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王建軍拿到第一個月退休金后，看著手機短信里顯示的6000元，
又斜眼瞥了瞥我的2000元，臉色瞬間陰沉得像六月的天。他清了清嗓子，
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林晚秋，現(xiàn)在我們都退休了，以后各過各的。我們AA制吧，
退休金各花各的，誰也別占誰便宜?！蔽倚睦锬歉嚵巳甑南?，應聲而斷。我知道，
他是嫌我占了他的便宜。我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哭鬧，只是抬起眼，冷漠地看著他，
點了點頭。他大概沒想到我答應得如此干脆，準備好的一車傷人的話全堵在了喉嚨里。
而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場他自以為穩(wěn)操勝券的“經(jīng)濟獨立”戰(zhàn)爭，最終會讓他哭著跪下求我，
說他后悔了。【1】王建軍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準地扎在我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結婚三十年，我自認沒對不起他王家分毫。從他一窮二白跟他住進筒子樓，
到后來日子好過了搬進這三室一廳，我伺候他父母養(yǎng)老送終，拉扯大我們的兒子，
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我在工廠做著最辛苦的工種，一個月兩千塊工資，除了基本開銷，
全貼補了家用。而他呢，在單位坐辦公室，清閑又體面。如今退休了，
他拿著比我多三倍的退休金，第一件事就是劃清界限。他見我點頭，似乎有些意外，
但隨即被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所取代。他靠在沙發(fā)上，翹起二郎腿，
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看著我：“你能想通最好。省得以后為錢的事吵架，傷感情?！眰星?？
我們的感情，在他提出AA制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被他親手捏碎了。我沒理會他的洋洋得意，
轉身從書房拿來紙和筆，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既然要AA，
那就得算清楚?！蔽业穆曇羝届o得像一潭死水，“這個家，房子是婚后財產(chǎn)，一人一半。
家里的水電、燃氣、物業(yè)費，按月結算，一人一半。買菜做飯，各做各的，各吃各的。
你看行嗎？”王建軍被我這突如其來的高效和冷靜搞得一愣。他原本以為我會像往常一樣，
哭哭啼啼地抱怨幾句，然后他再“大度”地安撫我，最終讓我接受這個不平等條約。
他沒想到，我直接進入了執(zhí)行階段?！靶?，行啊。”他回過神來，梗著脖子說，“就該這樣，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好。”我拿起筆，在紙上“刷刷”地畫了一條中線，
“冰箱一共三層，你用下面兩層，我用最上面一層和冷凍室。廚房的儲物柜，左邊歸你，
右邊歸我。調味品也得分開，明天我去買一套新的?！蔽业拿恳粋€字都像一顆釘子，
把他釘在沙發(fā)上。他的臉色從得意的紅色，慢慢變成了錯愕的白色。
“至于客廳、衛(wèi)生間這些公共區(qū)域，”我頓了頓，抬眼看他，“我們輪流打掃，一周一換。
誰要是沒做到，就出錢請家政，費用自理。王建軍，你同意嗎？”他張了張嘴，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行。
”我把寫好的“家庭AA制協(xié)議”推到他面前：“簽字吧。從今天開始，正式生效。
”王建軍看著那張寫得清清楚楚的紙，像是看著一份燙手的山芋。他磨蹭了半天，才拿起筆，
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簽完字，我收起協(xié)議，一式兩份，一份給他，一份我自己收好。然后，
我當著他的面，打開冰箱，開始“分家”。我把我買的酸奶、蔬菜、雞蛋，
全部挪到了最上層。他買的啤酒、熟食、飲料，我一樣沒碰，全部給他歸攏到下面兩層。
整個過程，我一言不發(fā)，動作麻利，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王建軍坐在沙發(fā)上，
看著我忙碌的背影，眼神復雜。或許在他看來，我這是在賭氣，
過不了幾天就會哭著求他“合并”。他錯了。這不是賭氣，這是我林晚秋，
在被生活徹底打了一耳光后，給自己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線?！?】AA制的第一天，
是從截然不同的清晨開始的。幾十年來，我都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個。天剛蒙蒙亮，
我就輕手輕腳地起床，去廚房準備一家人的早飯。王建軍和兒子總能在我出門上班前，
吃上熱騰騰的豆?jié){、油條或是小米粥。但今天，我六點鐘起床后，沒有進廚房。
我換上運動服，戴上耳機，徑直下了樓。樓下公園里，
一群和我差不Macy's的老姐妹正在跳廣場舞。我以前總說沒時間，今天，
我終于有了大把屬于自己的時間。音樂響起，我跟著節(jié)拍，笨拙地舒展著有些僵硬的身體。
一個小時下來，大汗淋漓，卻覺得通體舒暢，連日來的郁結之氣都仿佛消散了不少。回到家，
已經(jīng)快八點了。王建軍的房門還緊閉著。我從我的那一層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雞蛋，
給自己煎了個荷包蛋，配上一片全麥面包，簡單卻營養(yǎng)。吃完早飯，
我開始收拾我昨天從老家?guī)Щ貋淼囊粔优莶?。這是我媽傳給我的手藝，酸爽開胃，
街坊鄰里都愛吃。我把泡菜分裝在十幾個小玻璃罐里，又用我新買的貼紙，
給每個罐子都貼上了標簽。這時，王建軍打著哈欠從房間里出來了。他揉著眼睛，
習慣性地往廚房走，嘴里嘟囔著：“有什么吃的？”當他看到空無一物的餐桌，
和正在埋頭“倒騰”的我時，他愣住了。我抬起頭，淡淡地提醒他：“王建軍，我們AA制。
你的早餐，需要你自己解決。”他的臉瞬間拉了下來，悻悻地轉身回了房間。不一會兒，
我聽到他打電話的聲音，應該是叫外賣。我沒理他，把分裝好的泡菜拍了張照片，
發(fā)到了我們的廣場舞姐妹群里：“姐妹們，我親手做的傳家寶泡菜，無添加，純天然。
今天跳舞辛苦了，免費請大家嘗嘗鮮！”群里立刻炸開了鍋。“晚秋，你還有這手藝呢？
”“看著就流口水！我要一罐！”“我也要！晚秋你住幾號樓，我這就去拿！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的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揚。
這是一種久違的、被需要和被肯定的感覺。我把泡菜給姐妹們送去，回來時，
王建軍點的外賣也到了。一份油條，一份豆腐腦，包裝盒扔了一桌子，花了二十多塊。
他一邊吃，一邊看我忙進忙出，眼神里帶著一絲不屑。“瞎折騰什么呢？就那點破咸菜，
還能當飯吃？”我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昨天做的另一道“殺手锏”——秘制香菇牛肉醬，
也分裝好。這醬料是我研究多年的配方，拌飯、拌面、夾饅頭都是一絕。下午，
我去取泡菜罐子的時候，姐妹們把我團團圍住?！巴砬?，你這泡菜太好吃了！怎么賣??？
”“是啊，比超市里賣的好吃一百倍！我兒子一口氣能吃一碗飯！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自己做著玩的，談什么錢啊?！鳖I舞的李姐是個爽快人，
她直接掏出手機：“那不行！好東西就該有價值！我先預定五罐！來，我給你轉賬，
一罐十五，不能再少了！”說著，她直接給我微信轉了75塊錢?！拔乙惨蓿?/p>
”“我要十罐！我?guī)У絾挝唤o同事嘗嘗！”一時間，我的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不到半小時，我收到了三百多塊的轉賬。晚上，王建軍看我坐在沙發(fā)上，
一邊記賬一邊回微信，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他湊過來看了一眼，嗤笑一聲：“喲，
發(fā)財了？倒騰那點東西，一天掙了三五十塊，把你樂成這樣?！蔽覜]理他那酸溜溜的語氣，
直接把手機屏幕亮到他面前。收款記錄上，一筆筆轉賬清清楚楚。“今天下午兩個小時，
三百二十塊?！蔽铱粗?，一字一句地說，“王建-軍，錢是不多。但這是我林晚秋，
靠我自己的手藝，掙來的。每一分，都干凈，都體面。”王建軍臉上的嘲諷僵住了。
他看著那個數(shù)字，再看看我平靜而堅定的眼神，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轉身“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3】AA制的生活，
像一臺精密的儀器，準確地丈量著我和王建軍之間的距離。這個距離，在經(jīng)濟上，在生活上，
更在心態(tài)上，越拉越大。我的生活變得前所未有的充實。每天早上跳廣場舞，
上午研究我的私房醬料，下午去老年大學聽課。我的泡菜和牛肉醬在小區(qū)里出了名，
甚至有其他小區(qū)的“粉絲”慕名而來。我的微信好友每天都在增加，
小小的“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周末，廣場舞的姐妹們提議去郊區(qū)農(nóng)家樂。這是我?guī)资陙恚?/p>
第一次撇下王建軍，和朋友們一起出游。我們十幾個老姐妹，租了一輛小巴，
一路上歡聲笑語。到了農(nóng)家樂，大家采摘、釣魚、打牌，不亦樂乎。中午，我露了一手，
用農(nóng)家土灶，做了一道辣子雞，一道酸菜魚，把姐妹們吃得贊不絕口。我拍了許多照片，
有我戴著草帽在果園里大笑的，有我和姐妹們在夕陽下依偎的合影。我選了九張，
發(fā)了個朋友圈，配文：“人生下半場，為自己而活，風景正好。
”朋友圈很快收到了幾十個贊，連遠在外地的兒子都評論道：“老媽越來越年輕了！求帶！
”而另一邊的王建軍，日子就沒那么好過了。他原本也想在那個周末，
請他那幫老哥們來家里喝酒，顯擺一下自己“擺脫黃臉婆”的自由生活。人是請來了，
可現(xiàn)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我不在，家里沒人提前打掃，
沙發(fā)上還扔著他前幾天換下的衣服。廚房里，除了他買的速凍餃子和熟食，
什么像樣的菜都沒有。他手忙腳亂地煮了餃子，把熟食切了切就端上桌，結果盤子大小不一，
看著就寒磣。一個老哥們夾了口涼拌豬耳朵，皺著眉頭說：“老王，你這手藝不行啊，
跟你家嫂子差遠了。嫂子呢？今天怎么不見她？”王建軍漲紅了臉，
強撐著說：“她……她跟朋友出去玩了。我們現(xiàn)在都新潮了，各玩各的?！绷硪粋€眼尖的，
看到了我貼在冰箱門上的“AA制協(xié)議”，怪叫一聲：“我去！老王，你這是搞什么？
還簽上協(xié)議了？你跟你家嫂子玩真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紙上。王建-軍的臉，
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他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尷尬地笑著，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那頓飯，最終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不歡而散。朋友們走后，王建軍看著滿桌的狼藉，
和一地的酒瓶子，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挫敗。第二天，我在樓下碰到了鄰居張姐。
張姐拉著我的手，滿臉羨慕：“晚秋啊，你現(xiàn)在可真是大變樣！氣色越來越好，人也精神。
我昨天看到你發(fā)的朋友圈了，玩得真開心??！”我笑了笑：“想開了，就該為自己活活了。
”“說的是！”張姐壓低了聲音，“不像你家老王，昨天請客，聽對門說，
家里弄得亂七八糟，菜也拿不出手，把人都給得罪了。你說他，放著你這么能干的老婆不要，
非要折騰，圖什么呢？”說著，張姐從包里掏出兩百塊錢塞給我：“晚秋，你那個牛肉醬，
再給我來五罐！我女兒點名要，說你這個比外面賣的任何牌子都好吃！”我把錢收下，
心里百感交集。過去，我的價值是被鎖在那個一百平米的房子里的。我做得再好，
也只有王建軍和兒子能看見。而王建軍，早已把我的付出當成了理所當然?，F(xiàn)在，
我走出了那個房子，我的價值，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看見和認可。這種感覺，
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讓我感到踏實和幸福?；氐郊?，我看到王建軍正在費力地拖地。
拖把上沾滿了頭發(fā)和污漬，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水痕。他看到我，動作一僵，
眼神躲閃。我什么也沒說，徑直走進我的廚房，開始準備我的訂單?？諝庵?，
彌漫著我秘制醬料的香氣，和王建軍那邊隱隱傳來的，外賣盒的塑料味。楚河漢界，
涇渭分明?！?】我的“林姐私房菜”事業(yè)，在我自己都未曾預料的情況下，迎來了爆發(fā)期。
起初只是在鄰里間口碑相傳，后來，一個嫁到我們小區(qū)的媳婦，是個小有名氣的美食博主。
她嘗了我的牛肉醬后驚為天人，專門寫了一篇探店筆記，圖文并茂地發(fā)在了她的公眾號上。
文章的標題很吸引人——《藏在老小區(qū)里的寶藏阿姨，一瓶辣醬吃出媽媽的味道》。
這篇文章火了。我的微信瞬間被好友申請擠爆，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
我原先那個小小的廚房，已經(jīng)完全無法滿足需求。兒子知道后，二話不說，
直接出錢在小區(qū)附近租下了一個小門面，簡單裝修后，成了我的“林姐美食工作室”。
他還幫我注冊了營業(yè)執(zhí)照，辦了食品安全許可證。我看著那個掛著“林姐美食”招牌的小店，
激動得熱淚盈眶。我這輩子，從沒想過，我，林晚秋，一個普通的退休女工，
也能擁有屬于自己的一份事業(yè)。開業(yè)第一個月，除去所有成本，我凈賺了五千多塊。
加上我2000的退休金，我的月收入，第一次超過了王建軍。
我的人生正以一種昂揚的姿態(tài)高歌猛進，而王建軍的生活，卻滑向了另一個深淵。AA制后，
沒人監(jiān)督他的飲食。他要么下館子，要么點外賣，吃的都是高油高鹽的東西。加上心情郁悶，
經(jīng)常一個人喝悶酒。終于，他的身體發(fā)出了警報。那天半夜，
我被隔壁房間傳來的一陣壓抑的呻吟聲吵醒。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起床敲了敲他的門。
“王建軍，你怎么了？
”里面?zhèn)鱽硭撊醵纯嗟穆曇簦骸拔摇叶亲犹邸蔽彝崎T進去，看到他蜷縮在床上，
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我一摸他的肚子，硬邦邦的?！凹毙阅c胃炎。
”我立刻做出判斷，“得去醫(yī)院?！彼鄣眠B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我?guī)退┖靡路?/p>
扶著他下樓，打了車去最近的醫(yī)院。掛號、排隊、做檢查，一系列流程下來，天都快亮了。
醫(yī)生診斷果然是急性腸胃炎，需要輸液。我把他安頓在輸液室，
看著藥水一滴滴地進入他的血管，他痛苦的表情才慢慢舒緩下來。他躺在病床上，
看著我忙前忙后，眼神里流露出一種復雜的情緒，有感激，也有一絲依賴?；蛟S，
他以為這次生病，能成為我們關系緩和的契機。輸完液，我扶他回家。他靠在沙發(fā)上，
長舒了一口氣，用一種帶著鼻音的、軟化的語氣對我說：“晚秋，今天……謝謝你了。
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蔽医o他倒了一杯溫水，放在他面前?！巴砬?，
你給我熬點粥吧，我什么都沒吃，胃里難受?！彼粗?，帶著一絲期盼。
我看著他虛弱而蒼白的樣子，心里不是沒有一絲動容。
但一想到他當初提出AA制時那副冷漠決絕的嘴臉，我心里最后一點柔軟也變得堅硬起來。
我搖了搖頭，坐到了離他最遠的另一張單人沙發(fā)上。我看著他，眼神平靜無波，
一字一頓地開口：“王建軍，我們是AA制?！彼纳眢w明顯一僵，
臉上的血色褪得更干凈了。我繼續(xù)說：“我送你去醫(yī)院，
是出于我們?nèi)攴蚱捱€剩下的一點人道主義。醫(yī)藥費，回頭我會把賬單發(fā)給你，
我們一人一半，因為我也用了你的醫(yī)?？⊕焯??！薄暗?，”我加重了語氣，“照顧病人，
熬粥喂藥，這些都屬于‘生活服務’的范疇。按照我們簽的協(xié)議，這些事情，也應該AA。
現(xiàn)在，是你生病了，這是屬于你的部分，我不能越界?！蔽业脑捪褚话炎钿h利的冰刀，
一刀一刀，凌遲著他最后的希望。他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他的嘴唇在顫抖，
眼睛里充滿了震驚、屈辱，以及一絲……絕望。“林晚秋……你……”他想說什么，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站起身，不再看他。“我工作室還有很多事要忙，
你自己點個外賣吧，記得點清淡的?！闭f完，我轉身就走，留下他一個人，
在空曠而冰冷的客廳里，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雕像。我知道這很殘忍。
但如果我不殘忍，那么被凌遲的，就是我自己的人生。是他，親手教會了我，
什么叫“涇渭分明”，什么叫“親疏有別”。【5】王建軍的病，
成了我們關系徹底凍結的標志。從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絲畏懼和怨恨。
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比陌生人還要疏遠。我的工作室生意越來越紅火。
從最初的辣醬、泡菜，到后來開發(fā)的各種熟食、半成品菜肴，品類越來越豐富。
“林姐私房菜”成了附近白領和家庭主婦的福音。我雇了一個幫工，負責打包和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