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沈婉正就著涼水啃一個拉嗓子的糠野菜團子,院里張彩花已經(jīng)在高聲叫罵催她上工。
突然——
院門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雜亂卻格外有力的腳步聲,還夾雜著窸窸窣窣的嘀咕聲。
沈富貴正打著哈欠出來,聞聲皺起眉:“誰啊這一大清早的?”
罵聲戛然而止。
張彩花也豎起了耳朵,臉上閃過疑惑。
下一秒——
“姨姨姐姐——我們餓!”
童聲尖銳,帶著孩子特有的穿透力,猛地炸響在薄薄的晨霧里,清晰無比地砸進小院!
緊接著,是更多、更雜亂、卻同樣賣力的喊聲,參差不齊,卻匯成一股驚人的聲浪:
“姨姨!姐姐!餓!”
“我們餓!”
沈婉手里的野菜團子“啪嗒”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頭看向院門,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意料之中的光亮,隨即立刻換上十足的驚慌和無措,手指微微發(fā)抖,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沈富貴和張彩花。
沈富貴和張彩花徹底懵了!
兩人臉上的肌肉瞬間僵住,瞳孔放大,寫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釘在原地。
張彩花最先反應過來,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像是刮了一層膩子。她猛地扭身,幾乎是撲到院門前,手忙腳亂地想要拉開門閂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卻又像是怕門外有什么洪水猛獸,手指顫抖著碰了幾次都沒碰到門閂。
“誰?!誰家的小崽子胡咧咧!滾!都給老娘滾!”她尖聲叫罵,聲音卻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慌和顫抖,完全失了平時的潑悍底氣。
門外,以趙鐵蛋為首的十幾個半大孩子,有的吸溜著鼻涕,有的穿著開襠褲,卻一個個仰著腦袋,在那扇搖搖欲墜的破木門外站得密密麻麻,鍥而不舍地齊聲喊著:
“姨姨姐姐!我們餓!”
“餓!”
這動靜太大了!左鄰右舍的院門接二連三地打開,探出一個個睡眼惺忪卻又充滿好奇和探究的腦袋,朝著沈老三家指指點點,低聲議論起來。
“這咋回事?”
“老三家的,你們干啥了?咋把全村娃娃都招來了?”
“聽聽,喊餓呢!造孽啊……”
沈富貴的臉從最初的懵逼變得鐵青,又從鐵青漲成豬肝色。他猛地瞪向旁邊瑟瑟發(fā)抖、看起來比誰都害怕的沈婉,眼神兇狠得像是要吃了她:“死丫頭!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對外瞎說啥了?!”
沈婉被他吼得渾身一抖,眼眶瞬間就紅了,淚水在里面打轉(zhuǎn),聲音帶上了哭腔,怯懦又茫然:“沒、沒有……小叔,我沒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yōu)樯丁?/p>
她這副嚇得快要厥過去的樣子,反倒讓沈富貴的懷疑卡了殼。
就在這時,一道嚴肅沉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嗓音,穿透了娃娃們的喊聲和周圍的議論,清晰地傳了進來:
“都圍在這干啥呢?鬧哄哄的!像什么話!”
人群自發(fā)地讓開一條道。
大隊長趙建國披著外衣,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臉色黑沉,大步走了過來。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被這清晨奇景吸引過來的村干部。
趙建國目光如電,先是掃過門口那群喊得正起勁的娃娃,尤其在自己家那個梗著脖子、喊得最大聲的臭小子趙鐵蛋身上停頓了一秒,然后猛地射向那扇剛剛被張彩花從里面拉開一條縫的院門。
門縫里,是沈富貴和張彩花煞白驚惶、冷汗直冒的臉。
“沈富貴!”趙建國的聲音不高,卻壓得所有嘈雜聲瞬間低了下去,“張彩花!你們倆給我說道說道,這——是咋回事?!”
“大清早的,讓全村娃娃堵著門喊餓!你們克扣誰的口糧了????!”
最后那一聲“啊”,如同一聲炸雷,轟在沈富貴和張彩花頭頂。
張彩花腿一軟,差點當場癱下去,手死死扒著門框才沒摔倒,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沈富貴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張著嘴:“隊、隊長……誤、誤會……這肯定是誤會……我們哪有……”
他的辯解蒼白無力,被淹沒在娃娃們更加賣力的“餓”聲和周圍社員們愈發(fā)不加掩飾的指指點點里。
趙建國看著這對夫婦的狼狽相,又瞥了一眼院里那個瘦弱單薄、臉色蒼白、低著頭不敢看人的小丫頭,眉頭皺得更緊,眼神沉得能滴出水來。
院外圍觀的人群里,不知是誰低聲嘀咕了一句:“嘖,平時瞧著就……沒想到啊,把娃逼得……”
所有目光,或鄙夷,或探究,或看好戲,或帶著某種終于了然的神色,齊刷刷地釘死在沈富貴和張彩花身上。
張彩花猛地抬頭,撞上大隊長那沉得嚇人的目光,還有周遭那無數(shù)道針似的視線,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
她喉嚨里發(fā)出極輕的“咯”的一聲,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脖頸。
徹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