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接下來的幾日,楚樂芙便在那冰冷破敗的側(cè)院床榻上躺著。
膝蓋和手掌的傷口因那夜的寒氣與污穢而發(fā)炎腫脹。
碧桃日夜不休地照料,換來的湯藥卻如同石沉大海,澆不滅那從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和絕望。
這日午后,陽光勉強(qiáng)透過窗紙,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楚樂芙只覺得屋內(nèi)窒悶得讓她喘不過氣,那四方的墻壁仿佛正不斷向她擠壓而來。
她掙扎著起身,啞聲對碧桃道:“扶我出去……去城郊那處宅子透透氣?!?/p>
那是當(dāng)年蕭嶼澈為討她歡心,特意買下的一處清雅小院。
院里,他曾親手為她種滿了她最愛的湘妃竹,說她的風(fēng)骨便如湘竹,清傲堅(jiān)韌。
馬車顛簸,每一下都震得楚樂芙傷口撕裂般疼痛。
好不容易到了宅子,她扶著廊柱,一步一步挪進(jìn)院子。
時(shí)值深冬,湘妃竹雖依舊挺立,竹葉卻已泛黃。
她恍惚地看著,眼前依稀浮現(xiàn)出舊日幻影。
那個(gè)曾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折下翠綠的竹枝,笨拙地為她做哨子,吹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
看她笑得前仰后合,他便得意地將她摟進(jìn)懷里,眼底是能溺斃人的溫柔。
“姐姐,這可真是個(gè)好地方啊?!币粋€(gè)嬌柔的聲音自身后響起,瞬間擊碎了所有幻象。
楚樂芙身體一僵,沒有回頭。
林舒裊裊娜娜地走近,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的事,許是有什么誤會……”
她說著,故作親昵地伸出手,想去碰楚樂芙包扎著的手。
楚樂芙猛地縮回手,動作因傷口而遲滯,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抗拒。
林舒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轉(zhuǎn)而浮上委屈,眼圈一紅,竟低聲啜泣起來:“姐姐……姐姐怎還不肯原諒我?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
只見林舒突然伸出雙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頸!
她用力之狠,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來,臉色迅速漲紅。
楚樂芙驚愕地看著這瘋狂的一幕,尚未反應(yīng)過來,林舒已像是力竭般松開了手,軟軟地癱倒在地。
她的脖頸上赫然生出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幾乎就在同時(shí),院門被猛地推開!
蕭嶼澈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來,一眼便看到跌在地上劇烈咳嗽的林舒,以及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楚樂芙。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舒兒!”
他急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林舒打橫抱起,攬入懷中。
再抬頭時(shí),目光已化作冰冷的利刃,狠狠剜向楚樂芙,“楚樂芙!你竟敢對有身孕之人下此毒手!你的心腸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嶼澈哥哥,不怪姐姐……”
林舒依偎在他懷里,氣息微弱,卻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襟,“是我……是我不該插足在先,姐姐心里有怨,也是情理之中……你別怪姐姐,都是我的錯……”
楚樂芙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澀發(fā)痛。
看看蕭嶼澈那滿是心疼和憤怒的眼神,再看看林舒脖頸上那“鐵證如山”的傷痕,她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是徒勞,都是狡辯。
她的沉默,在蕭嶼澈眼中成了默認(rèn),成了冥頑不靈。
他眼底的怒火燒得更旺,語氣凌厲如冰:“舒兒到了此刻還替你開脫,你倒好,毫無悔意,連一句辯解都懶得施舍了嗎?”
他厲聲吩咐身旁侍衛(wèi):“來人,給本世子掌她的嘴!打到她知道錯為止!”
侍衛(wèi)領(lǐng)命上前,毫不留情地?fù)P手。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楚樂芙被打得猛地側(cè)過臉,臉頰上迅速浮現(xiàn)出紅腫的指印,火辣辣的痛感直沖頭頂。
一下,又一下。
侍衛(wèi)機(jī)械地執(zhí)行著命令,沉重的巴掌接連不斷地落在她臉上。
很快,她的雙頰便高高腫起,嘴角破裂,殷紅的鮮血順著下頜滑落,滴在冰冷的土地上。
林舒在蕭嶼澈懷里微微顫抖,別開臉,似是不忍再看,聲音帶著哭腔哀求:“嶼澈哥哥,夠了,真的夠了……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饒了姐姐這一次吧……”
蕭嶼澈低頭看著懷中的林舒,心中對楚樂芙的厭棄更甚。
他冷哼一聲,終于抬手示意侍衛(wèi)住手。
此時(shí)楚樂芙已被打得頭暈耳鳴,幾乎站立不住,全靠一股意志強(qiáng)撐著。
蕭嶼澈抱著林舒起身,只留下一句冰冷徹骨的命令,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把她拖去城西亂葬崗,讓她在那里好好待上一夜,仔細(xì)想想自己究竟錯在哪里!好好挫挫她那不知所謂的銳氣!”
“是!”
兩名侍衛(wèi)得令,毫不憐惜地架起幾乎昏厥的楚樂芙,粗暴地向外拖去。
馬車顛簸,最終停在一處荒涼之地。
剛靠近,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便撲面而來,熏得楚樂芙胃里翻江倒海。
那是死亡和腐朽的氣息。
她被粗暴地拽下馬車,扔在地上。
亂葬崗上,枯草萋萋,黑影幢幢,依稀可見散落的慘白尸骨。
遠(yuǎn)處,不知是野狗還是豺狼,發(fā)出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在極致的驚恐和冰冷的折磨中,意識開始模糊。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元宵燈會。
人潮洶涌,她被人群擠得一個(gè)趔趄,險(xiǎn)些摔倒。
下一秒,一雙堅(jiān)實(shí)的手臂便將她猛地拽進(jìn)一個(gè)溫暖熟悉的懷抱。
蕭嶼澈緊張地反復(fù)查看她有沒有磕著碰著,見她搖頭才長長松了口氣,卻偏要假裝板起臉,語氣里的焦灼和后怕燙得她耳根發(fā)紅。
“笨死了,下次記得緊緊拉住我的手,不準(zhǔn)松開!聽見沒?”
那時(shí),他眼中的關(guān)切和緊張,那么真實(shí),真實(shí)到讓她寧愿溺斃其中,周遭所有的喧囂繁華,在那瞬間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而如今……
徹骨的寒風(fēng)卷過亂葬崗的腐臭,野狗綠油油的眼睛再次逼近,將最后一絲溫暖的幻象撕得粉碎。
一夜煎熬,如同在地獄走了一遭。
當(dāng)天邊終于泛起一絲灰白,曙光艱難地穿透云層,侍衛(wèi)的身影才重新出現(xiàn)在視野里。
看到來人,楚樂芙緊繃到極致的那根弦驟然斷裂,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干,徹底癱軟在冰冷污穢的泥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