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和死寂是同時降臨的。
我蜷縮在圖書館地下室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fā)白，死死攥著那枚冰涼的陶土封印盒。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shù)膽睙糸W爍兩下，老舊的電流聲“嗡”地一聲恢復，將我從失聰般的寂靜中拽了出來。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撲向角落里那個簡陋的裝置——我用廢棄收音機零件自制的信號放大器。
一股焦糊味刺入鼻腔，電路板上最關(guān)鍵的磁頭已經(jīng)燒毀，黑色的殘片像某種獻祭后的遺骸，徹底斷絕了再次讀取的可能。
但那句話，我已經(jīng)記住了。
“……不要……相信……‘修正者’……”
那斷續(xù)的、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警告，像一根鋼針扎進我的腦海。
我立刻翻出隨身攜帶的舊筆記本，那是我車禍前寫的最后一個廢棄劇本。
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用顫抖的手指一頁頁地翻過，尋找那個關(guān)鍵詞。
“修正者”。
它一共出現(xiàn)了三次。
每一次，都出現(xiàn)在名為“鏡屋”的特殊程序啟動之后。
而說出這句話的角色，是一個沒有任何具體描寫的“沉默的引導者”。
劇本的最后，正是這個引導者，親手抹去了主角的全部記憶。
我死死盯著那個引導者的角色設定，后頸竄上一股涼意。
這個角色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Z”。
而“Z”，是我當年寫劇本時，專門用來標記“最終干預機制”的私人縮寫。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出水面：我是否曾在自己意識清醒，甚至自以為是的情況下，親手簽署了某種協(xié)議，為自己設定了一個“Z”？
我必須找到周晚。
她是唯一可能知道內(nèi)情的人。
我們是大學心理系的同窗，畢業(yè)后她進了“心研所”做沒人愿干的數(shù)據(jù)歸檔工作。
但在我出車禍后的第三個月，她就毫無征兆地離職了。
我當時以為她只是倦了，現(xiàn)在想來，那個時間點巧合得令人心悸。
我拿出李知原給我的那部加密手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一段暗語：“回形箭頭指向Z?！?/p>
六個小時后，我在城郊一座廢棄的社區(qū)心理咨詢站見到了她。
她穿著一件洗到發(fā)白的風衣，整個人瘦了一圈，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她沒有一句廢話，像是早就等著我來問。
“你終于問了?！彼曇魤旱煤艿停瑤еL塵仆仆的沙啞，“‘修正者’不是一個職位，是一種狀態(tài)。那些被系統(tǒng)判定為‘情感穩(wěn)定性達標’的家屬，會被選中接受反向記憶植入，變成清除其他‘覺醒者’的工具。他們是系統(tǒng)最鋒利的刀，因為他們本身就曾是受害者?！?/p>
她頓了頓，投下的陰影將我籠罩：“你母親……就是最后一個成功的‘修正者’?！?/p>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中。
我十歲那年，母親因為嚴重的“抑郁癥”被送去住院治療，幾個月后出院，整個人性情大變。
她變得異常平靜、理智，甚至可以說是冷漠。
也是從那時起，她嚴厲禁止家中任何人再提起我父親的名字。
而我的父親，正是“心研所”早期實驗中，記錄在案的意外死亡者之一。
我強壓著翻涌的情緒，聲音發(fā)抖：“我怎么識別他們？”
周晚從風衣內(nèi)袋里掏出一枚比指甲蓋還小的微型檔案膠片，塞進我冰冷的手心。
“所有‘修正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他們修復記憶的方式，永遠比破壞更溫柔。他們會勸你‘放下’，會幫你‘整理混亂的敘述’，會在你情緒崩潰時，給你一個最合理、最讓你心安的解釋……正因為他們太懂得創(chuàng)傷是什么樣的，所以他們的干預才最致命?！?/p>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警告：“你現(xiàn)在身邊最親近的人，如果總是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幫你‘冷靜下來’，幫你‘重構(gòu)邏輯’，你就要小心。真正的救贖，從不急于讓你好起來?！?/p>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一陣汽車引擎的低鳴。
周晚臉色一變，迅速按滅了桌上的小夜燈，利落地翻身后窗，消失在夜色里。
我僵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自己留在桌上的筆記本上。
就在昨夜，沈渡還坐在這里，溫柔地替我整理混亂的線索鏈條，用紅筆圈出幾個邏輯矛盾點，并在扉頁上寫下一句安撫我的話。
“你不需要記住全部，只要記住你還活著?！?/p>
我盯著那行字，心跳快得像要擂破胸膛。
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發(fā)出一聲震動。是李知原發(fā)來的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養(yǎng)老院門口，陳默正側(cè)著身，和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交談。
那個男人我認識，盡管只是一個側(cè)臉，我也絕不會認錯。
他是我車禍后，負責對我進行第一輪心理評估的主治醫(yī)師。
周晚走了，像一陣風，只留下一枚比指甲蓋還小的微型檔案膠片。
它冰冷地躺在我掌心，像一枚通往真相的鑰匙，也像一枚審判我身邊所有人的砝碼。
我該把它插進哪臺機器？
更重要的是，我該讓誰，陪我一起去看它揭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