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叔,敢進(jìn)不?”趙二愣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眼睛卻放光,“聽說以前水庫放水,有人從里面摸出過臉盆大的老鱉!”
王老栓瞇著眼,盯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喉頭滾動了一下:“這味兒…有點邪性。”他嗅了嗅空氣里那股難以言喻的腥腐氣,眉頭緊鎖。
這是1991年的臘月廿三,浙海省東安縣萬石鎮(zhèn)。鎮(zhèn)外,萬石水庫迎來了歲修,閘門大開,渾濁的庫水奔涌而下,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平日里深不可測的水域,此刻裸露出大片濕滑的淤泥灘涂和嶙峋的怪石。對于憋了一冬的萬石鎮(zhèn)人來說,這是天賜的漁獵良機。
在人群邊緣,三個身影顯得格外膽大。領(lǐng)頭的是王老栓,黝黑干瘦,一雙眼睛卻像鷹隼般銳利。他身后跟著他壯實的兒子王鐵柱,還有鎮(zhèn)上有名的“膽大包天”趙二愣。
他們不滿足于在淺灘泥淖里與眾人爭搶小魚小蝦,目光緊緊鎖定了水庫大壩底部——那幾處隨著水位下降,剛剛顯露出來的巨大泄洪涵洞入口。
黑洞洞的涵口,像巨獸張開的咽喉,無聲地對著這片喧囂。洞口邊緣凝結(jié)著厚厚的、灰白色的水垢,濕漉漉的石壁上淌著渾濁的水流。一股若有似無的、不同于泥腥和水汽的怪味,隨著寒風(fēng)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粘膩感。
“怕啥!水都放干了,還能有水鬼不成?”王鐵柱年輕氣盛,晃了晃手里的強力手電筒,“爹,二愣哥,你們等著,我先進(jìn)去探探!”不等王老栓阻攔,他已經(jīng)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濕滑的石頭,貓腰鉆進(jìn)了涵洞。
王老栓和趙二愣對視一眼,也只得硬著頭皮跟上。
一步踏入涵洞,外界的喧囂瞬間被隔絕,仿佛被投入了一個冰冷、潮濕、死寂的異度空間。洞內(nèi)空間比外面看到的更寬闊些,但高度有限,人得微微佝僂著身子。
洞頂和四壁掛滿了滑膩的苔蘚和不明粘液,水滴從高處滲下,砸在石頭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空洞的“滴答”聲,在絕對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敲打著人的耳膜和神經(jīng)。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那股氣味。
濃烈的淤泥腐敗氣息是主調(diào),混雜著水藻的腥氣,但這其中,分明還裹挾著另一種更加濃烈、更加刺鼻、直沖腦髓的惡臭。像是什么肉在密閉空間里腐爛了許久,發(fā)酵出的、帶著甜膩感的死亡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冰冷的、帶著倒刺的鉤子強行塞進(jìn)肺里,令人作嘔。
“操!這什么味兒!”趙二愣忍不住罵出聲,聲音在涵洞里激起嗡嗡的回響,反而更添幾分詭異。
“少廢話!鐵柱!慢點!”王老栓捂著口鼻,強壓下翻涌的胃酸,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地擂動。他手里的舊式手電筒射出的光柱昏黃,只能勉強穿透前方幾米的黑暗,光暈邊緣模糊不清,仿佛隨時會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王鐵柱在最前面,年輕膽大,卻也屏住了呼吸。他的強力手電光柱更亮,像一柄利劍刺向黑暗深處。光束掃過濕漉漉的石壁,掃過腳下深淺不一的積水洼。
突然,光束猛地定住了。
光斑的中心,赫然出現(xiàn)了一團蜷縮的、顏色深暗的東西,緊貼著涵洞內(nèi)側(cè)的石壁。那形狀……極不自然。
“爹……二愣哥……”王鐵柱的聲音干澀發(fā)顫,帶著無法抑制的驚恐,“你們……看那……是啥?”
王老栓和趙二愣的心同時提到了嗓子眼,幾步搶上前,三道光柱顫抖著,齊齊聚焦在那團東西上。
光線剝開了黑暗的偽裝。
那不是石頭,不是淤泥堆積物。
那是一具人形!
高度腐敗的尸體以一種極其扭曲痛苦的姿勢蜷縮著,部分皮肉已經(jīng)脫落,露出了森森白骨。殘存的深色衣物布料緊緊黏貼在腐爛的軀體上,像是第二層丑陋的皮膚。
頭顱歪斜地耷拉著,頭發(fā)稀疏粘連在頭骨上,空洞的眼窩深陷,仿佛正無聲地凝視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暴露在外的肢體上,尤其是頭部和胸背的位置,可以看到清晰的、巨大的鈍器砸擊留下的凹陷和裂痕,觸目驚心,無聲地訴說著死前遭受的可怕暴力。
濃烈的尸臭仿佛找到了源頭,如同實質(zhì)的惡浪,排山倒海般涌來,瞬間塞滿了三人的口鼻,沖垮了他們僅存的意志。
“嘔——!”趙二愣第一個忍不住,彎腰劇烈地干嘔起來。
王鐵柱臉色慘白如紙,手里的手電筒“哐當(dāng)”一聲掉在濕滑的石地上,光束瘋狂地亂晃,將尸體和周圍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如同群魔亂舞。
王老栓渾身僵直,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洞外的寒風(fēng)冷上千百倍。他強撐著沒有倒下,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尸體旁邊散落的兩樣?xùn)|西:
一串銹跡斑斑、樣式老舊的鑰匙,就落在尸體蜷曲的手指附近。
一條深棕色的、真皮材質(zhì)的皮帶,皮帶扣在昏黃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光,搭在尸體的小腿上。
“鬼……鬼??!”趙二愣終于崩潰,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連滾帶爬地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恐懼像瘟疫瞬間蔓延。王鐵柱也如夢初醒,撿起手電筒的手抖得像篩糠,連滾帶爬地跟著趙二愣往外逃。
王老栓最后看了一眼那地獄般的景象,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轉(zhuǎn)身,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向洞口那一點微弱的光亮,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死亡氣息。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報案!快報案!
身后,那吞噬了生命的黑暗涵洞,依舊沉默地張著口,只有那令人作嘔的惡臭和尸體空洞的眼窩,凝固在冰冷的空氣里。水庫放水的嘩嘩聲和遠(yuǎn)處人群模糊的喧囂,此刻聽起來,遙遠(yuǎn)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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