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滄海桑田。于修士而言,或許只是一次長久的閉關(guān),但于一個宗門,卻足以經(jīng)歷數(shù)次興衰榮辱。我曾以為,我親手創(chuàng)立的青云宗會如我之名,扶搖青云,萬古長存。為此,我踏遍九天十地,尋來鎮(zhèn)宗之寶,創(chuàng)下無上功法,甚至在飛升前,將畢生修為化作一道橫絕天地的護(hù)山大陣。我算好了一切,卻唯獨算漏了人心。在我最信任的弟子為我護(hù)法,助我抵御最后一道飛升雷劫時,他與我最大的敵人聯(lián)手,用我親傳的“碎魂刺”洞穿了我的神魂。我,青云宗創(chuàng)派祖師,陳淵,就此隕落。
但天道輪回,終有定數(shù)。我的不甘與怨念,竟護(hù)住了一縷殘魂,在虛空中沉浮了三千年,最終,在一個也叫陳淵的少年身上,蘇醒了。
我,陳淵,回來了。不是榮歸,是索命。
意識從無盡的黑暗與混沌中掙扎而出,像一個溺水之人猛地探出水面,貪婪地呼吸著第一口空氣。隨之而來的,是遍及四肢百骸的劇痛,骨骼仿佛被一寸寸碾碎后又拙劣地拼接起來,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難以言喻的折磨。
我費(fèi)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我記憶中仙氣繚繞的青云主峰“天元峰”,而是一間破敗簡陋的木屋。屋頂?shù)拿┎菹∠±?,幾縷蒼白的光線穿過縫隙,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鼻尖縈繞著一股劣質(zhì)草藥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氣味。
這是哪?
陌生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入我的腦海。
這是一個也叫“陳淵”的少年,十五歲,青云宗外門雜役弟子。父母雙亡,三年前被一位下山采買的執(zhí)事看中,說他有幾分仙緣,便帶回了宗門??上?,入門測試時查出他靈根駁雜,資質(zhì)下下等,只能淪為最底層的雜役。
這具身體的劇痛,源于三個時辰前。外門管事弟子王虎,為了搶奪他省吃儉用三個月才換來的一枚“淬體丹”,將他活活打成重傷,丟回了這間雜役弟子居住的木屋,任其自生自滅。
而我,青云宗的創(chuàng)派祖師,竟然在這具瀕死的少年身體里,重生了。
“呵呵……呵呵呵呵……”我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干澀而嘶啞的笑聲,笑聲越來越大,牽動著滿身傷口,痛得我?guī)缀踉俅位柝剩晌覅s笑得停不下來。
三千年了!
當(dāng)年背叛我的那個孽徒,叫什么來著?哦,對了,李乘風(fēng)。我當(dāng)年最看好、傾囊相授的親傳大弟子。他如今,恐怕早已被人尊為“乘風(fēng)老祖”,成了青云宗人人敬仰的神話了吧?而我這個真正的祖師爺,卻成了一個連淬體丹都保不住的雜役弟子。
真是……好一個天道輪回!好一個莫大的諷刺!
我緩緩攥緊了拳頭,感受著這具身體里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靈力,以及那堵塞不通、雜質(zhì)叢生的經(jīng)脈。這簡直是一具修煉廢材的絕佳范本。
但那又如何?
我陳淵,曾是站在這個世界頂點的男人。我開創(chuàng)的功法,如今被奉為圣典;我隨手煉制的丹藥,如今是世間至寶;我對天道法則的理解,更是無人能及。這副皮囊雖然孱弱,但我那歷經(jīng)三千年虛空磨礪而不滅的神魂,卻是我最大的本錢!
“砰!”
木門被人一腳粗暴地踹開,刺眼的陽光涌了進(jìn)來,門口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外門弟子,為首的那個滿臉橫肉,眼神輕蔑,正是記憶中那個王虎。
“喲,還沒死呢?命還挺硬。”王虎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譏笑,“陳淵,想通了沒有?把那枚淬體丹交出來,師兄我今天心情好,可以考慮饒你一命,否則……”
他身后的另一名弟子李三嘿嘿一笑,接話道:“否則,王師兄不介意再幫你松松筋骨,讓你明白什么叫宗門規(guī)矩?!?/p>
我掙扎著,用手肘撐起上半身,靠在墻上。胸口的劇痛讓我呼吸都有些困難,但我看著他們的眼神,卻平靜得像一潭萬年寒冰。
就是這種眼神,就是這種氛圍!
三千年了,青云宗竟已墮落至此!弟子之間恃強(qiáng)凌弱,如匪寇行徑,毫無半點同門情誼。我當(dāng)年立下的“同門當(dāng)守望相助,共御外敵”的門規(guī),顯然早已成了一紙空文。
我的沉默,在王虎看來是懦弱的頑抗。他失去了耐心,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揪住我的衣領(lǐng),將我從床上拎了起來。
“廢物!給你臉不要臉是吧?老子再問你最后一遍,丹藥在哪?”
窒息感傳來,但我沒有絲毫慌亂。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墻上掛著的一柄用來劈柴的鈍口斧。
也就在這一刻,我那沉寂了三千年的神魂之力,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蘇醒。一股無形無質(zhì),卻又磅礴如山岳的威壓,瞬間籠罩了這間小小的木屋。
王虎臉上的獰笑僵住了。他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頭洪荒巨獸盯上,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他揪著我衣領(lǐng)的手,開始不自覺地顫抖。他想不明白,眼前這個平日里任他欺凌、連頭都不敢抬的廢物,為什么會突然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那眼神,古老、深邃,充滿了漠視眾生的冷酷,仿佛在看一只螻蟻。
“你……你想干什么?”王虎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抬起手,用兩根手指,輕輕地捏住了他抓著我衣領(lǐng)的手腕。
我的動作很慢,看起來沒有絲毫力氣。
王虎本能地想把手抽回來,卻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鐵鉗焊住了一樣,紋絲不動。那兩根看似纖弱的手指,蘊(yùn)含著一股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力量。
“滾?!?/p>
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你找死!”王虎惱羞成怒,另一只手握拳,拳風(fēng)呼嘯,帶著淬體境三重天的力道,狠狠地朝著我的面門砸來。他要用這一拳,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徹底打醒!
他練的,是青云宗外門流傳最廣的基礎(chǔ)拳法——《猛虎拳》。
而在我眼中,他的動作,破綻百出,簡直可笑到了極點。
這套《猛虎拳》,是我當(dāng)年為了讓宗門弟子打好根基,隨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全套三十六式,講究形意合一,剛猛并濟(jì)??闪鱾鞯浇裉?,不僅招式被刪減得只剩九式,就連最核心的發(fā)力法門也錯得離譜。
在他拳頭即將及體的瞬間,我捏著他手腕的兩根手指,微微一錯,一擰。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王虎的拳頭停在了離我面門不到半寸的地方,他的整條右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臉上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啊——!”
凄厲的慘叫聲,終于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我松開手,他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抱著自己斷掉的手臂,疼得滿地打滾。
站在門口的李三已經(jīng)完全看傻了。
發(fā)生了什么?
一招?不,甚至連一招都算不上!那個被他們視為廢物的陳淵,只是動了動手指,就把淬體三重的王虎師兄給廢了?
我緩緩從床上站起身,因為傷勢,身體還有些搖晃,但我站得很直,像一柄塵封了萬載、今日終于出鞘的利劍。
我一步步走向門口的李三。
他嚇得連連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腳并用地向后挪動,臉上寫滿了驚恐。
“你……你別過來!你不是陳淵!你到底是誰?”
我沒有理會他的叫喊,只是走到他面前,彎下腰,從他懷里摸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打開一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龍眼大小、散發(fā)著淡淡藥香的丹藥。
正是那枚淬體丹。
我將丹藥收好,看都懶得再看他們一眼,轉(zhuǎn)身走回屋內(nèi)。
“帶著他,從我的視線里消失?!蔽业穆曇舯?,不帶一絲感情,“還有,告訴所有想打這枚丹藥主意的人,再有下次,斷的就不是手了?!?/p>
李三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爬起來,扶起還在哀嚎的王虎,兩人屁滾尿流地逃離了這間讓他們永生難忘的木屋。
一場風(fēng)波暫時平息,但我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我盤膝坐下,將那枚淬體丹毫不猶豫地吞入腹中。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溫?zé)岬乃幜υ诟怪猩㈤_。
品質(zhì)低劣,雜質(zhì)太多。
我心中給出了評價。若是三千年前,這種丹藥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但對于現(xiàn)在這具破敗的身體來說,卻無異于久旱甘霖。
我沒有立刻去運(yùn)功煉化藥力,而是閉上雙眼,心神沉入識海。
我的神魂雖然只剩一縷殘魂,但本質(zhì)上,依舊是曾經(jīng)那個渡劫期大能的神魂。我開始運(yùn)轉(zhuǎn)一門早已被世人遺忘的無上煉神秘法——《太初混沌訣》。
這門功法,并非我所創(chuàng),而是我年輕時在一處上古遺跡中偶然所得,它不修靈力,不煉肉身,專修神魂。正因如此,它才是我現(xiàn)在最大的依仗。
隨著功法運(yùn)轉(zhuǎn),我那虛弱的神魂之力開始緩緩凝聚,周圍空氣中游離的、稀薄得可憐的天地靈氣,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開始朝著我的身體匯聚而來。
淬體丹的藥力,在《太初混沌訣》的引導(dǎo)下,不再是胡亂沖撞,而是被一股更高級的力量精純、提煉,然后溫和地滋養(yǎng)著我受損的經(jīng)脈和肉身。
那些原本需要數(shù)天甚至數(shù)月才能修復(fù)的傷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更重要的是,我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潛能,正在被一點點地激發(fā)出來。所謂的靈根駁雜,資質(zhì)下等,在我看來,根本不是問題。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廢體,只有不懂得如何開發(fā)寶藏的庸人。
一個時辰后,我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瑲庀⒕d長,帶著一絲灰黑。
身上的傷勢,已經(jīng)好了七七八八,斷裂的骨頭也已接續(xù)。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已經(jīng)沒有大礙。淬體丹的藥力被我完美吸收,沒有浪費(fèi)一絲一毫,甚至讓我的修為,從淬體一重,隱隱有了突破到二重的跡象。
這要是讓外人知道,恐怕會驚掉下巴。一枚最普通的淬體丹,能讓一個重傷之人痊愈就已經(jīng)是奇跡,更別說修為還有所精進(jìn)。
但我并不滿意。
太慢了。
以這種速度,何年何月才能殺回天元峰,找那個孽徒和他的同黨清算血債?
我需要資源,大量的修煉資源。而作為一個雜役弟子,想要獲取資源,難如登天。
唯一的辦法,就是展露頭角,進(jìn)入外門,再進(jìn)入內(nèi)門,一步步地重新爬上去。
而剛剛被我廢掉一只手的王虎,就是一個絕佳的跳板。他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找來更強(qiáng)的人報復(fù)。
這正是我想要的。
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我走到門口,望著遠(yuǎn)處云霧繚繞的青云主峰,那里,曾經(jīng)是我的道場。
三千年了,物是人非。
那些山,那些殿,是否還記得它們最初的主人?
我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李乘風(fēng),還有當(dāng)年那些背叛我的仇人們,你們大概永遠(yuǎn)也想不到,我陳淵,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回到這個我親手創(chuàng)建的宗門。
你們高高在上,享受著我留下的一切,將我污蔑為墮入魔道的罪人。
那么,我便如你們所愿,化身修羅,從這最底層殺上來。
我會親手撕碎你們虛偽的面具,奪回屬于我的一切。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