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分的震撼那臺冰冷的ATM機(jī)屏幕上幽幽地亮著光,上面的數(shù)字,
卻像一記淬了冰的重拳,狠狠砸在張鐵柱的心窩子上。他感覺自己的血,“嗡”地一下,
全沖到了腦門?!适?,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整個張家村都快炸了。
知了在老槐樹上聲嘶力竭地叫喚,把夏日的午后攪得又悶又燥。
張勇坐在那臺吱呀作響的舊電腦前,手指頭抖得跟篩糠似的。他哆哆嗦嗦地,
把準(zhǔn)考證號一個鍵一個鍵地敲了進(jìn)去?;剀嚒F聊豢艘幌?。然后,
一串鮮紅的數(shù)字蹦了出來。588分!張勇的呼吸猛地一滯,眼睛死死地盯在屏幕上,
仿佛要把那三個數(shù)字給看穿。他抬手,狠狠搓了把臉。再看。沒錯!就是588!
比一本線高了整整50分!“媽——!”他這一嗓子,跟平地里炸了個雷似的,
聲音都劈了叉?!拔铱剂?88!”正在后廚小賣部里,
踮著腳尖給貨架上碼放辣條的劉春蘭,手一哆嗦,一整排“衛(wèi)龍”稀里嘩啦全掉地上了。
“啥玩意兒?”她也顧不上撿,撩起圍裙擦著手就往屋里沖?!澳闳氯律??考多少?
”“588!媽!超一本線50分!”張勇指著屏幕,臉漲得通紅,眼睛里亮得嚇人。
劉春蘭湊過去,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看,嘴巴哆嗦著,半天沒說出話來。下一秒,
眼淚“唰”地就下來了。那不是傷心的淚,是滾燙的,帶著十幾年辛酸苦辣的淚。“老張!
老張你個死人!快滾進(jìn)來!”她扭頭就朝院子里吼,嗓門尖得能把房頂掀了。
張鐵柱正蹲在院子角落里,跟一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破摩托車較勁,滿手的黑油泥。
聽見婆娘這要命的動靜,他手里的扳手“哐當(dāng)”一聲掉地上,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屋。
“咋了咋了?天塌下來了?”“你兒子!你兒子考了588分!”劉春蘭一把薅住他的胳膊,
指甲都快掐進(jìn)他肉里。張鐵柱愣住了,那張被工地上的太陽曬得黢黑的臉上,
肌肉抽動了一下。他一個箭步躥到電腦前,死死盯著那個數(shù)字。確認(rèn)了三遍。
這個平日里悶得像個葫蘆,連屁都得攢著放的男人,眼圈“騰”地一下就紅了。
“好……好哇……”他蒲扇一樣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張勇的肩膀上,拍得“邦邦”響。
“我張鐵柱的兒子,有出息了!”一家三口,就那么在狹小的堂屋里,
又哭又笑地抱在了一起。窗外的蟬鳴,似乎也沒那么煩人了。這個分?jǐn)?shù),對這個家來說,
不只是一個數(shù)字。2 學(xué)費的重壓它是張勇十幾年寒窗苦讀的血汗,
是張鐵柱在腳手架上摔斷過兩次腿換來的,是劉春蘭守著那個巴掌大的小賣部,
一塊錢一瓶汽水、五毛錢一包零食,一分一厘攢出來的。是這個家,唯一的指望。
消息長了翅膀,半天不到,就飛遍了整個村子。對門住的王大嬸,
第一個端著飯碗就跑過來了,嘴里還嚼著半口黃瓜?!按禾m!俺的個乖乖!
你家張勇也太能耐了!588分!這得上天了吧!”劉春蘭一邊抹眼淚,一邊笑得合不攏嘴,
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班?,這孩子,隨他爸,腦子笨,就是肯下死功夫。
”話是這么謙虛,那驕傲勁兒,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吧峨S他爸啊,
你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出了個金鳳凰!”王大嬸滿臉都是羨慕嫉妒恨。接下來的幾天,
張家那道破舊的木門檻,都快被踏平了。七大姑八大姨,張鐵柱工地上的兄弟,
村里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提著兩瓶酒、一箱奶,上門來道賀。
張鐵柱這輩子都沒這么風(fēng)光過。在工地上,他就是個管著七八個人的小工頭,
見了誰都得點頭哈腰。這幾天,他走在村里,腰桿都挺得筆直,見人就笑,
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工友們見了他就拍他肩膀:“老張,行啊你,養(yǎng)了個好兒子,
以后就等著享福吧!”他心里美得冒泡,嘴上還直擺手:“嗨,還早,還早呢!
”劉春蘭的小賣部,也成了村里的新聞發(fā)布中心。來買東西的,沒一個不問張勇的?!按禾m,
你家張勇報哪兒啊?”“有啥教育秘訣不?傳授傳授唄!”劉春蘭忙得腳不沾地,
心里卻跟喝了蜜一樣甜。填志愿的時候,張勇選了省城的一所211重點大學(xué)?!鞍?,媽,
就這個,計算機(jī)專業(yè),以后好找工作?!睆堄轮钢娔X屏幕,眼里全是憧憬?!昂茫?/p>
兒子你定!你選啥俺們都支持!”張鐵柱一拍大腿。劉春蘭湊過去,
看著招生簡章上那串?dāng)?shù)字,眉頭又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學(xué)費……一年要八千多啊……”加上住宿費、生活費,一年下來,沒個一萬五打不住。
這筆錢,像一座山,壓在了夫妻倆心頭。家里兩年前蓋這三間平房,就掏空了所有積蓄,
還欠了七八萬的外債,到現(xiàn)在還有三萬多沒還清。張鐵柱在工地累死累活,
一個月也就四千多塊。劉春蘭的小賣部,一天能賺個百八十塊錢,就算好年景了。
張鐵柱沉默了半晌,把煙頭在鞋底上摁滅?!皼]事兒?!彼痤^,看著兒子?!霸义佡u鐵,
就是去賣血,也得讓你把這大學(xué)給念了!”劉春蘭咬著牙,點了點頭。話是這么說,
可一到夜里,夫妻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錢,從哪兒來?
3 舅舅的豪言就在全家人為學(xué)費愁得頭發(fā)都快白了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像神兵天降一樣,回來了。那是錄取通知書寄到家的第二天。一輛黑得發(fā)亮的奧迪A6,
悄無聲息地滑進(jìn)了塵土飛揚的村口,最后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張家門口。村里人哪見過這陣仗,
跟看西洋鏡似的,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上來。車門打開,一條锃亮的皮鞋先探了出來。接著,
一個穿著白色“阿瑪尼”襯衫的中年男人下了車,手腕上那塊金燦燦的勞力士,
在太陽底下晃得人眼暈。男人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張勇愣了半天,
才認(rèn)出來。舅舅,富貴??蛇@……這還是三年前那個騎著二手破摩托,穿著一身地攤貨,
灰頭土臉回家的舅舅嗎?這變化,也太他娘的離譜了!“姐夫!姐!我回來了!
”富貴聲音洪亮,滿面春風(fēng)地朝院子里喊。劉春蘭從屋里探出頭,也傻眼了。“富……富貴?
”她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認(rèn)自己的親弟弟?!笆俏野〗?!”富貴幾步就跨進(jìn)了院子,
給了劉春蘭一個大大的擁抱,“聽說我大外甥考上大學(xué)了,我這當(dāng)舅舅的,
必須回來給他慶祝慶祝!”張鐵柱也迎了出來,看著這個脫胎換骨的小舅子,半天說不出話。
“富貴,你這是……在外面發(fā)大財了?”“嗨,瞎混唄,跟朋友做了點小生意,運氣好,
掙了倆小錢?!备毁F說得云淡風(fēng)輕,但那股子衣錦還鄉(xiāng)的得意勁兒,怎么都藏不住。
鄰居們的議論聲,隔著墻都聽得一清二楚?!拔业奶?,那是春蘭她弟?
這得是當(dāng)上大老板了吧!”“那車,沒個四五十萬下不來吧?”“嘖嘖,人家這才是真本事,
出去幾年,鳥槍換炮了!”劉春蘭聽著這些話,腰桿挺得筆直,臉上的光彩,
比兒子考上大學(xué)那天還盛。自己的親弟弟有出息,比自己有出息還讓她長臉。當(dāng)天晚上,
富貴死活不讓在家里吃,非要拉著全家去縣里最好的酒店——盛世大酒店。“外甥考上大學(xué),
天大的喜事!必須大操大辦!”盛世大酒店,四星級。張鐵柱這輩子,只在外面路過,
連門都沒敢進(jìn)過。富貴直接要了個最豪華的包間,水晶吊燈,真皮沙發(fā),
地毯厚得踩上去都陷腳。他點菜,看都不看價格,專挑貴的點。什么澳洲龍蝦、東星斑,
還有一瓶光看包裝就嚇人的洋酒?!皝?!為我們家未來的大學(xué)生,干杯!”富貴舉起酒杯,
滿臉紅光。席間,他不停地給張鐵柱和劉春蘭敬酒?!敖惴颍@些年你辛苦了,
把張勇教得這么好,你是大功臣!”“姐,你也受累了,以后就等著享清福吧!”“張勇啊,
好好念書,以后出息了,別忘了你爸媽,也別忘了舅舅!
”一番話說得張鐵柱和劉春蘭眼眶都濕了。張勇看著眼前這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舅舅,
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他太熱情了,太張揚了,熱情得有點不真實?!案毁F,
你到底是做的啥買賣???這么來錢?”劉春蘭還是忍不住好奇?!班?,就搞點進(jìn)出口貿(mào)易,
跟老外打交道,挺簡單的?!备毁F含糊地一筆帶過,顯然不想多談。飯后,
富貴又宣布了一個重磅消息。他要給張勇辦升學(xué)宴!就在盛世大酒店,包下整個宴會廳!
“錢的事,你們誰也別管!我這個當(dāng)舅舅的,全包了!”張鐵柱想拒絕,覺得太破費了。
富貴把胸脯拍得“嘭嘭”響?!敖惴?!你這就是打我的臉了!我外甥出人頭地,
我這個當(dāng)舅舅的不表示表示,以后回村里,我這臉往哪擱?”“我現(xiàn)在不差這點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鐵柱和劉春蘭只好點頭同意。升學(xué)宴辦得那叫一個風(fēng)光。
十五桌酒席,每桌標(biāo)準(zhǔn)588,請遍了所有能請的親戚朋友,連村長都請來了。
富貴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在人群中穿梭,像個檢閱部隊的將軍。他見人就發(fā)中華煙,
說話的聲音比誰都大?!案兄x各位父老鄉(xiāng)親賞臉!今天是我外甥的大喜日子,大家吃好喝好!
”親戚們看著他,眼睛里都冒著光?!案毁F這真是光宗耀祖了!”“春蘭啊,你可真有福氣,
有這么個能耐的弟弟!”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富貴站到了臺子上,拿起了麥克風(fēng)。
他清了清嗓子,整個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案魑?!我外甥張勇上大學(xué)的事,大家不用操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張勇身上?!八洗髮W(xué)四年的所有費用,
我這個當(dāng)舅舅的,全包了!”“我不能讓我外甥因為錢的事,在大學(xué)里抬不起頭!
不能讓他輸在起跑線上!”話音剛落,全場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
張鐵柱和劉春蘭激動得熱淚盈眶。壓在心頭的那座大山,
就這么被小舅子輕描淡寫地給搬走了。張勇坐在主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感動,震撼,
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宴席散后,客人們都對富貴的豪氣贊不絕口。富貴結(jié)賬,
一萬二,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從錢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鈔,瀟灑地甩在收銀臺上。
“小意思!”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富貴把張勇拉到酒店一個僻靜的角落。
他神神秘秘地從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一張嶄新的銀行卡。金色的卡面,在走廊昏黃的燈光下,
泛著誘人的光澤?!熬司耍@是……”“拿著。”富貴把卡塞到張勇手里,聲音壓得很低,
“這里面,有十萬塊錢?!笔f!張勇的手猛地一抖,那張卡差點掉在地上。這筆錢,
對他們家來說,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熬司?,這……這太多了!我不能要!”他要把卡還回去。
“拿著!”富貴把他的手按了下去,語氣不容置疑,“你是我外甥,舅舅不幫你幫誰?
這點錢,對舅舅來說,毛毛雨啦!”“你好好念書,念出個名堂來,就是對舅舅最好的報答!
”“密碼,就是你的生日。記住了,這事兒,先別跟你爸媽說具體的數(shù),就說我資助了,
免得他們有壓力,懂嗎?”張勇捏著那張薄薄的卡片,感覺重如千斤。他點了點頭,
眼眶濕了?!爸x謝舅舅。”“傻小子,跟舅舅還客氣啥?!备毁F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轉(zhuǎn)身瀟灑地離去。那個晚上,張家三口人,睡了有史以來最安穩(wěn)的一覺。心里的石頭,
徹底落了地。4 大學(xué)夢的啟程開學(xué)前的日子,過得像飛一樣。劉春蘭給兒子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