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謊言絲線覺醒我叫林見,扔人堆里三秒就找不著的那種。但我家祖上,有點邪乎。
據(jù)說隔代遺傳一種“天賦”——陰陽眼。我太爺爺能瞧見夜游的神差,
我姑奶奶能跟淹死的水鬼嘮嗑,到了我爹這兒,嘿,謝天謝地,屁事沒有。
全家都以為這倒霉催的傳承總算斷了香火,能過上消停日子了。結(jié)果呢?
老天爺大概覺得我家太平淡了,得加點料。它沒斷,它他媽變異了!我不是說我能看見鬼。
我看見的是另一種更普遍、更鬧心的東西——謊言。大概是我十六歲那年,高二,
正在題海里掙扎呢。前排女生回頭找我借半塊橡皮,甜甜一笑說:“林見,
你物理筆記記得真好,我能看看嗎?”我一抬頭,好家伙,
就看見兩三根透明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線,從她嘴角飄出來,繞在她耳垂上,輕輕抖動著。
我當(dāng)時就懵了,以為自己熬夜熬出了幻覺,使勁揉了揉眼睛。絲線還在那。
那筆記我記得跟狗爬一樣,她夸個屁?她就是想借橡皮,不好意思直說,隨口編個由頭。
從那以后,我這“眼前”就再沒清靜過。我發(fā)現(xiàn),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帶著這些絲線。白色的,
半透明,像劣質(zhì)塑料薄膜扯出來的細(xì)絲,又像蜘蛛網(wǎng)。小謊,絲線就細(xì),
纏在手指、飄在耳邊,一會兒就散。比如我媽說“哎呀這菜一點都不辣”,
她喉嚨那兒就飄起幾根;我爸吹?!爱?dāng)年你爸我籃球打得,校隊主力!”,
幾根絲線就在他眉心扭啊扭。但大謊,或是說了很久、連自己都快信了的謊,
那絲線就又粗又壯,層層疊疊,能把人裹起來。我們班主任天天強調(diào)“我絕對一碗水端平,
對誰都一樣”,好嘛,他整個人像被泡發(fā)了的胖蠶繭,走路都嫌臃腫。
這能力沒給我?guī)砣魏魏锰?,反而讓我快瘋了。我變得疑神疑鬼,不敢交朋友?/p>
哥們兒勾著我肩膀說“真沒事,我生啥氣啊”,我看他脖子上纏著好幾圈粗線,
心里就跟吃了蒼蠅一樣膩歪。追我的女生紅著臉說“我覺得你人特別好”,
我卻盯著她太陽穴旁邊不斷冒出的新絲線,一句話也接不上來。
我的世界成了一個巨大的、嘈雜的、充滿虛假信號的故障電臺。所有人都戴著面具說話,
而我,是唯一一個能看見面具后面那根提線的人。我的目標(biāo)?曾經(jīng)是考上個遠(yuǎn)遠(yuǎn)的大學(xué),
離開家,也許這怪病就好了。后來發(fā)現(xiàn)屁用沒有,它像焊死在我視網(wǎng)膜上的濾鏡。那我就想,
能不能控制它?關(guān)閉它?或者……至少學(xué)會和它共存,別讓它把我變成一座孤島。
我試過很多辦法。找過心理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可能壓力太大,出現(xiàn)了認(rèn)知障礙。
找過山上廟里的和尚,和尚捻著佛珠說“施主,這是慧根,要珍惜”。我珍惜個錘子!
我只想當(dāng)一個快樂的傻子,而不是一個看誰都像在演戲的倒霉蛋!
2 雨中奇遇那天的雨下得黏糊糊的,不大,但密,像天上往下飄涼氣。
公交車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各種味道混在一起,悶得人頭暈。我旁邊站著個大哥,
西裝革履,但領(lǐng)帶歪著,腋下夾著的公文包被擠得變了形。他電話就沒停過?!巴蹩?!
哎呦喂王總!您放心!合同!合同我已經(jīng)在改了,真的,最后一個點了!下午!
最晚下午五點前,一定發(fā)您郵箱!……對對對,您放一百個心,我辦事,穩(wěn)妥!
”他語氣熱情洋溢,誠懇得能去競選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但我看著他,
胃里一陣翻騰——就這短短幾句話功夫,幾十根粗壯油潤的絲線從他嘴里噴涌而出,
迅速纏繞住他的胸膛、手臂,幾乎把他捆成了半個木乃伊。這謊撒得,可真下血本。
我被這景象惡心得夠嗆,移開視線,正好落在他旁邊的一個女孩身上。她很瘦,
穿著簡單的白色棉布裙,靠著欄桿,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側(cè)臉看起來很清秀,
但眉頭微微蹙著,像是有化不開的愁緒。最讓我驚訝的是,她身上非常非?!案蓛簟薄?/p>
各種謊言(“我下一站就下”、“哎呀我沒擠著你吧”、“這月業(yè)績肯定達(dá)標(biāo)”)的車廂里,
她就像暴風(fēng)眼里那一點奇異的寧靜,幾乎看不到任何謊言的絲線。
只有那么一兩根極細(xì)極淡的,繞在她纖細(xì)的手腕上,像是別人對她說的謊,而非出自她口。
突然一個急剎車!打電話的大哥沒站穩(wěn),手肘猛地往后一搗,正撞在那女孩的肋骨上。
女孩痛得“啊”了一聲,手里的一個牛皮紙文件夾脫手掉在地上,里面的紙張散落一地。
那大哥還在那“王總王總”個沒完,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撞了人。我下意識地蹲下去,
幫她撿拾那些散落的紙。都是些醫(yī)療報告和檢查單。我本無意窺探,
但一張?zhí)ь^寫著“神經(jīng)內(nèi)科認(rèn)知功能評估”的報告單直接闖入了我的視線。診斷結(jié)論欄里,
Impairment (疑似)” “系統(tǒng)性謊言認(rèn)知障礙(疑似)”我猛地抬頭看她。
她已經(jīng)緩過勁來,正忍著痛伸手來接我撿起的文件??吹轿沂掷锏哪菑垐蟾鎲?,
她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和苦澀,輕聲說:“謝謝。你……看到了?很奇怪的名字,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帶著一種奇異的質(zhì)感——非常直白,
沒有任何修飾性的語調(diào)起伏?!拔摇蔽也恢涝撜f什么。她接過所有文件,抱在懷里,
眼神有點空洞地看著車窗外的雨幕:“是一種……很麻煩的病。我看不懂別人是不是在說謊。
他們說什么,我就信什么?!惫卉嚨秸?,后門打開。她對我微微點了點頭,準(zhǔn)備下車。
那一刻,我心里像被一道極強的閃電劈開!濃重的迷霧被瞬間照亮!我看得見所有謊言!
而她,看不懂任何謊言!我們兩個極端,兩個被正常世界排斥的畸零人,竟然在這種地方,
以這種詭異的方式,相遇了!“等一下!”鬼使神差地,我脫口而出,跟著她沖下了車。
雨絲立刻沾濕了頭發(fā)和衣服。我追上前面的她,
語無倫次:“那個……我……我能請你喝杯熱飲嗎?雨太大了……而且,
我……我可能……明白你的感受?!彼W∧_步,回過頭,
濕漉漉的黑發(fā)貼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眼睛里充滿了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她身上那幾根來自他人的細(xì)絲,輕輕飄動?!盀槭裁矗俊彼龁?,直白得讓我心疼。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雨氣混著汽車尾氣的味道灌入肺腑。我知道,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機會,
一個能讓我這該死的能力找到一絲意義的機會?!耙驗?,”我看著她的眼睛,
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誠——這對我來說很容易,因為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我看到的世界,可能和你正好相反。”3 真言屋初探咖啡館里暖烘烘的,
水汽凝結(jié)在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我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她叫小滿,
名字聽起來很圓滿,人生卻恰恰相反。她得的病極其罕見,醫(yī)生都說沒見過幾例。
她的大腦無法識別和處理語言中的欺騙性信息,謊言和真話在她聽來,
在認(rèn)知層面沒有任何區(qū)別?!皠e人告訴我,‘月球是奶酪做的’,我會思考一下,
然后認(rèn)為這可能是個冷知識。別人騙我錢,說第二天就還,我會真心實意地等。
老板說我被辭退是因為公司戰(zhàn)略調(diào)整,我會難過,但不會懷疑。
”小滿用勺子慢慢攪動著已經(jīng)微涼的咖啡,聲音平淡,沒有抱怨,只是在陳述事實,
但這比任何哭訴都讓人難受?!拔冶或_過太多次了。工作、朋友、錢……甚至感情。后來,
我就不太敢和人接觸了。我不知道哪一句話會讓我又掉進(jìn)坑里?!彼鹧劭次?,
那雙眼睛很干凈,像被雨水洗過的玻璃?!坝袝r候,我寧愿自己能看出來。
哪怕像童話里那樣,對方一說謊,鼻子就變長,或者舌頭變藍(lán)也行啊。
至少……不會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痛苦在于看得太清,她的痛苦在于完全看不清。
我們是鏡子的兩面,都被自己的“天賦”折磨得遍體鱗傷。我深吸一口氣,
把我隱藏了多年的秘密,像倒豆子一樣,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我說我能看到謊言化作絲線,
說這能力如何讓我孤獨、多疑、無法信任任何人。我甚至給她指了指咖啡館里其他的客人,
低聲描述他們身上的“景觀”:那個對著手機說“在路上堵著呢”的男人,
腰上纏著一圈線;那個對女伴說“你穿這條裙子一點都不胖”的哥們,
嘴角飄出好幾根……小滿聽得極其認(rèn)真,眼睛一眨不眨。當(dāng)我停下時,
她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長到我以為她被我嚇壞了,或者根本不信。然后,
她忽然輕輕地問:“所以……你剛才看著我,說我身上‘很干凈’?”“像雨后的晴天。
”我鄭重地點頭。她又沉默了,低頭看著咖啡杯里的漩渦。就在我快要被這沉默壓垮的時候,
她抬起頭,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點微弱但真實的光亮?!澳恰忠?,
我們是不是可以……互相幫助?”她的話像一把鑰匙,
咔噠一聲打開了我腦子里某個鎖死的盒子?!澳憧吹闷扑兄e言,而我……”她指了指自己,
“我沒辦法說謊,也識別不了謊言。你說的話,對我來說,就是……事實。
我可以用我的反應(yīng),來幫你驗證你的判斷,百分百準(zhǔn)確?!彼D了頓,語氣變得有些猶豫,
但又帶著一絲渴望:“也許……我們可以去幫幫那些……像我一樣,被謊言困住的人?或者,
至少,我們可以靠這個……活下去?”這個想法太瘋狂,太離奇,卻又太誘人了!
這簡直是上帝(或者魔鬼)為我們量身定做的劇本!但現(xiàn)實的阻礙像冷水一樣迎面潑來。
第一,可信度。我們倆,一個能看到謊言絲線的神經(jīng)病,一個聽不懂謊言的傻子,
跑出去跟人說“嗨,我能看出你老公騙了你”,誰信?警察會以為我們報假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