢。她人回來比什么都強。”“她確實忙,
那個國際展會很重要...”“知道知道,你們都是干大事的人?!蹦赣H打斷他,
語氣里沒有責備,但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面好了,快來吃。
”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放在桌上,撒著細碎的蔥花,煎得金黃的荷包蛋臥在面上,
正是他從小吃到大的樣子。李哲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早就餓了。他坐下來吃面,
母親就坐在對面看著他吃,這又是熟悉的場景?!奥c吃,沒人和你搶。”吳素娟說著,
一邊把一小碟腌蘿卜推到他面前,“最近工作怎么樣?老板還那么苛刻嗎?”“還行,
項目快結束了?!崩钫芪镏鏃l,含糊地回答。“看你黑眼圈重的,天天熬夜吧?
跟你爸一個樣,工作起來不要命?!蹦赣H嘆氣,“錢是賺不完的,身體要緊?!崩钫茳c點頭,
心里卻想著即將到來的項目截止日期。他原本計劃這個周末加班,現(xiàn)在只能熬夜趕工了。
吃完面,他主動要去洗碗,被母親攔下了。“你去洗個熱水澡放松一下,
衛(wèi)生間熱水器我剛開過,有熱水?!眳撬鼐暌呀?jīng)開始利落地清洗鍋具,
“你的房間我收拾過了,床單都是新?lián)Q的?!崩钫苄睦镉科鹨魂嚴⒕?。母親總是這樣,
事無巨細地為他們考慮,而他和姐姐卻連回家吃頓飯都推三阻四。
他提著行李走向自己曾經(jīng)的臥室,推開門,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
房間保持得驚人地完整——書架上的獎杯和舊書,墻上的籃球明星海報,
甚至書桌上那盞他高中時用的臺燈。唯一的變化是角落里堆著幾個紙箱,
里面大概裝的是他曾經(jīng)珍視如今卻已遺忘的寶貝。洗完澡回到客廳,
李哲發(fā)現(xiàn)母親正坐在沙發(fā)上,戴著老花鏡仔細查看一張紙?!安疬w辦發(fā)的通知,
”她注意到李哲的目光,解釋道,“月底前必須搬空,下個月初就開始拆了。
”李哲在她身邊坐下,看到紙上密密麻麻的條款和那個醒目的最終期限。
“新房子去看過了嗎?滿意嗎?”他問。吳素娟摘掉老花鏡,揉了揉鼻梁:“看了,挺好的,
電梯房,采光也好。就是...有點太高了,23樓,往下看頭暈?!薄傲晳T就好,
視野多開闊啊?!薄班?,到時候你們回來就方便了,不用爬樓梯?!蹦赣H說著,
但語氣里沒有多少喜悅。安靜片刻后,廚房傳來輕微的咕嘟聲,
是那條魚在鹵汁中發(fā)酵的聲音。那股氣味似乎已經(jīng)滲透到家的每一個角落,無法逃避。“媽,
”李哲終于忍不住開口,“明天...非得做那條魚嗎?”吳素娟看了他一眼,
眼神復雜:“年年都做,為什么今年不做?
”“我和姐真的不太喜歡那味道...”李哲小心選擇著用詞,“就我們兩個人,
簡單吃點不好嗎?”母親沉默了一會兒,重新戴上老花鏡,繼續(xù)看那份拆遷通知,
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叭ニ?,明天還得早起去市場買新鮮配料呢?!弊詈笏皇沁@樣說,
語氣平靜卻不容商量。李哲知道談話結束了。他道了晚安,回到自己房間,
關上門后卻依然能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的臭味。它縈繞在鼻尖,像是某種固執(zhí)的回憶,
不肯被時間沖淡。躺在床上,他聽著母親在客廳里輕微走動的聲音,忽然想起父親在世時,
每到中秋前就會格外興奮,像孩子期待糖果一樣期待那道臭鱖魚。
那時母親總是笑著說:“瞧你爸那饞樣,就等著這一口呢?!被貞浿械母赣H笑容清晰可見,
而那鱖魚的味道,在記憶中似乎也沒有現(xiàn)在這么令人難以忍受。
窗外的月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在李哲的少年時代的房間里投下條紋狀的光影。
在這個即將消失的家里,時間仿佛同時處于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一切都在改變,
一切又似乎從未改變。而那條浸泡在鹵汁中的鱖魚,正靜靜地散發(fā)著它的氣息,
等待著成為這場告別宴上的主角。第三章:廚房里的隔閡廚房里的空氣濕熱而濃稠,
混合著蒸煮食物的水汽和那股獨特的、不容忽視的鱖魚發(fā)酵氣味。晨光透過磨砂玻璃窗,
在吳素娟忙碌的身影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她正有條不紊地準備著中秋宴的食材,
動作流暢而熟練,仿佛一場精心編排的獨舞。李哲站在廚房門口,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媽,
需要我?guī)兔幔俊眳撬鼐觐^也不回,正專注地將香菇切成薄如紙片的形狀:“不用,
你去歇著吧,這里轉不開身?!薄拔议e著也是閑著,”李哲堅持道,
邁進了這個他童年時代無比熟悉的空間,“給我派點活吧?!蹦赣H終于停下手里的活,
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評估這個西裝革履的兒子能在廚房里做什么?!澳悄闳グ咽[洗了切段,
姜削皮切片?!彼罱K指派了最簡單的任務。李哲卷起襯衫袖子,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青蔥。
他注意到母親已經(jīng)準備了一整排的配料碗,
里面都裝著精心處理過的食材:泡發(fā)好的干貝、火腿絲、冬筍片、五花肉丁...陣仗之大,
完全不像是只有兩個人吃的飯?!皨專@做得也太多了吧?”他忍不住說?!斑^節(jié)嘛,
每樣都得有點?!眳撬鼐暾趯⒁恢煌岭u放入砂鍋中,“你爸在世時總說,團圓宴要豐盛,
來年才會圓滿?!崩钫懿辉僬f話,開始專注于手中的活。他很快發(fā)現(xiàn),
即使是最簡單的切蔥任務,他也做得遠不如母親利落。蔥段切得長短不一,姜片厚薄不均。
而母親那邊,刀在砧板上落下有節(jié)奏的嗒嗒聲,每片香菇都幾乎一模一樣。“小心手,
別切那么快?!眳撬鼐昶沉怂谎郏滩蛔√嵝训?。“沒事,我經(jīng)常自己做飯。
”李哲嘴上這么說,卻差點切到手指,連忙放慢速度。廚房里的空間本就不大,
兩個人轉身時常常不小心碰到對方。李哲明顯不適應在這個空間里與人共處,
而吳素娟卻仿佛能預判他的每個動作,總能恰到好處地避開?!皨專?/p>
那個鱖魚...”李哲看著浸泡在陶碗里的魚,忍不住又提起這個話題,“一定要做嗎?
味道實在太...重了,我感覺整個屋子都是那個味?!眳撬鼐晔稚系膭幼黝D了頓,
然后繼續(xù)往砂鍋里放入枸杞和紅棗:“腌制得越久越入味,你爸以前就喜歡那種醇厚的風味。
”“可是我和姐真的受不了那味道,”李哲試圖用輕松的語氣說,“去年視頻時姐還說,
隔著屏幕都能聞到味兒呢?!薄澳鞘悄銈儾粫蕾p?!蹦赣H的語氣淡了下來,
“好東西需要懂得品味?!崩钫車@了口氣,決定換個策略:“那至少少做點?那么大一條魚,
就咱們兩個人,吃不完又得剩好幾天?!边@次吳素娟完全停下了手中的活,
轉身面對兒子:“年年都是這個量,不能少?!薄盀槭裁床荒??”李哲也放下手中的刀,
聲音里帶著不解,“就因為我們兩個人,就得將就著吃一周剩菜?”“這不是將就!
”母親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一點,“這是規(guī)矩!過節(jié)就要有過節(jié)的樣子!
”“什么年代的規(guī)矩了?”李哲脫口而出,“現(xiàn)在誰還守著這些老規(guī)矩不放?姐不回來,
不就是覺得這些形式上的東西沒必要嗎?”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廚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只剩下砂鍋里雞湯咕嘟冒泡的聲音。吳素娟的臉色沉了下來,眼角細微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她轉過身去,繼續(xù)處理手中的食材,但動作明顯變得僵硬。“媽,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哲試圖補救?!拔抑滥銈兡贻p人覺得我們老派、固執(zhí)。
”吳素娟打斷他,聲音平靜卻帶著刺痛人的邊緣,“覺得這些傳統(tǒng)沒必要,這些規(guī)矩可笑。
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有些東西能成為‘傳統(tǒng)’?為什么有些‘規(guī)矩’能延續(xù)這么多年?
”李哲啞口無言,看著母親不再年輕卻依然挺直的背影?!耙驗樗鼈儾粌H僅是形式,
”吳素娟繼續(xù)說,手中的刀重重地落在砧板上,“它們是一種記憶,一種聯(lián)結。
當你爸不在了,當你們一個個飛走了,這些規(guī)矩和傳統(tǒng)就是我和過去唯一的聯(lián)系了。
”她突然轉身,手里還握著那把菜刀,
眼神中有種李哲從未見過的激動:“你以為我做這一大桌子菜是為了誰?
我真的需要這么多菜嗎?我只是...只是想盡可能地還原以前的團圓宴,
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仿佛...”她的話戛然而止,仿佛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她搖搖頭,轉身繼續(xù)切菜,但李哲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媽,我明白,”李哲柔聲道,
“但人總要向前看,不是嗎?老房子拆了,我們會有新家,
可以開始新的傳統(tǒng)...”“新的傳統(tǒng)?”吳素娟輕笑一聲,笑聲里沒有喜悅,
“什么新的傳統(tǒng)?你和你姐連回家吃頓飯都難,還能有什么新傳統(tǒng)?”這話刺痛了李哲,
他也有些激動起來:“所以我們才應該簡化??!而不是守著這些繁瑣的老規(guī)矩不放!
就像這條魚,明明沒人喜歡吃,為什么非要每年都做?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廚房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冰箱壓縮機啟動的嗡嗡聲。吳素娟緩緩放下手中的刀,
看著窗外。許久,她才輕聲說:“你去休息吧,這里不需要幫忙了?!薄皨?..”“去吧。
”母親的聲音里透著疲憊,“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做完這些?!崩钫軓堊爝€想說什么,
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洗了洗手,默默走出廚房。在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
母親依然站在灶臺前,背影在蒸汽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他走到客廳,無力地坐在沙發(fā)上。
從廚房飄來的氣味更加濃郁了——雞湯的鮮美、香菇的醇厚、火腿的咸香,
還有那股始終縈繞不散的、獨特的鱖魚味道。他忽然意識到,那不僅僅是一條魚的味道,
那是他父親的味道,是過去每一個中秋的味道,是這個家即將消失的味道。
而他和母親之間的隔閡,就像那鱖魚的氣味一樣,無形卻真實存在,
彌漫在這個即將成為記憶的空間里,無法忽視,無法逃避。
第四章:情緒的引爆點廚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砂鍋中燉著的雞湯仍在咕嘟作響,
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李哲站在門口,看著母親專注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剛才的爭執(zhí)讓母子二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微妙而緊張。
吳素娟似乎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烹飪的世界里,對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
她正在準備烹制鱖魚的最后步驟——調(diào)制那個決定性的醬汁。李哲注意到她取出幾個小碗,
里面裝著各種他叫不出名字的調(diào)料,她的動作虔誠得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皨專?/p>
剛才對不起,”李哲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干澀,“我不該那么說?!眳撬鼐隂]有回頭,
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手中的活計并未停下。她正將一種深色的醬料緩緩倒入碗中,
與其它調(diào)料混合。李哲深吸一口氣,走進廚房:“讓我來做點什么吧,算是賠罪。
”他環(huán)顧四周,看到臺面上有一碗切好的紅椒絲和蔥花:“我?guī)湍眠^去?”母親微微點頭,
注意力依然完全集中在手中的醬汁上。李哲端起那碗配料,
小心地繞過地上的一個小板凳——那是他小時候母親專門用來讓他“幫忙”時站的小凳子,
如今還保留在廚房里。就在他快要走到母親身邊時,腳下一滑,
不知是踩到了什么水漬還是油點。他本能地想要保持平衡,
手中的碗?yún)s脫手飛出——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李哲眼睜睜看著那只白瓷碗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里面的紅椒絲和蔥花四散飛濺,
最后碗“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成幾片,配料撒了一地。他呆立當場,
第一反應是:“完了?!眳撬鼐曷劼曓D頭,看到地上的狼藉,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她手中還握著那只調(diào)醬汁的碗,手指因用力而關節(jié)發(fā)白。“對不起媽,我馬上收拾!
”李哲慌忙道歉,蹲下身想要撿起碎片。但母親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她沒有責怪他笨手笨腳,沒有抱怨浪費的食材,甚至沒有看一眼地上的混亂。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些撒落的配料上,眼神空洞得可怕。然后,
李哲注意到母親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她手中的醬碗也跟著顫抖,深色的醬汁幾乎要濺出來。
“媽?”李哲不安地站起身。吳素娟緩緩放下手中的碗,轉過身來面對兒子。李震驚地發(fā)現(xiàn),
母親眼中蓄滿了淚水,正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媽,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哲慌亂地說,“我這就收拾好,不會影響你做菜的...”“不重要了。
”吳素娟輕聲說,聲音嘶啞得幾乎認不出來。“什么?”“這些都不重要了?!彼貜偷?,
淚水流得更兇,“打翻一碗配料算什么?反正...反正以后也不會再做了。”李哲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