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養(yǎng)心殿
夜色深沉，養(yǎng)心殿內(nèi)卻依舊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实厶稍邶堥缴?，輾轉(zhuǎn)反側(cè)，毫無睡意。
空氣中，一縷清雅寧和的冷香幽幽縈繞，那是王謹傍晚時分“恰好”呈上的安神香，說是內(nèi)廷司新配的方子，陛下批閱奏折辛苦，可助安眠。
皇帝沒有戳破。他甚至能清晰地辨別出，這香氣里幾味獨特的用料和那極其細微的、只有她才會調(diào)配出的冷凝感——那是云馨兒獨有的味道，是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甚至依賴的氣息。
此刻，這香氣卻像是最溫柔的折磨。眼睛一閉上，那個女人的模樣便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來。
是她梨花帶雨、嬌聲求饒的模樣；
是她奄奄一息、蒼白脆弱地躺在刑凳上的模樣；
是她強忍疼痛、挺直背脊坐在硬木凳上低眉順眼的模樣；
是她輕描淡寫、四兩撥千斤化解尷尬時那沉靜疏離的模樣；
甚至是最初時，她明艷張揚、笑得沒心沒肺撲進他懷里的模樣……
無數(shù)個她，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旋轉(zhuǎn)。憤怒、心疼、后悔、疑惑、以及那種該死的失控感和被“拋棄”感……種種情緒交織翻涌，讓他心煩意亂。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可抑制地在想她。想她此刻是否安好，傷口還疼不疼，是不是……也在想著他？還是真的如她表現(xiàn)的那般，心如止水，再無波瀾？
那安神香，安了神，卻亂了心。
云貴人處
同樣無眠的，還有云貴人。
與皇帝的心煩意亂不同，她此刻的心情，竟奇異地平靜了許多，甚至隱隱有一絲……松快？
皇后娘娘的旨意傍晚時分送到了——念其傷勢未愈，特許免去接下來一個月的晨會，安心靜養(yǎng)。
這道旨意來得突然，卻無疑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至少這一個月，她不必再去面對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和刻意的刁難，不必再強忍劇痛端坐硬木凳，不必再時刻緊繃著神經(jīng)應(yīng)對皇后的言語機鋒。
雖然不知皇后為何突然“開恩”，但這實實在在的好處讓她一直壓抑的心情豁然開朗了不少。
既然暫時獲得了喘息之機，她便不能浪費。沉浸在自怨自艾中毫無用處，那只會讓她更快地枯萎。
她坐起身（小心地避開了傷處），讓宮女多點了幾盞燈，鋪開紙筆。
既然要立“才女”人設(shè)，那便立得徹底些。她開始為自己布置詳盡的學(xué)習(xí)計劃：每日臨摹多少篇字帖，研讀哪幾卷詩詞或史書，甚至還想找些琴譜來試著彈奏（雖然她于此道并不精通），或是繼續(xù)鉆研香料配伍……
她把日程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仿佛又回到了剛?cè)雽m時，對一切充滿好奇和求知欲的時候。只不過那時是為了投其所好，吸引皇帝的注意；而現(xiàn)在，是為了填充自己，忘記傷痛，更重要的是——忘記那個讓她愛過、恨過、如今卻不知該如何面對的人。
專注于一件事，就能忘掉很多事，很多人。
她深吸一口氣，提筆蘸墨，在宣紙最上方鄭重地寫下第一個要臨摹的字帖名字。燭光映照著她沉靜的側(cè)臉，那雙曾經(jīng)盛滿驕縱和情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專注和淡淡的、試圖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微光。
長夜漫漫，兩人隔著重宮闕，一個被往事糾纏，一個試圖走向新生，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久未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