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在縣城獸藥店門口守到天亮，軟磨硬泡，甚至急得差點給值班的老獸醫(yī)跪下，才憑著省農(nóng)校表姐連夜輾轉(zhuǎn)托人打來的電話“擔(dān)保”，高價買到了急需的磺胺嘧啶針劑和極其珍貴的幾支青霉素（劑量嚴格按資料說明），還有幾包板藍根沖劑。當她帶著一身疲憊和露水，用最快速度趕回唐家溝時，天已大亮。
柴房里氣氛凝重。大朵的情況更糟了，呼吸微弱，二絨和三白也開始出現(xiàn)輕微的流涕癥狀。唐梨的心揪成一團，但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按照資料上的說明，嚴格消毒雙手和器械，小心翼翼地給大朵注射了稀釋好的磺胺嘧啶。青霉素劑量控制要求極高，她屏住呼吸，精確計算，才完成了注射。又將板藍根沖劑化開，用滴管一點點喂給所有兔子。
接下來的三天三夜，唐梨幾乎寸步不離柴房。她像照顧初生的嬰兒般，時刻觀察著每一只兔子的狀態(tài)，定時喂藥、換水、清理。累了就在旁邊的稻草堆上靠一會兒。大朵的體溫終于在第二天傍晚開始緩慢下降，呼吸也逐漸平穩(wěn)。到了第三天，它竟掙扎著開始吃一點點新鮮的嫩草了！唐梨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一半。二絨和三白的癥狀很輕微，在藥物的控制下很快好轉(zhuǎn)。公兔“壯壯”和其他兩只母兔安然無恙。
一場滅頂之災(zāi)，在她拼盡全力的搏斗下，被硬生生扼殺在了搖籃里！當看到大朵重新豎起耳朵，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她手指時，唐梨再也忍不住，抱著膝蓋，在安靜的柴房里無聲地痛哭起來。那是劫后余生的慶幸，是壓力釋放的宣泄，更是對自己堅持的肯定。這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役，不僅保住了兔場，更淬煉了她的意志，讓她真正明白，創(chuàng)業(yè)路上沒有坦途，唯有咬牙堅持，才能守得云開見月明。
兔毛收購的日子到了。唐梨精心梳理著兔子們身上潔白如雪、細軟綿密的長毛。這是她第一批收獲！雖然量不大（主要是大朵和二絨的毛），但品質(zhì)極佳，根根分明，長度和細度都達到了特級毛的標準。當她帶著這一小包如同云朵般純凈的兔毛，走進紅星供銷社的收購站時，周圍排隊交售土產(chǎn)的老鄉(xiāng)們紛紛投來好奇和羨慕的目光。
“嚯！老唐家閨女真養(yǎng)出毛來了？看著真不賴！”
“這毛色，雪白雪白的，比棉花還好看！”
“聽說特級毛老值錢了！一斤能頂咱們好幾斤雞蛋呢！”
過秤、驗級。戴著套袖的收購員仔細捻著兔毛，對著光線查看，又用特制的密度尺測量，臉上露出難得的贊許：“嗯，毛長，色白，密度高，雜質(zhì)少。一級毛！不錯！”一級毛的價格是九塊六毛一斤。
雖然離特級只差一點點，但這個價格和收購員肯定的語氣，已經(jīng)讓唐梨欣喜若狂！她小心翼翼地把錢收好，厚厚的一小疊，是她人生中第一筆真正意義上的“事業(yè)收入”！走出供銷社大門，陽光燦爛得晃眼。她用這筆錢，立刻買了幾斤急需的精飼料，又咬牙添置了兩個更結(jié)實的新兔籠?；卮宓穆飞希杏X腳步從未如此輕快。路過自家后山的荒坡，看著那些在秋風(fēng)中頑強挺立、已經(jīng)長高了一截的梨樹苗，她的眼神更加堅定。兔毛是眼前的活水，梨園是未來的希望，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就在唐梨的兔毛換來第一桶金時，凌夜的“霓裳”工作室卻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
起因是一筆“大單”?？h文工團那位小干事再次登門，這次帶來了團領(lǐng)導(dǎo)的正式委托：為即將參加地區(qū)匯演的一支重要舞蹈隊，定制十二套演出服。要求“新穎、亮眼、有時代氣息”，預(yù)算相對充足。
這對羽翼未豐的“霓裳”來說，是打入更廣闊圈子的絕佳機會！凌夜投入了全部熱情。他結(jié)合舞蹈主題（歌頌勞動），摒棄了當時演出服常見的濃艷俗氣，設(shè)計了以簡潔有力的線條為主，融入勞動元素（如抽象的齒輪、麥穗紋樣）的現(xiàn)代風(fēng)格服裝。主色調(diào)選用沉穩(wěn)大氣的靛藍和象征豐收的金黃，點綴以亮銀線條。設(shè)計圖一出，文工團領(lǐng)導(dǎo)拍案叫絕。
凌夜親自挑選了進口的混紡面料，確保垂墜感、光澤度和舞臺效果。裁剪由他親自動手，關(guān)鍵的拼接和裝飾部位也親自縫制。其余部分則交給了新招進來的兩個年輕女工——小芳和小娟。這兩個姑娘是凌夜從縣城裁縫鋪挖來的，手腳麻利，面試時表現(xiàn)不錯。凌夜對她們進行了簡單培訓(xùn)，強調(diào)了工藝要求，尤其叮囑了縫紉的針距密度和線頭處理。
交貨日期臨近，凌夜進行最后的總檢。大部分衣服都沒問題，但當檢查到小芳負責(zé)縫制的一條靛藍色長裙的側(cè)腰縫合線時，他的手指頓住了。那里的針腳……密度明顯不均勻！有些地方過于稀疏！他心中一凜，順著線跡仔細查看，臉色驟然沉了下來。他拿起剪刀，毫不猶豫地沿著縫合線，“嗤啦”一聲，將整條縫線利落地挑開！
“??！”旁邊正在整理的小娟嚇得驚呼一聲。
凌夜的動作快如閃電。他將拆開的布料展平，指著內(nèi)側(cè)那明顯疏密不一、甚至有幾處跳針的線跡，眼神冷得像冰：“這是誰縫的？！”
小芳的臉瞬間煞白，手指絞著衣角，囁嚅道：“凌……凌哥……我……我看其他地方都趕完了，就……就想著快點收尾，針腳稍微松了點……舞臺燈光那么亮……臺下看不出來的……”
“看不出來？！”凌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意，整個工作室瞬間鴉雀無聲。他指著那條被拆開的裙子，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霓裳’的衣服，里子面子都要經(jīng)得起考驗！不是給人在臺上晃一下就扔的抹布！這種針腳，舞蹈演員一個大幅度的跳躍動作，就可能崩線開裂！你告訴我，在地區(qū)領(lǐng)導(dǎo)面前，在幾百上千觀眾面前，我們的演員要是當眾出這種丑，‘霓裳’這塊牌子還要不要了？！我們所有人的心血，就毀在你這一句‘看不出來’上？！”
他猛地將拆開的布料拍在案板上，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
“重做！”凌夜的聲音不容置疑，眼神掃過噤若寒蟬的小芳和同樣臉色發(fā)白的小娟，“這件，你親手拆，一針一線給我拆干凈！然后，嚴格按照標準針距，重新縫合！其他人手上的活，全部停下！質(zhì)檢標準，我再強調(diào)一遍！每一寸布料，每一個線頭，都給我用放大鏡盯著！工期延誤，扣工錢！但誰敢在質(zhì)量上給我打馬虎眼，”他頓了頓，聲音冷冽如刀，“立刻給我卷鋪蓋走人！‘霓裳’廟小，供不起大佛！”
裂帛之聲，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工人的心頭。凌夜用最決絕、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將“質(zhì)量就是生命”的鐵律，狠狠烙進了“霓裳”的基因里。沒有人敢再心存僥幸。小芳含著淚，連夜拆線返工。整個工作室燈火通明，所有人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重新檢查自己負責(zé)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道工序。
最終，十二套演出服在延誤了一天一夜后，以無可挑剔的品質(zhì)，交到了文工團手中。地區(qū)匯演大獲成功，舞蹈隊的服裝獲得了評委和觀眾的一致好評，甚至有地區(qū)報紙的記者專門拍照報道。文工團領(lǐng)導(dǎo)親自上門道謝，并表達了長期合作的意愿。
這場由內(nèi)部松懈引發(fā)的危機，被凌夜以鐵腕手段化險為夷，反而成了“霓裳”品質(zhì)最好的背書?！傲巡录痹谛⌒〉目h城服裝圈悄然傳開，成為凌夜“魔鬼質(zhì)檢”的傳奇注腳。
當?shù)谝黄瘘S的梧桐葉飄落在紅星鎮(zhèn)坑洼的街道上時，凌夜站在自己租下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臨街門臉（雖然只有二十平米）里，看著門口新掛上的、他自己設(shè)計的“霓裳制衣”木質(zhì)招牌，眼神沉靜而銳利。小作坊的雛形已成，下一步，是更廣闊的天地。
而唐梨的后院里，兔子們安然度過了危機，在秋高氣爽的日子里愜意地吃著草料。新一批的幼兔已經(jīng)開始在籠子里活潑地蹦跳。她算著賬，第一批兔毛的收入加上省吃儉用，已經(jīng)足夠支撐她實施計劃已久的一步——為后山那片在秋陽下茁壯成長的梨樹苗，打一口灌溉用的深井。金秋的愿望，如同枝頭沉甸甸的果實，正在努力汲取養(yǎng)分，等待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