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七點十分，咖啡機正在低沉地轟鳴，我盯著吐司爐仿佛那是我的人生仇敵。
廚房里飄著焦糊的焦慮感，和咖啡因的苦澀混在一起，構(gòu)成我們家的標準晨間氣味。“李哲，
你看到我那雙米色高跟鞋了嗎？就是鞋跟有點磨損但那款特別合腳的那雙！
”林薇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帶著一種我已經(jīng)熟悉的緊迫感。“在玄關(guān)柜子第二層，
我上周拿去修過了?！蔽一氐?，同時從吐司爐里搶救出兩片近乎碳化的面包。
林薇踩著我說的高跟鞋噠噠地走進廚房，一身利落的灰色西裝襯得她身姿挺拔。
三十三歲的她比我們剛認識時多了幾分銳利，眼角的細紋不是衰老的痕跡，
而是晉升路上攻堅克難的證明。“你今天不是要去總部做匯報嗎？
”她邊說話邊在平板電腦上劃動著，甚至沒抬頭看我一眼?！巴七t到周四了。王總臨時有事。
”我說著把勉強能吃的吐司放在盤子里，“橙汁在桌上，新榨的。”林薇終于抬起頭，
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三秒?！澳隳樕惶?，昨晚又熬夜做方案了？”“嗯，
有個新項目要競標?！蔽液喍痰鼗卮?，不想告訴她我其實是因為焦慮醒了半夜。
我們像往常一樣坐在餐桌兩頭快速進食，中間隔著兩臺手機和平板電腦，
電子設(shè)備的光芒映在我們臉上，仿佛我們是某種人機混合生物。這種早晨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年，
自從林薇晉升為市場部副總監(jiān)，我跳槽到現(xiàn)在的咨詢公司，
我們的生活就成了一場與時間賽跑的馬拉松?！拔医裢砜赡芤睃c回來，”林薇說，
嘴唇上已經(jīng)補好了不會脫色的口紅，“趙總從國外回來，我們要開個視頻會議?！蔽尹c點頭，
“我也可能要加班，新項目時間很緊?！边@就是我們的常態(tài)，
兩個忙碌的職業(yè)人在婚姻的框架里平行運轉(zhuǎn)，偶爾在深夜交會，
更多時候通過便條和微信消息交流。有時我躺在床上，聽著浴室里林薇刷牙的聲音，
會突然想不起我們上次真正交談是什么時候。出門前，林薇突然轉(zhuǎn)身，“對了，
明天是我們結(jié)婚五周年，記得空出時間。”我愣了一下。
這半年來的忙碌已經(jīng)讓我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當然，”我說，“我已經(jīng)訂好餐廳了。
”這完全是臨時扯謊，我根本忘了。林薇笑了笑，那笑容短暫卻真實，
讓我想起我們剛認識時的她。然后門關(guān)上了，留下我一個人面對一桌狼藉和即將遲到的現(xiàn)實。
那天下午，我正在和團隊討論方案，手機震動了。是林薇的消息，
只有簡短幾個字：“晚上回家談，有重要事?！蔽业男某亮艘幌?。這種措辭從來都不是好事。
我立刻回想最近我們有沒有吵架，有沒有什么被忽視的信號。但腦子里一片空白，
除了工作和更多的焦慮?！耙磺羞€好嗎？”我回復?！盎丶以僬f?！彼氐?，再無下文。
剩下的工作時間我心神不寧，各種可能性在腦中打轉(zhuǎn)。是要談離婚嗎？她遇到了別人？
還是我做了什么讓她無法忍受的事？這種不確定性像霧一樣籠罩著我，
讓所有的會議和討論都變得模糊不清。我提前下班，去了那家我們第一次約會時去的花店。
花店還在原處，但已經(jīng)換了店主。我買了一束白玫瑰，林薇最喜歡的花，
然后忐忑不安地回家。到家時，林薇已經(jīng)在了，這很罕見。她換上了家居服，
甚至已經(jīng)準備好了簡單的晚餐。這反常的平靜讓我更加不安?！拔覀冃枰?wù)?。”她說，
語氣平靜但嚴肅。我坐下，手里還拿著那束花，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怎么了？
”林薇深吸一口氣，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我注意到她做了新指甲，淡粉色的，很精致。
“我今天接到了總部的通知?！彼f，停頓了一下，觀察我的反應(yīng)，
“他們?nèi)蚊覟閬喬珔^(qū)市場總監(jiān)?！蔽毅读藥酌氩欧磻?yīng)過來?！翱偙O(jiān)？你升職了？”她點頭，
嘴角有一絲壓抑不住的笑意?！澳晷椒叮€有股權(quán)激勵。但是——”總有個但是。
“——需要常駐新加坡總部，至少前兩年要在那里坐鎮(zhèn)。”新加坡。
距離北京五小時飛行距離，另一個國家，另一種生活?！肮玻蔽艺f，
努力讓聲音聽起來真誠，“這太棒了，你真的配得上這個職位?！绷洲钡谋砬槿岷拖聛恚?/p>
“謝謝。我知道這很突然，但我已經(jīng)想好了，你可以辭職跟我一起去，新加坡有很多機會，
或者我們先遠距離試試，等你處理好這里的事情再過去?！蔽页聊恕＿@個決定太大，
太突然，讓我毫無準備。“我知道這需要調(diào)整，”林薇繼續(xù)說，語氣變得急切，
“但我不能拒絕這個機會，李哲。這是我職業(yè)生涯中最重要的躍升?！薄拔颐靼住！蔽艺f。
我的確明白。在林薇的職業(yè)生涯規(guī)劃中，這一步是必然的。她一直野心勃勃，目標明確，
這也是當初吸引我的特質(zhì)之一。只是我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你有什么想法？”她問，
期待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我需要時間考慮，這太突然了。”林薇的表情略顯失望，
但還是點了點頭?！爱斎唬依斫?。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他們希望我下個月就到崗。
”那天晚上，我們并排躺在床上，卻各自盯著天花板思考。黑暗中，
我輕聲問：“如果我們分開兩地，你覺得我們的婚姻能維持多久？”林薇轉(zhuǎn)過身來面對我，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試。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我握住她的手，沒有回答。
我知道這對她意味著什么，但我也知道這意味著我要放棄剛剛有起色的事業(yè)，
離開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去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重新開始。第二天，我沒有去上班，
請了年假。送走林薇后，我一個人在家里轉(zhuǎn)悠。這個家是我們?nèi)昵百I的，
貸款還有二十年要還。每一處都有我們共同生活的痕跡——墻上的照片，一起挑的沙發(fā)，
廚房里那雙她最喜歡的咖啡杯。下午，我去幼兒園接小侄子明明，因為我姐臨時有事。
明明剛滿四歲，有著驚人的精力和更加驚人的提問能力。“舅舅，為什么天空是藍色的？
”“因為大氣層散射了太陽光中的藍色光譜?！蔽覚C械地回答?！笆裁词谴髿鈱?？
”“就是我們周圍看不見的空氣?！薄盀槭裁次覀兛床灰娍諝?？”我嘆了口氣，“明明，
有時候問題問得太多，答案會累的?！泵髅魉贫嵌乜粗遥?/p>
然后說：“媽媽說問題多才是聰明孩子?！蔽倚α?，揉揉他的頭發(fā)，“你媽說得對。
”帶著明明在公園玩的時候，我觀察著周圍的父母。有的是全職媽媽，有的是保姆，
還有幾個看起來和我一樣是臨時照顧孩子的家庭成員。我注意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他熟練地推著秋千，口袋里還插著工作手機，時不時拿出來查看。“爸爸！
”秋千上的小女孩喊道，“再高一點！”那人放下手機，專心推秋千，
臉上掛著疲憊卻幸福的微笑。我突然想，如果我去了新加坡，我們會要孩子嗎？
在林薇的新職位上，她會有時間生孩子嗎？而我，
是否準備好成為那個可能主要照顧孩子的人？“舅舅，我想吃冰淇淋。
”明明拉著我的衣角說。我?guī)ベI冰淇淋，然后坐在長椅上看他吃得滿臉都是。
這時手機響了，是林薇?！霸趺礃?？考慮得如何？”她問，背景音是機場廣播。她又出差了。
“還在想?！蔽艺f，“你到機場了？”“嗯，去上海，明天就回。聽著，李哲，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我真的需要你支持我這次?！薄拔抑??！蔽艺f，
明明正把冰淇淋蹭到我褲子上，“我們明天再談好嗎？”掛斷電話后，我看著明明，
突然問：“明明，如果你舅舅要去很遠的地方生活，你會想我嗎？”明明舔著冰淇淋，
毫不猶豫地說：“會啊。但你可以帶我去玩嗎？”孩子的世界就是這么簡單。
他們不考慮職業(yè)發(fā)展、收入差距或個人實現(xiàn)，只關(guān)心是否有人陪他們玩，愛他們。那一刻，
某種決定在我心中萌芽。林薇是第二天晚上回來的。她看起來疲憊但興奮，
眼睛里有一種我很久沒見的光芒?！吧虾５臅h非常成功，”她說，
脫下高跟鞋揉著酸痛的腳踝，“趙總明確表示支持我的新職位，還答應(yīng)給我更多資源。
”我遞給她一杯紅酒，“聽起來很棒?！蔽覀冏谏嘲l(fā)上，短暫的沉默后，林薇轉(zhuǎn)向我，
“所以，你想得怎么樣？”我放下酒杯，直視著她的眼睛，“我不會去新加坡。
”林薇的表情凝固了?！笆裁匆馑迹磕闶钦f你不去，還是說我們——”“我不去新加坡，
”我重復道，“但我也不希望你放棄這個機會?！绷洲崩Щ蟮乜粗?，“那你要怎么做？
遠距離婚姻？你知道那有多難嗎？”“我也不想嘗試遠距離婚姻?！蔽艺f，深吸一口氣，
“我決定辭職，但不是去新加坡。我決定辭職在家?！绷洲闭ＵＱ?，完全沒理解我在說什么，
“在家？做什么？”“做家庭主夫?！蔽艺f出那個在我腦中盤旋了一整天的詞，“照顧家里，
也許以后照顧孩子。支持你的事業(yè)?！绷洲钡谋砬閺睦Щ笞?yōu)殡y以置信，“你瘋了？
你是認真的嗎？”“非常認真?！蔽艺f，“我計算過了，你的新薪水足夠我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