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逝者與規(guī)則囚徒頭痛欲裂。像有無數(shù)根鋼針順著太陽穴往里鉆，
攪動著已經(jīng)變成一灘漿糊的大腦。
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汗味與絕望的味道，
這是急診科深夜特有的氣息，聞了三年，早已刻進(jìn)我的骨子里。
我剛打發(fā)走一個酒氣熏天、嗓門比鑼還響的家伙。額角破了點皮，非要拉著我做完全身核磁，
嘴里反復(fù)嘟囔著“你知道我舅是誰嗎？”。我知道，我他媽當(dāng)然知道，在這種地方呆久了，
誰的舅是誰都不稀奇。最終以給他開了最貴的創(chuàng)可貼和一瓶維生素打發(fā)走，換來片刻的安寧，
以及更深的疲憊。病歷還沒寫，堆得像小山一樣。我揉著后頸，推開急診大廳的玻璃門，
想到外面抽根煙，讓冰冷的夜風(fēng)吹醒幾乎要宕機的神經(jīng)。雨還在下，淅淅瀝瀝，不大，
但足夠讓一切變得濕冷黏膩。門口的燈光昏黃，勉強照亮幾步開外的地面，
更遠(yuǎn)處則隱沒在城市的雨夜里。一陣壓抑的嗚咽和細(xì)微的嘈雜聲穿透雨幕傳來。
本能快于思考。我的腳步已經(jīng)轉(zhuǎn)向聲音來源——大門側(cè)前方的花壇。
保安老李那身深色制服在燈下反著光，他正半彎著腰，對著花壇邊蜷縮的一團影子說著什么，
動作顯得有些猶豫和拉扯?！霸趺戳?？”我快步走近，聲音帶著連軸轉(zhuǎn)十八個小時后的沙啞。
那團影子是一個老人。看年紀(jì)六十上下，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被雨水打濕后更顯單薄。
他整個人蜷縮著，一只手死死地?fù)钢乜谇暗牟剂?，指?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另一只手無力地垂在濕漉漉的地面上。他的臉埋在陰影里，
但我能聽到他粗重卻極其困難的呼吸聲，每一次吸氣都像是破風(fēng)箱在拉扯，
夾雜著痛苦的呻吟。心梗！我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所有疲憊一掃而空。這種臨床表現(xiàn)太典型了。
“老王！挺??！”我蹲下身，想去檢查他的瞳孔和頸動脈，“老李，搭把手，先抬進(jìn)搶救室！
快！”一只粗糙的手卻攔在了我和病人之間。是保安老李。他臉上寫滿了為難，
嘴唇囁嚅著：“孫醫(yī)生……別，別沾手了?！薄笆裁磩e沾手？沒看見嗎？急性心梗！
要死人的！”我急了，想推開他的手。老李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哀求：“孫醫(yī)生，
我知道您是好人?？伞蛇@不合規(guī)矩。剛有人用三輪車把他拉來，丟這兒就跑了。沒家屬，
沒預(yù)交費……我剛才請示過了，財務(wù)小王那邊說…說這不符合流程，
不能讓進(jìn)……”“流程他媽比人命還重要？！”我?guī)缀跻鸪鰜恚和^上涌，“先救人！
費用后面再說！我擔(dān)著！”“您擔(dān)不起啊，孫醫(yī)生！”老李的聲音帶著哭腔，
“上次內(nèi)科劉醫(yī)生就是這么干的，結(jié)果呢？人沒救回來，家屬來了反咬一口，說用藥不當(dāng)，
鬧了多久？獎金全扣了，還背了個處分…您忘了？”我沒忘。我怎么可能忘。
那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每個還有點熱血的年輕醫(yī)生心里。劉醫(yī)生現(xiàn)在變得比誰都“懂規(guī)矩”。
就在這時，老李別在肩上的對講機發(fā)出了刺耳的電流嘶啦聲，緊接著，
一個年輕卻毫無溫度的女聲清晰地傳了出來，在這雨夜里格外刺耳：“李師傅，李師傅，
收到請回話。再次確認(rèn)，門口那名無主病人，系統(tǒng)內(nèi)無任何掛號及繳費記錄。按醫(yī)院規(guī)定，
嚴(yán)禁收入診區(qū)，嚴(yán)禁進(jìn)行任何檢查及用藥操作。請維持好現(xiàn)場秩序，
避免影響其他正常就診患者。完畢。”是財務(wù)處的小王。她的聲音透過冰冷的機器，
一字一句，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zhǔn)地切開了我剛剛鼓起的勇氣?！澳础瓕O醫(yī)生…”老李收回手，
表情痛苦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fù)，“規(guī)定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我伸出的手，
就那么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發(fā)梢滴落，流進(jìn)脖領(lǐng)子，我卻感覺不到冷，
只覺得一股更深的寒意從心臟蔓延開，凍僵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太熟悉這套流程了。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爭吵無用。沖動的結(jié)果，就是成為下一個劉醫(yī)生。
我那份早就被現(xiàn)實磨得所剩無幾的理想主義，在這一刻，
被這冰冷的規(guī)則和前輩的血淋淋例子，徹底擊得粉碎。那股支撐著我的勁兒，一下子泄了。
我看著地上痛苦呻吟的老人，他渾濁的眼睛半睜著，似乎看向我，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痛苦是那么真實，而我的“規(guī)則”又是那么冰冷。我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終，
所有焦急、憤怒、不忍，都凝固成一種我早已習(xí)慣的、近乎麻木的平靜。我緩緩直起身，
避開了老人的目光，對著老李，極其疲憊地、幾乎微不可察地?fù)]了揮手。“……處理一下吧。
”我的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老李像是得到了特赦令，連忙應(yīng)了一聲，
費力地攙扶起幾乎失去意識的老人。不是往里，而是往外。
他半拖半抱地把老人挪到大門旁邊一個稍微能避點雨的角落，
又從保安亭里拿出一張不知哪天的舊報紙，墊在老人身下。老人就那樣蜷縮在那里，
像一件被隨意丟棄的垃圾。他的呻吟聲微弱下去，身體偶爾抽搐一下。
周圍不知何時聚攏了幾個躲雨或路過的人。他們隔著幾步遠(yuǎn)的距離，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哎喲，真可憐……”“怎么沒人管?。俊薄搬t(yī)院都不管，我們怎么管？惹上麻煩怎么辦？
”“快走吧，看著晦氣……”聲音不大，卻像針一樣扎在我的耳朵里。
沒有人越過那條無形的線。那條線的一邊，
是燈火通明、代表著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文明的醫(yī)院；另一邊，
是倒在冰冷雨夜中、被規(guī)則排除在外的生命。我站在玻璃門內(nèi)，
手里緊緊捏著那根始終沒點著的煙，煙絲都被我捏碎了。我看著窗外。雨幕模糊了視線，
但那個蜷縮的身影卻清晰得可怕。他的動作越來越小，最后，徹底不動了。沒有驚呼，
沒有騷動。他的死亡，寂靜無聲。就像窗外的一片落葉，被雨水悄無聲息地沖進(jìn)了下水道，
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跡。完了。一個念頭猛地砸進(jìn)我的腦海。他就這么死了。
在我面前。在我這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面前。因為那可笑的“規(guī)則”，因為我的懦弱和妥協(xié)。
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猛地沖垮了我理智的堤壩——是巨大的愧疚？是無能的憤怒？
是對這冰冷規(guī)則的絕望？或許都有。它們在我胸腔里瘋狂地沖撞、爆炸，頂?shù)梦液韲蛋l(fā)緊，
眼前陣陣發(fā)黑。不行！我得做點什么！至少……至少去確認(rèn)一下！萬一還有救呢？！
我猛地轉(zhuǎn)身，想不顧一切地沖出去?？蓸O致的情緒波動加上連日透支的體力，
讓我眼前猛地一黑，頭部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撞上了什么堅硬無比的東西。
嗡——世界瞬間陷入無盡的黑暗和死寂。第二章：古巷仁心初綻痛……先是頭痛，
像是被重錘擂過，悶脹著疼。緊接著，全身的酸痛感也蘇醒過來，
仿佛剛被扔進(jìn)滾筒洗衣機里狠狠甩干過。我費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醫(yī)院那熟悉的白得刺眼的天花板和嵌入式燈帶。
幾根深色的、略顯粗糙的木梁橫在上方，支撐著灰瓦鋪就的屋頂。
光線從一側(cè)的雕花木窗透進(jìn)來，有些昏暗，能看見空氣中浮動的細(xì)微塵埃。
消毒水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的、從未聞過的氣味。有點像是草木灰，
又混合著某種淡淡的霉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苦澀的草藥香。這是哪兒？
我猛地想坐起來，卻一陣頭暈?zāi)垦?，又重重倒了回去，身下的硬板床發(fā)出“嘎吱”一聲抗議。
“哎??！這位郎君，您可醒了！莫急，莫急起身！
”一個略顯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我艱難地扭過頭。
一個穿著灰色粗布短打、頭發(fā)花白束在腦后、下頜留著短須的老者正關(guān)切地看著我。
他看上去有六十多歲，面色紅潤，眼神清亮，手里還拿著一個搗藥的石杵?！澳牵?/p>
”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喉嚨干得冒火。“老朽姓吳，是這間草藥鋪的掌柜。
”老者放下石杵，走到床邊，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昨夜打烊，見您暈倒在小店門外，
便將您挪了進(jìn)來。您已昏睡了一夜又一個白天了。可覺身上有何處不適？”草藥鋪？門外？
暈倒？我最后的記憶是醫(yī)院門口那冰冷的雨夜，那個死去的老人，
還有那陣致命的眩暈和頭痛……等等！語言！他說的雖然是普通話，
但帶著一種奇怪的、抑揚頓挫的口音，措辭也……我猛地環(huán)顧四周。這房間很小，
墻壁是斑駁的土墻，靠墻放著幾個高高的木架，上面堆滿了一捆捆的干草和各式各樣的陶罐。
窗是紙糊的木窗。我身下的是一張硬板床，鋪著粗糙的布單。一切都透著古舊和……不真實。
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竄進(jìn)我的腦海，讓我渾身血液幾乎凝固?！斑@…這里是哪里？
現(xiàn)在是什么朝代？”我抓住老者的袖子，急聲問道，聲音都在發(fā)顫。
吳掌柜被我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隨即捋須笑道：“郎君怕是摔糊涂了。
此處乃大胤朝汴州城西坊市。年號嘛，是景隆十年?！贝筘烦烤奥∈?？
我從未在歷史書上看到過這個朝代！我真的……穿越了？！巨大的沖擊讓我一時失語，
只能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試圖從中找到一絲演戲或惡作劇的痕跡。
但那份古舊、原始的真實感，那空氣中彌漫的陌生氣味，還有吳掌柜那自然而關(guān)切的神情，
無一不在告訴我——這是真的?！袄删?？您……”吳掌柜見我臉色變幻不定，有些擔(dān)憂。
“……水……”我艱難地吐出這個字，暫時將巨大的驚駭壓下去?！芭杜?，對，對，您瞧我。
”吳掌柜連忙轉(zhuǎn)身，從一個陶壺里倒了一碗水遞過來。水有點渾濁，帶著一股土腥味，
但我顧不得了，接過來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稍微壓下了那股燥熱和恐慌。
我必須冷靜。我告訴自己。我是醫(yī)生，無論在哪里，冷靜是第一位。我深吸了幾口氣，
那淡淡的草藥味涌入鼻腔，奇異地讓我混亂的心緒稍稍平復(fù)。
我開始仔細(xì)感受自己的身體狀況。除了劇烈的頭痛和全身肌肉酸痛，
似乎沒有骨折或其他嚴(yán)重外傷。腦震蕩的可能性很大?！皡恰瓍钦乒?，多謝您救命之恩。
”我嘗試著用不那么現(xiàn)代的詞匯道謝，“我…我可能是趕路勞累，又淋了雨，一時昏厥。
給您添麻煩了?！薄鞍?，舉手之勞，談何麻煩。”吳掌柜擺擺手，態(tài)度很是豁達(dá)，
“醫(yī)者父母心，雖說老朽只是個賣草藥的，也不能見死不救不是？您沒事就好。
”醫(yī)者父母心……這五個字像一把錘子，重重敲在我的心上。讓我想起那個雨夜，
那個死在“規(guī)則”之下的老人。我的臉頰有些發(fā)燙。就在這時，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惶急的呼喊聲?！皡钦乒瘢钦乒?！救命啊！
快看看我家娃兒！”吳掌柜臉色一肅，立刻起身迎了出去。我也強撐著坐起身，望向門口。
一個穿著打補丁麻布衣裙、頭發(fā)凌亂的農(nóng)婦抱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男孩沖了進(jìn)來，
后面還跟著一個愁容滿面的黑瘦漢子，看樣子是孩子的父母。那孩子面色潮紅，呼吸急促，
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一下，顯然正在高燒，并且可能出現(xiàn)了熱性驚厥的前兆?！罢厥?？
”吳掌柜一邊示意農(nóng)婦將孩子放在我剛躺過的床板上，一邊快速檢查孩子的眼皮和口腔。
“昨個兒還好好的，今早起來就發(fā)熱，渾身燙得像火炭！剛開始還能哭兩聲，后來就蔫了，
剛才來的路上還抽抽了兩下……”農(nóng)婦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吳掌柜，求求您，
一定要救救狗娃??！我們就這一個娃……”那漢子搓著手，黝黑的臉上滿是焦急和無助，
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掌柜的，求您發(fā)發(fā)慈悲，診金…診金我們以后做牛做馬一定還上！
”眼前的一幕，與我記憶中的醫(yī)院場景是何等相似，又是何等的不同。同樣是焦急的家屬，
危重的病人。不同的是，這里沒有冰冷的自動門，沒有繁瑣的掛號流程，
沒有先繳費后看病的規(guī)則。有的只是一個簡陋的草藥鋪，一個看似并非正式郎中的老者，
和一對絕望而卑微的父母。吳掌柜檢查完，眉頭緊緊鎖了起來，面色凝重：“邪熱內(nèi)陷，
來勢洶洶啊……像是急驚風(fēng)之兆。我這鋪子里藥材不全，而且這病……老朽實在把握不大，
你們還是趕緊……”“等一下！”我?guī)缀跏敲摽诙觥?/p>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我這個陌生的、臉色蒼白還穿著奇怪衣服（我的白大褂早已不見，
只剩里面的洗手衣）的人身上。我不能再看一次。
我不能再看一個生命在我面前逝去而無所作為。無論這里是哪里，無論我是不是穿越，
我首先是個醫(yī)生！“你…你是？”那農(nóng)婦警惕地看著我，將孩子往懷里摟了摟。
吳掌柜也疑惑地看向我。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和不適，
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鎮(zhèn)定可信：“我也是…醫(yī)者。吳掌柜，能否讓我看看孩子？
”或許是“醫(yī)者”二字起了作用，吳掌柜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走上前。沒有體溫計，
沒有聽診器，沒有血常規(guī)報告。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觸摸額頭的溫度（燙得驚人），
觀察呼吸頻率（過快，伴有鼻翼扇動），查看咽喉（紅腫），觸摸頸動脈（搏動快而有力）。
高熱、呼吸急促、意識模糊、有驚厥史……這是小兒重癥肺炎或者腦膜炎的典型表現(xiàn)！
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死亡率極高！“有酒嗎？越烈越好！”我猛地抬頭對吳掌柜說。
“有…有給刀具消毒用的燒刀子?！眳钦乒耠m然不明所以，還是很快從里間拿出一個小壇子。
“再打盆涼水來，找些干凈的布！”我一邊吩咐，一邊快速解開孩子的衣襟，幫助散熱。
“你…你要做什么？”孩子父親緊張地問?！拔锢斫禍睾途凭猎。∠劝阉w溫降下來！
不然就算救回來，腦子也可能燒壞了！”我來不及解釋太多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名詞，
只能用最直白的話告訴他們目的，“相信我！”我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那是多年在急診科指揮搶救形成的習(xí)慣。孩子父母被鎮(zhèn)住了，愣愣地點頭。吳掌柜端來了水，
我立刻將布浸濕，擰得半干，敷在孩子的額頭、腋窩、腹股溝等大血管豐富的地方。
然后又倒出些燒刀子，用手蘸了，快速擦拭孩子的掌心、腳心和后背。
“這…這法子……”吳掌柜在一旁看著，眼神從疑惑漸漸變?yōu)轶@異。用烈酒擦身降溫，
他從未見過如此大膽卻又似乎蘊含某種道理的方法。我全神貫注，重復(fù)著擦拭的動作，
密切觀察著孩子的反應(yīng)。簡陋的環(huán)境，匱乏的物資，讓我仿佛回到了醫(yī)學(xué)最原始的狀態(tài)，
只能依靠最基本的物理原理和觀察判斷。孩子的父母緊張地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眼睛里充滿了希冀和恐懼。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在孩子又一次輕微的抽搐后，
我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孩子的體溫似乎略有下降，潮紅的臉色褪去一些，
但呼吸卻驟然變得極其微弱，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不好！”我心里咯噔一下。窒息？
痰堵？還是驚厥導(dǎo)致的呼吸抑制？“孩子！狗娃！”農(nóng)婦也發(fā)現(xiàn)了異常，
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哭喊，就要撲上來?！皠e動！”我厲聲喝止她。沒有吸引器，
沒有氣管插管設(shè)備！千鈞一發(fā)！我猛地將孩子側(cè)過身，用手指迅速清理了一下他的口腔，
然后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對準(zhǔn)那孩子冰冷發(fā)紫的小嘴，進(jìn)行了人工呼吸。
“啊——！”農(nóng)婦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嚇得差點暈過去。孩子父親和吳掌柜也徹底驚呆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在他們看來驚世駭俗、甚至有些“褻瀆”的舉動。一口，
兩口……我顧不上他們的反應(yīng)，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規(guī)律地吹氣，
同時按壓他的胸腔。時間仿佛凝固了。
草藥鋪里安靜得只剩下我吹氣的聲音和孩子父母壓抑的、難以置信的抽泣聲。
就在我?guī)缀跻^望的時候——“咳……咳咳……”身下的孩子猛地發(fā)出一陣微弱的咳嗽，
小胸膛再次開始了起伏！活了！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冷汗這才后知后覺地浸透了后背。那農(nóng)婦愣了一秒，隨即瘋了一樣撲過來，
抱起終于哭出聲來的孩子，嚎啕大哭，語無倫次地喊著：“活了！活了！謝謝！謝謝恩公！
謝謝活菩薩！”孩子父親也反應(yīng)過來，對著我砰砰地磕頭，額頭上瞬間見了紅印。
吳掌柜趕緊扶起他，再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充滿了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
我看著劫后余生相擁而泣的一家人，看著這間簡陋卻充滿了生機的草藥鋪，
看著窗外那陌生而古老的街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救人一命的欣慰，
有對自身處境的茫然，更有一種強烈的、恍如隔世的沖擊。在這里，
沒有冰冷的規(guī)則阻止我救人。在這里，我用一個最原始的人工呼吸，
完成了一次對生命的逆轉(zhuǎn)。也完成了一次對我自己醫(yī)道的……救贖之初衷。
大胤朝……景隆十年……我的路，似乎才剛剛開始。
第三章：穢瘡疑云與“冷面”郎君孩子的哭聲漸漸平息，轉(zhuǎn)為細(xì)微的抽噎，最后沉沉睡去。
體溫雖然還偏高，但已不再是那種嚇人的滾燙。我叮囑那對千恩萬謝的父母，
務(wù)必保持孩子涼爽，多喂些溫水，若再發(fā)熱，還用之前的物理法子降溫，并留下話，
明日我會再去看看。他們幾乎是捧著我的話走的，看我的眼神如同看廟里的神祇。
吳掌柜送他們到門口，回來時看我的眼神更加復(fù)雜?！皩O…孫郎君，”他斟酌著稱呼，
語氣里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您方才那…渡氣之法，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竟真有起死回生之效？”我疲憊地揉了揉依舊脹痛的額角，知道這事瞞不過，
也必須有個解釋?！澳墙腥斯ず粑?，是一種…嗯…海外傳來的急救術(shù)。用于氣息驟停之人，
暫時替代其呼吸，爭得一線生機?！蔽抑荒芡趿苏f，推給虛無縹緲的“海外”。
吳掌柜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眼中閃爍著驚奇與探究：“海外奇術(shù)…果然神異！
老朽今日真是開了眼界！郎君您醫(yī)術(shù)通玄，卻為何流落至此，還暈倒在小店門外？
”這個問題終于來了。我心中警鈴微作，面上卻不得不裝出黯然和迷茫：“實不相瞞，
吳掌柜，我…我似乎忘了很多事。只記得自己姓孫，單名一個仁字，似乎懂些醫(yī)術(shù)，
但如何來到汴州，為何暈倒…全然記不清了。頭痛欲裂，一想便如針扎。”失憶，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老套但也最有效的托辭。吳掌柜聞言，同情之色頓生，
捋須嘆道：“原來如此…想必是遭遇了變故，又淋了雨，邪風(fēng)入腦所致。唉，世道不易，
郎君且寬心，就在我這鋪子里將養(yǎng)些時日。鋪子后頭還有間小雜物房，雖簡陋，
遮風(fēng)避雨尚可?！蔽倚闹懈屑?，連忙道謝：“多謝吳掌柜收留，大恩不言謝。我雖記憶混沌，
但這身醫(yī)術(shù)似乎還在，愿在掌柜鋪中幫忙，以報收留之恩，也可尋些線索，
看能否想起些什么。”這正是我需要的——一個暫時的安身之所，一個了解這個時代的窗口，
以及一個能讓我合理行醫(yī)的身份。吳掌柜的草藥鋪，再合適不過。吳掌柜大喜：“如此甚好！
甚好！老朽這鋪子平日里也就賣些尋常藥材，幫街坊鄰里看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
正愁技藝不精，有孫郎君這等高手在，實乃幸事！”于是，
我便在這間名為“濟世堂”的簡陋草藥鋪暫時安頓下來。吳掌柜是個熱心腸的孤寡老人，
醫(yī)術(shù)或許不算頂尖，但認(rèn)藥極準(zhǔn)，心地仁善，在這西坊市口碑頗佳。我的“海外奇術(shù)”之名，
經(jīng)由那對農(nóng)婦夫婦之口，很快在小范圍內(nèi)傳開。起初幾日，來的多是好奇觀望的鄰里，
或是些傷風(fēng)感冒、腰酸腿疼的小毛病。
我謹(jǐn)慎地結(jié)合著吳掌柜的草藥知識和自己的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理解，
多以建議休息、物理降溫、或是些藥性平和的方子為主，效果往往不錯，
漸漸也積累了些信任。然而，平靜很快被打破。這日午后，鋪子里沒什么人，
我正在幫吳掌柜分揀藥材，熟悉這個時代的藥性。一個用帷帽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身影，
腳步遲疑地挪進(jìn)了鋪子?！罢垺垎枺瑓钦乒裨趩?？”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帶著明顯的怯懦和焦慮。吳掌柜迎上去：“老夫便是，娘子有何不適？”那女子卻不答話，
只是緊張地回頭望了望街面，似乎怕被人看見。她猶豫了片刻，
才壓低聲音道：“能…能否借一步說話？”吳掌柜看了我一眼，我微微點頭，示意無妨。
他便將女子引到了里間用布簾隔出的狹小診區(qū)。我繼續(xù)分揀藥材，
但聽覺卻不由自主地關(guān)注著里間的動靜。起初是女子極低的、含糊的敘述，
然后聽到吳掌柜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啊翁帲亢螘r起的？可還有其它癥狀？
”吳掌柜的聲音也壓低了，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
女子啜泣起來：“快…快一個月了……先是…先是下身起了些紅疹，不痛不癢，
就沒在意…后來…后來就破了，流膿水，還…還長了些肉疙瘩，
越來越丑…嗚嗚…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心里猛地一沉。
這癥狀描述……“娘子…您這…”吳掌柜的聲音充滿了為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避忌，
“您這癥候…像是…像是‘穢瘡’?。 狈x瘡？是梅毒？！
這個時代應(yīng)該叫楊梅瘡或者花柳??！我心頭一凜。這在古代幾乎是絕癥，
而且?guī)в袠O強的道德污名?！皢琛瓎鑶琛趺崔k？吳掌柜，
求您救救我…我還年輕…”女子的哭聲充滿了絕望?！斑@…這…”吳掌柜顯然慌了神，
“娘子，不是老朽不救，只是這‘穢瘡’乃惡疾，極難根治，
且…且易傳染…老朽這鋪子藥材有限，實在…實在無力回天啊。您…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或許城東的……”“不！不行！”女子驚恐地打斷他，“不能讓別人知道！若是傳出去，
我就完了！我爹娘會打死我的！吳掌柜，您行行好……”簾子外的我，握緊了手中的甘草。
又是這樣。因為疾病的“不光彩”，就被拒之門外？因為難以治療，就選擇放棄？
那個雨夜冰冷的無力感再次襲來，但這一次，里面還摻雜了一絲憤怒。
我知道梅毒在這個時代的可怕，也知道它的傳染性。但我是醫(yī)生。醫(yī)生的職責(zé)是治病救人，
不是評判患者的道德，更不是在困難面前退縮?！皡钦乒瘛！蔽蚁崎_布簾，走了進(jìn)去。
里面的兩人都嚇了一跳。那女子看到我，更是驚恐地往后縮，拼命想用衣袖遮住臉。
吳掌柜一臉為難地看著我：“孫郎君，這……”我看向那女子，她的帷帽在進(jìn)來時摘下了，
露出一張年輕卻寫滿恐懼和羞恥的臉，大約十七八歲年紀(jì)?！澳镒?，”我盡量讓聲音平和，
不帶任何評判色彩，“您方才說的，我都聽到了。此癥確屬棘手，但也并非毫無辦法。
”女子猛地抬頭，淚眼婆娑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孫郎君！你真有辦法？
”吳掌柜又驚又疑?！靶枰獣r間，需要耐心，而且過程可能會很痛苦?！蔽铱粗?，
嚴(yán)肅地說，“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完全遵從我的囑咐，并且，在此期間，
絕不可再與他人有…有親密接觸，否則不僅害人，自身也難以痊愈。你可能做到？
”女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點頭，眼淚再次涌出：“能！我能！只要…只要能有救，
讓我做什么都行！求先生救我！”“好?！蔽尹c頭，轉(zhuǎn)向吳掌柜，“掌柜的，
鋪里可有土茯苓、金銀花、黃連、雄黃（需極謹(jǐn)慎使用）、輕粉（同樣需極端謹(jǐn)慎）？
”吳掌柜報出了一連串藥名和存量，眉頭緊鎖：“孫郎君，這些藥藥性猛烈，尤其是后兩者，
稍有差池便是毒藥?。《摇掖税Y穢濁，極易過人（傳染），您……”“我知道風(fēng)險。
”我打斷他，“但醫(yī)者豈能因懼風(fēng)險而見死不救？請按我說的分量配藥，內(nèi)服外洗，
雙管齊下。再取些干凈的棉布和煮沸放涼的鹽水來?！蔽业恼Z氣堅決，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吳掌柜看著我，眼神變幻，最終一跺腳：“罷了！老夫信你一回！
”接下來的時間，我讓吳掌柜去前堂守著，親自為那女子處理潰瘍創(chuàng)面。沒有手套，
我只能用煮沸消毒過的布巾包裹雙手，用鹽水小心翼翼清洗，然后敷上研磨好的藥粉。
整個過程，女子咬緊牙關(guān)，疼得渾身發(fā)抖，卻一聲不吭。
我告訴她詳細(xì)的內(nèi)服湯藥煎煮方法和飲食禁忌，
特別強調(diào)所有她用過的物品必須單獨清洗、煮沸消毒。最后，我撕下一塊干凈的布，
寫下藥方和注意事項，遞給她?！坝涀∥业脑?。每三日來復(fù)診一次，若情況有變，
隨時來尋我。此事，我會為你保密?！蔽铱粗?。女子接過那張布，像是接過了重生的希望。
她穿好帷帽，對著我深深一福，千恩萬謝，腳步卻比來時穩(wěn)了許多。她走后，
吳掌柜憂心忡忡地走進(jìn)來：“孫郎君，您…您這膽子也太大了！治這病，費力不討好，
治好了無人感激，若治不好，或是傳了出去，怕是這‘濟世堂’的招牌都要被人砸了！
旁人還會如何看待您？怕是要給您按上個‘專治污穢之癥’的名頭，以后誰還敢來找您看診？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為鋪子好。這個世界對某些疾病的偏見，根深蒂固。我清洗著雙手，
看著盆中變得渾濁的水，緩緩道：“吳掌柜，醫(yī)生眼里，只有病，沒有人。她首先是病人，
其次才是得了某種病的病人。若因疾病不雅便拒之門外，與見死不救何異？
至于旁人如何看待……”我頓了頓，想起醫(yī)院門口那場冰冷的雨?！暗髥栃臒o愧吧。
”吳掌柜怔怔地看著我，半晌，長長嘆了口氣，沒再說話。然而，
事情的發(fā)展比吳掌柜預(yù)料的更快。不過兩三日，西坊市便開始流傳起風(fēng)言風(fēng)語。
說濟世堂新來了個年輕郎中，手段詭異，竟連那等見不得人的“臟病”都敢接手，
怕是本身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來路。有人路過鋪子，會指指點點，甚至朝門口啐口水。
來找我看診的人明顯少了，即便來的，也多是些疑難雜癥，
或是被別處拒之門外、走投無路之人。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奇、懷疑、恐懼兼而有之。
我仿佛被孤立了。但奇怪的是，我內(nèi)心并無太多波瀾。甚至，有一種奇異的平靜。在這里，
至少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救人，不用被冰冷的規(guī)則束縛。盡管艱難，盡管被誤解。
吳掌柜倒是豁達(dá)，見勸說無用，便也由著我，只是愈發(fā)謹(jǐn)慎地把守著藥材關(guān)，
生怕我用錯了分量。又過了幾日，那戴著帷帽的女子悄悄來復(fù)診。創(chuàng)面雖然依舊可怖，
但已有了收斂的跡象，流膿減少，新肉隱約可見。她眼中的絕望褪去不少，多了幾分生機。
她再次對我千恩萬謝。送走她，我站在濟世堂門口，
看著外面熙攘卻對我投來異樣目光的古街。
“冷面郎中”、“專治穢疾”……這些標(biāo)簽似乎已經(jīng)貼在了我的身上。前路漫漫，
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艱難。但我的腳步，卻比在那個雨夜時，堅定了許多。
第四章：疫病初現(xiàn)與身份疑蹤“穢瘡”風(fēng)波帶來的負(fù)面影響漸漸發(fā)酵，
濟世堂的生意確實清淡了不少。尋常的頭疼腦熱，
街坊們寧愿多走幾步路去另一條街的“保和堂”，也不愿來沾我這“專治污穢”的晦氣。
吳掌柜嘴上不說，但看著日漸冷清的鋪面和積壓的藥材，眉頭間的愁緒愈發(fā)濃重。
偶爾會有地痞流氓模樣的閑漢在門口晃蕩，不懷好意地朝里面張望，
甚至故意踢翻門口晾曬藥材的竹匾?！芭率潜：吞媚切談⒌母愕墓恚 币淮?，
吳掌柜氣呼呼地?fù)炱鹕⒙湟坏氐牟窈吐暤?，“看我們這兒有了起色，就使這等下作手段！
”保和堂是西坊市最大的藥鋪，坐堂的劉郎中據(jù)說是祖?zhèn)麽t(yī)術(shù)，頗有聲望。我對此不置可否，
商業(yè)傾軋哪里都有，古今皆然。眼下更重要的，是另一件讓我隱隱不安的事情。最近幾日，
來看診的病人雖然總數(shù)少了，但其中發(fā)熱、咳嗽、身痛的患者比例卻莫名增加了。
癥狀大多相似：起病急，寒戰(zhàn)高熱，頭痛劇烈，全身肌肉酸痛乏力，部分伴有咳嗽、胸痛。
起初以為是普通的風(fēng)寒感冒，但人數(shù)悄然增多，且病情進(jìn)展似乎比尋常感冒更快、更重，
讓我不得不警惕?！皡钦乒瘢鼇硖鞖饪捎挟惓?？或是坊間有什么疫病流傳的消息？
”我一邊給一個不斷咳嗽的貨郎開方子，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吳掌柜愣了一下，
思索道：“天氣…入秋后確實涼得快些，但往年也這般。疫病…倒沒聽說哪里大規(guī)模鬧時疫。
許是換季，身子弱的人扛不住吧?！闭娴氖沁@樣嗎？我心中疑慮未消。這些癥狀，太像流感，
甚至是…更兇險的肺部感染性疾病的前兆。在這個沒有微生物概念、沒有有效抗生素的時代，
一旦形成規(guī)模，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必須做點什么?！罢乒竦模瑥拿魅掌?，
凡有發(fā)熱、咳嗽、身痛者前來，可否請他們在門外稍候，由我逐一診視后再入內(nèi)？診視后，
所用器物皆需以沸水燙洗。您我也需以…嗯，以醋熏蒸雙手衣物，盡量隔絕病氣。
”我提出建議，盡量用他們能理解的詞匯。“醋熏？”吳掌柜又是一愣，顯然沒聽過這法子，
“孫郎君，這是……”“海外防疫之法，或有些效用?！蔽抑荒茉俅渭莱觥昂Ｍ狻贝笃?。
吳掌柜將信將疑，但鑒于我之前展現(xiàn)的“奇術(shù)”，還是點頭應(yīng)允了。于是，
濟世堂門口出現(xiàn)了一道奇景：來看病的發(fā)熱病人被要求在門外通風(fēng)處排隊，
我戴著吳掌柜找來的干凈布巾遮住口鼻（簡陋口罩），逐個仔細(xì)問診查體，看完一個，
便讓藥童用開水沖洗我用過的脈枕和桌面。鋪子里也時常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酸味。這番舉動，
在旁人看來更是古怪異常?！扒埔姏]？那治臟病的郎中，現(xiàn)在又搞什么鬼名堂？
”“說是防什么…病氣？笑死人了，病氣是能防住的？”“裝神弄鬼！離他遠(yuǎn)點沒錯！
”嘲諷和議論更多了。連帶著少數(shù)還愿意來的病人，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怪異和恐懼。
但我顧不了這許多。潛在的公共衛(wèi)生風(fēng)險面前，個人的一點名聲得失微不足道。
我仔細(xì)記錄著每一個類似癥狀病人的情況，試圖找出可能的傳染源和傳播規(guī)律。然而，
疫病的陰影尚未明朗，另一重麻煩卻悄然而至。這日午后，我正送走一位咳嗽的老丈，
兩個穿著皂隸公服、腰挎鐵尺的官差走進(jìn)了濟世堂。為首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班頭，
面色冷峻，目光銳利地掃過鋪子，最后落在我身上。另一個年輕些的，手按在鐵尺上，
一臉戒備。吳掌柜臉色一變，連忙迎上去，陪著笑臉：“張班頭？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
快請坐，喝碗茶……”那張班頭一擺手，打斷他，聲音低沉：“吳掌柜，不必客氣。
奉州衙戶房令，核查西坊市各鋪戶丁口契稅。這位，”他指向我，“面生得很，
不是本地戶冊之人吧？何時來的？籍貫何處？作何營生？可有路引或保人？
”一連串問題砸下來，語氣公事公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我的心猛地一沉。
最擔(dān)心的事情來了——身份問題。我一直用失憶搪塞吳掌柜，但對外，尤其是在官方層面，
這個借口顯然行不通。沒有身份證明，在這個時代就是流民、盲流，輕則驅(qū)逐，
重則抓去做苦役甚至下獄。吳掌柜也慌了，連忙解釋：“張班頭，這位是孫郎中，
是…是老夫的遠(yuǎn)房侄兒，前來投奔，醫(yī)術(shù)甚是了得，正在鋪子里幫忙……”“遠(yuǎn)房侄兒？
”張班頭冷笑一聲，目光如刀般在我身上逡巡，“吳掌柜，你祖籍汴州，
三代以內(nèi)的親戚鄰里哪個我不清楚？何時冒出個姓孫的侄兒？路引呢？戶籍憑證呢？
”“這…這…”吳掌柜額頭冒汗，語塞了。我深吸一口氣，知道躲不過去，上前一步，
拱手道：“差官明鑒。在下孫仁，確實并非吳掌柜親眷。因家中遭變，途中又遇匪人，
行李路引盡失，且頭部受傷，許多前事記不真切，只依稀記得自己懂些醫(yī)術(shù)，流落至此，
蒙吳掌柜好心收留，在此暫居，以醫(yī)術(shù)微末技謀生，亦為街坊解除病痛，絕無作奸犯科之心。
還請差官行個方便?！蔽冶M量說得誠懇，半真半假，突出失憶和受害，強調(diào)醫(yī)術(shù)有用無害。
張班頭盯著我，眼神銳利，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破綻?！邦^部受傷？記不清了？
”他哼了一聲，“這等說辭，我聽得多了！誰知你是不是哪來的逃奴或案犯？
看你行醫(yī)手段古怪，近日坊間對你可是議論紛紛！”他話音未落，
旁邊那個年輕衙役便低聲道：“頭兒，保和堂的劉郎中前日還來說，此人來歷不明，
醫(yī)術(shù)邪門，專治那不上臺面的病，恐非善類，提請衙門查察……”果然有人背后捅刀子！
我心下一凜。張班頭眼神更冷：“看來劉郎中所言非虛。孫仁，你無路引，無戶籍，無保人，
形跡可疑，按律，我可立即拿你回衙門細(xì)審！”吳掌柜嚇得臉都白了，連忙作揖：“張班頭！
使不得！孫郎中真是好人！他救了好多人！前日還救了東街王老漢家高熱驚厥的孫子！
您高抬貴手……”“救命？誰知道用的是不是邪術(shù)！”張班頭不為所動，一揮手，“帶走！
”那年輕衙役上前就要拿我。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焦急帶著哭腔的喊聲：“孫郎中！孫郎中救命?。。?/p>
”只見一個婦人踉蹌著沖進(jìn)鋪子，竟是幾日前那個得了“穢瘡”的年輕女子的母親！
她發(fā)髻散亂，臉上滿是淚痕，撲通一聲就跪倒在我面前，不住磕頭：“孫郎中！
求您救救我女兒！她…她服藥后本來見好，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又發(fā)起高燒，渾身起紅疹，
人事不省了！保和堂的劉郎中路過看了一眼，說…說是您用虎狼之藥，毒火攻心，沒救了！
嗚嗚…求您再去看看吧！我只信您??！”這一幕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張班頭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眉頭緊鎖。吳掌柜也驚呆了。那婦人哭得撕心裂肺，
磕頭砰砰作響，額頭上瞬間見了血印。我心頭巨震——病情反復(fù)？藥物反應(yīng)？
還是……劉郎中搗鬼？但此刻，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機會！
我立刻上前扶起那婦人，沉聲道：“大娘莫急，快帶我去看看！”說完，我轉(zhuǎn)向張班頭，
神色坦然甚至帶著一絲急切：“差官老爺！您也看到了，人命關(guān)天！在下是否罪犯，
可容后細(xì)查。但此刻，有病人危在旦夕，若因拘拿我而延誤救治致人身死，
這責(zé)任……恐怕您也擔(dān)待不起。不如您隨我一同前往，既可監(jiān)視于我，
亦可親眼見證在下是行醫(yī)救人還是行邪術(shù)害人！待處理完此事，再論在下身份不遲！
”我的話又快又急，情真意切，更將責(zé)任的擔(dān)子巧妙拋了回去。張班頭臉色變幻不定。
他看看痛哭流涕的婦人，又看看一臉坦然的我，
再想到坊間關(guān)于我“起死回生”的傳言和眼前這婦人不顧一切求救的架勢，顯然也猶豫了。
抓個來歷不明的小郎中是小事，但若真鬧出人命，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因為抓人延誤導(dǎo)致的，
這干系可就大了。半晌，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我一眼：“好！我就跟你去瞧瞧！
你若真有歹心，或是治死了人，兩罪并罰，定不輕饒！前面帶路！”“多謝差官！
”我立刻道，轉(zhuǎn)頭對吳掌柜快速吩咐：“掌柜的，帶上我前日備下的那包應(yīng)急藥材和銀針！
快！”說完，我扶起那婦人，快步?jīng)_出濟世堂。張班頭和年輕衙役緊隨其后。
街道上的人看到官差跟著我，紛紛側(cè)目，議論聲更大了。我無暇他顧，
心中飛速思索著各種可能性。藥物中毒？過敏反應(yīng)？梅毒本身的進(jìn)展？
或是……有人故意投毒陷害？風(fēng)雨欲來。身份危機與突發(fā)的醫(yī)療危機交織在一起，
將我推向了更洶涌的浪尖。
第五章：銀針辨毒與人心險惡那婦人家住在一條狹窄潮濕的巷子里，低矮的土坯房光線昏暗，
空氣中彌漫著劣質(zhì)脂粉和草藥混合的怪異氣味。床上，
幾日前還稍有生氣的年輕女子此刻面色金紙，呼吸急促微弱，
裸露的脖頸和手臂上布滿了猩紅色的斑疹，觸手滾燙，已然昏迷不醒?！把绢^！我的丫頭啊！
”婦人撲到床邊，哭得幾乎暈厥。隨后趕到的張班頭和年輕衙役站在門口，
皺著眉看著屋內(nèi)凄慘的景象，手依舊按在鐵尺上，眼神警惕。
吳掌柜氣喘吁吁地提著藥箱跟進(jìn)來，看到女子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