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之殤雨敲著窗戶,悶而急促,像極了某種不詳?shù)墓狞c。窗玻璃上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割裂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屋子里倒是很暖和,頂燈的光映在光潔的地板上,
反射出一片死寂的白。餐桌上,精致的四菜一湯擺得整整齊齊,
中間還突兀地放著一個巴掌大的奶油蛋糕,插著一根孤零零的數(shù)字蠟燭“7”。
這已經(jīng)是它第二次燃盡了??諝庵袣埩糁稽c甜膩的奶油味,混合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涼意。
我坐在桌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手機屏幕。屏幕亮著,時間跳成了十一點四十七分。
最后一條消息停在我發(fā)出的那條:【聽藍,七周年紀念日快樂。我做了你愛吃的菜,
等你回來?!堪l(fā)送時間是晚上七點。這五個小時里,沒有任何回復。不,
或許也不算完全沒有??蛷d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是當初裝修時,聽藍特意要求的。
她說喜歡被陽光灑滿的感覺。而此時,這扇窗如同一個巨大的取景框,
框住了對面樓下那幅刺目的畫面。斜對角,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里透出的光很亮。
穿著駝色大衣、身影無比熟悉的沈聽藍正站在那里。她面前的男人微微傾著身,
路燈昏黃的光暈柔和地落在他英俊的側(cè)臉和含笑的唇角上,是王亦深。
他手里提著幾個便利店的購物袋,另一只手極為自然地、親昵地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圍巾。
沈聽藍仰著頭,嘴唇開合著在說話,距離太遠我完全聽不清內(nèi)容。
隔著冰冷厚重的雨幕和玻璃,我甚至看不清她具體的表情。但那個角度,那個姿態(tài),
那個被對方整理圍巾時微微偏頭的親昵——都像一把把燒得滾燙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一種麻木的寒意,比窗外席卷的冷雨更甚,
悄無聲息地從腳底板爬上脊背,凍僵了四肢百骸,
連帶著胸腔里那顆跳了二十多年的玩意兒也變得又冷又沉,往下墜,
扯得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我猛地別開眼,死死盯著桌上那盒幾乎被我捏得變了形的蛋糕。
一年前,不,也許半年前,這樣毫無音訊的等待根本不會發(fā)生。我會一遍遍撥打她的電話,
像一個為愛焦慮的毛頭小子,滿屋子踱步,直到她帶著一身外面寒氣沖進來,
撲進我懷里道歉,說她手機靜音了沒聽到或者臨時加班忘了說。然后我會一邊佯裝生氣,
一邊把她冰涼的手揣進自己懷里捂著,聽她撒嬌求饒,再一起分食那份等得快涼了的晚餐。
什么時候開始變的?是從王亦深這個名字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們之間開始的?
還是從她看我的眼神里,
那種依賴的光亮漸漸被另一種疲憊甚至微妙的“你怎會不懂”的失望所取代的時候開始的?
是從她說我做的計劃書太古板刻板不懂變通,
而第二天拿著王亦深那份花里胡哨但華而不實的方案大加贊賞的時候?
還是從我難得提議去看一場她一直念叨的藝術(shù)展,她眼神亮了一瞬,
卻在聽說王亦深也去不了時,瞬間興致缺缺地說“其實也沒意思,
算了吧”的那些瞬間開始累積的?那些細微的裂隙,像玻璃窗上的雨痕,越來越多,
越來越深,終于在某一天,“啪”地一聲,徹底碎了。眼前對面樓下那副畫面,
不過是碎裂鏡面上最清晰、最致命的一道裂痕罷了。我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刺得喉嚨發(fā)痛。胃里空空如也,但那桌飯菜散發(fā)出的氣味卻讓我一陣陣反胃。
我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詫異的平靜。走到窗邊,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簾。
那幅刺眼的實況轉(zhuǎn)播瞬間被隔絕在外,連同窗外整個世界凄風苦雨的嗚咽聲,
都變得遙遠模糊起來。2 無聲的背叛只剩下一室死寂的燈光,照著我獨自一人,
和一桌冰冷的“七年”。手機就在這時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亮起,跳躍著“聽藍”兩個字。
我盯著那名字看了兩秒鐘,任由它響著。鈴聲在過分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像某種催促的信號。直到它快要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我才劃開接聽。“喂?”聲音出口,
平得連一絲波瀾都聽不出?!瓣懸?!”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帶著一點戶外特有的風聲和急切,“對不起對不起!等急了吧?
我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調(diào)成靜音了!剛才在樓下便利店碰到王亦深了,聊了幾句…馬上上來!
”“嗯?!蔽覒艘宦暎曇舻投?。視線落在面前蛋糕上凝固的奶油裱花上,
冰冷的甜膩氣息似乎鉆進了鼻腔。“路上小心。”“很快很快!”她匆匆掛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的忙音單調(diào)而刺耳。我放下手機,沒有動。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些,
但城市夜晚特有的空曠感卻更清晰地擠壓進來。樓下便利店的燈光應該還在亮著,
照著那對“湊巧”遇見的男女。腳步聲終于在門外樓道里響起,由遠及近,
帶著熟悉的速度和節(jié)奏,鑰匙碰撞發(fā)出細微的脆響。門鎖“咔噠”一聲被擰開。
一股混合著雨水濕氣和便利店食物味道的氣息隨著打開的門涌了進來。
沈聽藍穿著那件她最喜歡的、我去年送她的駝色大衣,幾縷發(fā)絲被雨水打濕,
貼在白皙的額角和臉頰上。她的臉頰因為外面的涼氣而微微泛紅,眼睛亮亮的,
嘴唇也帶著一點豐潤的光澤。她一邊在玄關(guān)換鞋,一邊連聲說著:“哎呀,這雨下得真大!
我的傘骨都差點被吹斷了。餓壞了吧?我看樓下便利店人少,想著順便買點關(guān)東煮上來,
結(jié)果排隊……”她絮絮叨叨地解釋著,聲音里帶著一種刻意的、急于彌補的活潑勁兒。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桌上沒動過的飯菜和燃盡的蛋糕,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瞬。
她迅速朝我看過來,眼神里掠過一絲心虛,
但隨即被更強烈的抱怨掩蓋:“你餓著肚子等我干嘛呀?都這個點了,飯菜肯定都涼透了!
你傻不傻?”她的語氣帶著一種親昵的嗔怪,是情侶間再熟悉不過的撒嬌腔調(diào)。若是以前,
我會笑著上前接過她手里的袋子,說“怕你回來找不到熱乎的”??纱丝?,我站在原地沒動,
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迎上去。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將她每一個細微表情都收進眼底。
她臉頰上那抹可疑的紅暈是凍的?還是因為剛剛沉浸在某種愉悅的情緒里尚未褪去?
她進門時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眼睛亮晶晶的神采,又是因為什么?“看什么呢?傻啦?
”她換好鞋,趿拉著拖鞋快步走到餐桌邊,放下便利店的袋子,伸手就去摸盛菜的碗碟,
“嘖嘖,看這涼的……等著啊,我去熱一下,你胃不好不能吃冷的。
”她一邊說一邊端起兩個盤子就往廚房走?!奥犓{?!蔽议_口叫住她。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冷硬,像一根緊繃的弦。她腳步頓住,端著盤子轉(zhuǎn)過身,
有些疑惑地看向我:“嗯?怎么了?”廚房門口的光線有些朦朧,籠罩著她。
她的側(cè)臉對著我,輪廓依舊是我烙印在心底七年的模樣。可她剛才進門時,
帶著滿身外面冷雨的氣息和便利店的便利袋,那么理所當然地走向餐桌,
那么流暢地對我說“去買關(guān)東煮排隊耽擱了”的樣子……那個畫面在我腦海里清晰地閃過,
與之前透過窗戶看到的、她仰頭對王亦深說話而對方溫柔替她拂好圍巾的畫面,
無聲地重合起來。像兩股冷流在我的血液里匯合。心底某個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尖銳的疼痛迅速蔓延開來。那股憋在胸腔里的悶痛猛地沖到了喉嚨口,
帶著一種血腥的鐵銹味。我攥緊了垂在身側(cè)的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試圖用這種具象的疼痛來壓制那些洶涌的情緒??衫碇堑牡虊卧谒查g崩塌。“關(guān)東煮?
”我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沙啞,像砂紙摩擦過石頭,“和誰一起買的?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硬擠出來的,冰棱般銳利。她明顯地僵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住,
隨即又快速鋪開一層更深的顏色。她放下手中的盤子,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
腰桿挺直了些,語氣帶上了一種被冒犯的尖銳:“陸野!你這是什么話?
你這陰陽怪氣的語氣什么意思?懷疑我?我就跟王亦深在樓下碰巧遇到了,聊了兩句而已!
他正好要買東西,便利店排隊人多,他幫我一起排隊買的關(guān)東煮,就省點時間!
就這么簡單一件事,你至于嗎?”她語速很快,胸脯微微起伏,目光灼灼地瞪著我,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看著她的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閃躲。那絲閃躲像淬了毒的針,
精準地扎進了我心里最后的柔軟。那點剛剛?cè)计鸬?、被她進門時的急切所安撫的微小火苗,
“噗”地一聲徹底熄滅,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燼。所有的質(zhì)問、不甘、憤怒,
所有想歇斯底里的沖動,在這一刻都顯得無比蒼白和可笑。我沉默了。
3 冷雨中的決斷時間在沉默里被拉得很長很長,
長到窗外那稀疏的雨點敲打窗欞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餐桌上那燃盡的蛋糕,那凝固的奶油,
如同一場早已注定的祭奠。屋子里暖黃的燈光溫柔地籠罩著一切,
卻驅(qū)不散我和她之間那陡然凍結(jié)的冰河。她眼中的怒意和委屈在我的沉默里漸漸退潮,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顯而易見的煩躁和“你又來了”的疲憊。她不再看我,
轉(zhuǎn)身彎腰重新端起那兩盤涼菜,聲音硬邦邦地說:“懶得理你。我去熱菜,愛吃不吃。
”說完,徑自走進了廚房。門被關(guān)上了,發(fā)出不大不小的聲響。我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釘在地上的雕塑。冰冷的麻木感從腳底一路蔓延到指尖。
廚房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微波爐啟動的嗡鳴、鍋鏟碰撞的清脆響聲。
這些聲音構(gòu)成了一個世俗的、有著煙火氣的背景音。本該覺得溫暖,現(xiàn)在只覺得諷刺。
我慢慢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冰冷的木椅透過單薄的衣物傳遞著寒意。
目光落在對面那個位置。七年來,無數(shù)的清晨傍晚,她就坐在那里,有時候說笑,
有時候埋頭猛吃我做的菜,抱怨又滿足地說“要減肥了”。有時她會坐在我這邊,挨著我,
用沾著果醬的手指戳我的臉頰。那些畫面那么鮮活,卻又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模糊而遙遠。
廚房的門拉開了一條縫,飯菜的香氣被加熱后重新散發(fā)出來?!斑^來端盤子!
”她的聲音從那道縫隙里傳出來,命令式的語氣,還夾雜著一絲不耐煩。我抬眼看去,
隔著廚房門狹窄的縫隙,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快速晃動了一下,似乎在忙碌,
并沒有出來的意思。在那一刻,我感到一種更深沉、更徹底的疲倦感像海水一樣將自己淹沒,
冰冷、沉重,無處可逃。我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最后一點溫度也消失了。
我沒有起身。也沒有去端那個盤子。世界在我耳邊褪去了聲音,
、微波爐的低鳴、她那句帶著命令式的不耐煩……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變得模糊而遙遠。唯一清晰、異常清晰的,是方才她眼底那絲一閃而過的閃躲,
還有她脫口而出為王亦深辯解時那份急切的維護——像被慢放的鏡頭,
反復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切割。胸口那塊地方徹底空了,被冷風呼嘯著灌滿。
沈聽藍見我半晌沒動靜,又探出頭來,眉頭蹙得更緊,語氣帶著不滿和催促:“喂!
叫你端菜,聽見沒……”我緩緩抬起眼,迎上她的視線。沒有憤怒,沒有質(zhì)問,
只有一種古井無波般的沉靜,沉靜得讓她后半截的話不由自主地噎在了喉嚨里。
她似乎被我的眼神攝住,愣了一下?!安挥昧恕!蔽业穆曇艉艿?,像從遙遠的地方飄來,
“沒胃口?!?短短三個字,說完我就站起身。椅子腿與地磚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
在她錯愕的注視下,我沉默地走向玄關(guān)。背對著她,拿起我的外套。指尖觸到冰涼的面料,
動作沒有停頓,穿好。沒有回頭去看一眼桌上那重新冒起熱氣的食物,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陸野?”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遲疑,“……你什么意思?
”我伸手握住冰冷的門把手,拉開了門。外面的風雨聲瞬間涌了進來,
帶著潮濕冰涼的氣息撲在臉上。那寒意反倒讓我麻木的感官清醒了幾分。我頓了頓,
留給她一句被灌滿了冷風的回答:“早點休息?!遍T在身后輕輕合攏,
隔絕了屋內(nèi)的燈光、溫度和她那錯愕的疑問。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聲而亮,
昏黃的光線照著空蕩的臺階。我一步一步往下走,
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清晰地蓋過了窗外的雨聲。走出單元門,
冰冷的雨點立刻密集地打在臉上、衣襟上。那寒意徹骨,
卻奇異地澆滅了心口最后那點灼燒的痛感。我抬起頭,任由雨水模糊視野。
城市被無邊的夜雨籠罩,只有零星的燈火在遠處頑強地亮著,
如同這世上無數(shù)看似溫暖實則遙不可及的幻覺。4 最后的沉默幾天后,
在公司內(nèi)部季度總結(jié)會那個巨大的環(huán)形會議室里,空氣沉凝得像化不開的鉛塊。對面,
沈聽藍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套裙,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
露出白皙而緊繃的脖頸。她代表她的項目組闡述方案,語速流暢,條理清晰。
只是偶爾望向?qū)γ娼锹淠莻€同樣西裝革履、姿態(tài)從容的王亦深時,她的眼神會變得柔和一些。
輪到王亦深發(fā)言。他起身,帶著他那標志性的、仿佛天生就有魅力的笑容走到投影屏前,
對著自己的PPT侃侃而談。他的方案一如既往地華麗,
充斥著最新的行業(yè)術(shù)語和抓人眼球的概念設(shè)計,像精心包裝過的糖衣炮彈。
然而當我翻開助理遞過來的初步核算報告,
那些繁復的數(shù)據(jù)線條立刻勾勒出隱藏的巨大風險和無底洞似的燒錢預算。
這方案與其說是商業(yè)計劃,不如說是一個華麗的陷阱,一旦啟動,
后續(xù)的投入會像滾雪球一樣難以控制。在座不少中高層,尤其是幾個相對年輕的經(jīng)理,
顯然被他的PPT效果和流暢口才吸引了,臉上露出贊賞或認真的神情。
連坐在他旁邊的沈聽藍,目光也一直追隨著臺上那個神采飛揚的身影,
嘴角含著淡而篤定的弧度,微微頷首示意認可。整個會議室里彌漫著一種被蠱惑般的氛圍。
只有少數(shù)幾個資歷最深、手上沾過足夠殘酷市場廝殺痕跡的老狐貍,眉頭不易察覺地鎖著,
眼神帶著冷靜的審視。我放下手中的評估報告,
那份冰冷的、由數(shù)據(jù)構(gòu)成的死亡判決書在光潔的桌面上發(fā)出輕響。聲音不大,
卻足以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會議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連王亦深那極富感染力的聲音都停頓了一下,他臉上的笑容不變,
但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志在必得的銳利光芒?!巴踅?jīng)理的計劃,”我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蓋過了投影儀的微弱噪音,“理念,非常新穎。
”目光掃過他瞬間變得更為明亮的眼眸,我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
“但核心環(huán)節(jié)的落地性風險過高,配套研發(fā)需要天價投入,成本結(jié)構(gòu)和收益模型嚴重失衡。
”我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上的那份評估報告,“基于目前數(shù)據(jù)和可行模型初步分析,
這個項目在中期崩盤的概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弊肿秩珏N。會議室里的空氣徹底凝結(jié)了。
“啪嗒”一聲輕響,沈聽藍手中的筆掉落在會議桌上,
沿著光滑的桌面滾到了我的文件夾邊緣才停下。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褪去了血色,
變得有些蒼白。她猛地抬起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失望,
隨后迅速燃起一層被壓制的憤怒。“陸總!”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
甚至帶著一絲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尖銳,“‘崩盤’這個詞未免太過武斷了吧?
亦深的方案是基于大量市場調(diào)研和前期論證的!創(chuàng)新當然伴隨風險,
但巨大的收益恰恰藏在別人不敢涉足的風險之后!我們……”她話鋒一轉(zhuǎn),試圖將我拉下水,
帶著一種近乎指責的意味,“您不能總是用最保守的眼光去衡量所有開拓性項目!
當初公司初創(chuàng)時,難道您走的每一步都穩(wěn)如泰山?沒有承擔任何風險?”她的質(zhì)問擲地有聲,
會議室里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在沉凝的空氣中無聲地切割,落在我和她之間。
坐在我對面的王亦深適時地開口,
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將矛頭引向我的技巧:“沈經(jīng)理別激動,
陸總的顧慮也是站在公司整體立場,只是保守了些?!彼⑽⑶飞恚抗馓谷坏乜聪蛭?,
笑容依舊完美無瑕,“不過陸總,這方案的風險,我和聽藍的團隊是經(jīng)過反復推敲的。
您手上那份……哦,可能是初版的核算吧?因為時間太趕,
我們沒來得及第一時間把最新修訂的全部補充數(shù)據(jù)更新進去。其中最關(guān)鍵的幾個技術(shù)節(jié)點,
我們已經(jīng)和幾家頭部供應商達成了初步戰(zhàn)略合作意向,
會大大分攤研發(fā)風險……”他侃侃而談,
列舉了幾個業(yè)內(nèi)頂尖但同時也以報價高昂、條件苛刻著稱的公司名字,
暗示著那份“最新修訂”的數(shù)據(jù)可能即將帶來的驚人逆轉(zhuǎn)。這一招反客為主玩得相當漂亮。
沈聽藍的表情迅速緩和下來,緊繃的肩膀明顯放松了,看向王亦深的眼神幾乎是感激的,
那份近乎無條件的信任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她立刻接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沉穩(wěn),
甚至帶上了一點力量:“是的陸總,亦深提出的幾點很關(guān)鍵。
我們今天回去就把更全面的補充材料,包括供應商合作備忘錄的初稿一起整理出來,
再給您和戰(zhàn)略委員會詳細評估?!彼呀?jīng)理所當然地把我放在了評估的對面,
他們才是在并肩作戰(zhàn)、開拓創(chuàng)新的“我們”。
我甚至沒有再去看那份被我親手判了死刑的評估報告。
眼前的場景荒誕得像一出反復上演的默劇。主角是他們。而我所做的,
不論是指出風險還是沉默不語,都只是為了讓這出戲顯得更真實一點的道具。
一股冰冷黏稠的液體仿佛從心臟深處漫出,堵住了喉嚨,又滲進四肢百骸,
連呼吸都帶上了鐵銹味的沉重?!安槐亓恕!比齻€字像冰珠一樣滾落在寂靜的會議室里。
我站起身,挺括的西裝下擺垂墜著,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
目光平靜地掃過因為我的動作而錯愕的眾人,最終落在那兩位“并肩作戰(zhàn)”的主角身上。
王亦深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沈聽藍則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里有不解,有隱隱的不安,
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更壞的結(jié)果。我沒再說話,
只是拿起桌面上那個孤零零的黑色文件夾——里面并沒有裝著所謂的全盤否定,
只有一片空白。然后我邁開步子,皮鞋踩在厚實的地毯上幾乎無聲無息,
走向會議室緊閉的厚重木門。在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冰冷的空氣迎面撲來。
身后傳來沈聽藍陡然提高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急躁和一絲驚惶:“陸野!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方案還要不要討論?”我沒有回頭。門外,
是寬闊但略顯昏暗的走廊,頂燈灑下清冷的光線,落在我前方的地上?!澳銈?,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聲音平靜無波,清晰地傳回室內(nèi),“按流程,走完吧。
”門在我身后輕輕合攏,“咔噠”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