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栩順利的被清華大學法學院系錄取。
趙齊閔知道這消息后,兩人共同前往北京,去陪夏栩熟絡大學生活,這座城市對于兩人而言都有些陌生,剛來到這兒就迷路。
歪著頭,神神叨叨問道:“哥,你說這地鐵要怎么換乘?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整?!?/p>
“哥哥等會教你,以后在北京的生活要習慣才行。”咳了幾聲,才緩緩開口道。
“打個比方,我們現(xiàn)在在天安門廣場西站,需要換乘的話,廣播會提前報,下了車廂跟隨指示牌去就行?!?/p>
趙齊閔指了指正后方的告示牌,刻意的把音調(diào)揚得極高:“實在不會的話,也可以問問工作人員,或者跟著人流去。”
“嗯嗯,我當然懂呀?!惫郧牲c頭,認真盯著趙齊閔所指的位置,像是知道什么。
每座城市地鐵運營模式都不同,和穗城是不一樣的,都有著屬于自己的規(guī)劃方法。
其實趙齊閔也不太懂,畢竟他也是第一次來到北京市,依舊保留著濃重的新鮮感。
北平的八月末,總帶著股惆悵的滋味。
總是會在陰雨天即將降臨時,刮起陣陣微風,把額邊的碎發(fā)都吹亂,掀翻地上的枯枝落葉。
由于對地理環(huán)境不熟,隨著指針的轉(zhuǎn)動聲,天色漸漸變暗,坐了許久的長途車,兩人的肚子有些餓。
開始在手機搜索附近美食,看了看街道邊的路牌,原來此刻在北京的王府井商場。
“夏栩,你想吃什么?”暮色將至,路過的行人紛紛,趙齊閔的精神疲憊了許多。
故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沖靠在欄桿邊的夏栩笑笑,見他似乎沒聽見,于是大步的往前方湊,還晃了晃手。
“你今天怎么回事,是哥哥做錯什么了嗎,還是又不開心?”
趙齊閔極力隱忍著腹部的不適,胸口的陣陣絞痛,聲音沙啞的艱難開口。
“沒……沒有?!毕蔫蚧艔埖纳駪B(tài)又轉(zhuǎn)變?yōu)槁淠模遣氐煤茈[蔽的那種,視線不好的人都發(fā)現(xiàn)不了。
從包里拿出那頂灰色的針織帽,套在了頭上,他好看的眉眼又被遮蔽的看不清楚。
“嘿嘿嘿嘿……我想吃炸醬面,想試試這樣的傳統(tǒng)美食是什么味道?”
話語間透露著絲絲不安,隨即將肩坎這件淺藍色的襯衫拉得更緊些,還扣上扣子。
趙齊閔刻意搜索附近評分最高的地道炸醬面館,順著導航所指示的方向,在胡同里找到這家小店,藏匿的還怪隱蔽。
是在胡同的院子里,炸醬的香味在不遠處就聞到,咸香裹挾著蔥油香,連同空氣涌入鼻腔里,饑餓感在寂靜的小巷更為顯著。
在如此偏僻的位置,排隊的客人如同長龍,那更說明味道是很不錯的。
店內(nèi)的燈光昏黃,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張桌椅,隨意的尋找了沒什么人的位置坐下。
老板娘操著正統(tǒng)的普通話,腰間系著布滿油污的圍裙,發(fā)頂有幾縷可見的銀發(fā)絲。
盡管是首次光臨該店,老板娘所展現(xiàn)的態(tài)度,就像處了大半輩子的老朋友。
熱情都快溢出來,生怕吃上涼的。
點了兩碗炸醬面,老板娘上來就是噓寒問暖,但不摻雜任何虛假的口吻。
“兩小伙子從哪來的?怎么找到咱們店來的,哎喲,長得可真俊?!?/p>
趙齊閔替靦腆內(nèi)向的夏栩回答了這個問題:“從廣東穗城來的,還得謝謝夸獎?!?/p>
在狹小的店內(nèi)來回渡步,一會兒又走到門外去,一會兒又走到最里面的廚房中。
沒過去多久,兩碗熱氣騰騰的老北京炸醬面被擱置到木桌上,發(fā)出重重的聲響。
老板娘可算閑暇半晌,聽聞趙齊閔的話語,神色閃過些詫異:“哎喲喂,南方來的小伙子嗎,是上大學還是旅游?”
邊說邊笑,內(nèi)容愈發(fā)的慈祥,眼尾蕩漾出層層的魚尾紋來,吃著碗中的殘羹剩飯。
“是,我?guī)н@孩子來清華大學報到?!?/p>
夏栩剛想說些什么,就被趙齊閔高昂的嗓音蓋過,繼續(xù)吃起陶瓷碗中的炸醬面來。
他不太喜歡別人這么說,明明自己都是十八歲的大學生,還要被當作稚氣未脫的幼童,好似到哪都要看管著。
夏栩知道哥哥是為他好,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愿意秉持著善良,真實的情感,來對待他的人,甚至可以超過父母。
“太厲害啦,給他點個贊,這得學習多刻苦才能做到?”
眼神眼神亮閃閃的,很明顯的看出老板娘對夏栩欽佩的情感是真切實際的。
老板娘轉(zhuǎn)身去到廚房洗碗,趙齊閔拿起旁邊的筷子,開始夾上碗中的粗面條。
剛出鍋的手搟面還帶著熱乎氣,那叫一個勁道,筷子輕挑起還能聞見微微的麥香。
拌開時雜醬的醇厚裹挾著每根面條,醬是熬的稠乎乎的那種,肉丁軟嫩帶著嚼勁。
送入嘴邊,咸香里頭混著點甜面醬的回甜,在口腔蔓延開來,不齁也不膩。
菜碼的新鮮,黃瓜絲又脆又清爽,咬著咔嚓響,豆芽焯水后帶點脆嫩,嚼起來水靈靈的,蘿卜甜絲絲的,混在最里頭。
一口下去,面條的勁道,醬的醇厚,菜的清爽,全在嘴里鋪開。
吃完嘴角還沾點醬,抿抿嘴都是香的。
開學季將至,兩人都要回到各自的大學上課,暫且分別,下次見不知是什么時候。
夏栩未來的校園很清靜,雅致的環(huán)境適合散步,果真是大陸頂尖名校,來自每個省份的天才學霸都云集于此地。
連悶熱的雨水里都充斥著書卷氣息。
從南門或者西門進入,就能看到筆直的林蔭大道。
校內(nèi)的清華路、學堂路等主干道兩旁種有筆挺的樹木,例如銀杏、國槐等樹木。
形成林蔭大道的景觀,尤其是到了適合思念的秋天,銀杏葉金黃,景色十分美麗。
最喜愛的便是水木清華,是校內(nèi)最引人入勝的一處勝景,也是清華園中的園中園。
在昔日曾是皇家園林,這里的亭臺樓閣矗立在湖中央,小橋流水,顯古典園林美。
雖然不是趙齊閔在這兒念書,還挺喜歡校園的林蔭大道,只要沒有專業(yè)課,就可以約上朋友來騎自行車,是不錯的選擇。
趙齊閔鄭重其事的提醒夏栩:“要是沒有錢就找哥哥要,別自己硬扛?!?/p>
趙齊閔并不差錢,公司那邊有利潤分成的,自己手頭也能拿到些,所以不用擔心經(jīng)濟情況,只是他習慣了節(jié)儉的生活。
夏栩搖搖頭,故意躲開視線:“我爸媽會給我打錢,他們再壞,贍養(yǎng)子女是應盡的義務,就不必哥哥擔心?!?/p>
其實他有些沒底,害怕會遭到父親和母親的嫌棄,父母購置的別墅公司就在學校的不遠處,往后會刻意的躲著。
趙齊閔假裝生氣,大步的湊上去,掐了掐夏栩的肩膀,那熟悉的玫瑰味香水涌來。
緩緩抬起頭,看著溫柔的哥哥,他不得不屈服,屈服于哥哥所帶來的魅力,怎么抵抗都抵抗不住。
“閔……閔哥,你要做什么?”
趙齊閔放下手,扯著嘴唇輕笑,寵溺的說道:“哥哥明天就要回重慶,有什么事發(fā)短信,不要再讓我擔心?!?/p>
群聊里的導員不停催促,因為后續(xù)有很急的需要處理,暫時要離開夏栩的身邊去。
“好,那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哥哥看到的是很優(yōu)秀的夏栩。”
“嗯,當然,我也很期待。”
背過身去正準備往出口走,忽然被夏栩叫住,聲音要比往日高昂許多,像是想拼盡全力讓趙齊閔聽清。
“哥哥我們下次見,還有無數(shù)個明天。”
趙齊閔沒有回頭,默默的發(fā)笑,心中感慨萬千,仿佛有成堆的話語未曾道出口過。
令他感慨的是,當初那個瘦弱的小孩長大了,能夠成為和趙齊閔肩并肩的大學生。
歸根到底趙齊閔和夏栩沒有血緣關(guān)系。
只是那個深夜在巷尾結(jié)下的緣分,兩個孤獨的人走在一起,寒冷的冬天彼此依偎。
有了這個溫柔的哥哥,夏栩憑借自身堅持不懈的品質(zhì)一路波折的走到了大學校園。
有了乖巧像小太陽的弟弟,趙齊閔才有活著面對殘酷世界的勇氣,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重新回到靠自己努力考取的大學。
無論什么樣的愛,都能治愈所有痛苦。
只是內(nèi)心還殘留著過去令他憤憤不甘的回憶,僅能攥緊拳頭來緩解,父親如惡魔般的身影久久未褪去,到哪兒都忘不掉。
趙齊閔在出獄之后整個人心緒變化的如過山車弧度那般大,他覺得只要活著就行。
躺在宿舍的床上,他腦子完全不在狀態(tài)中,還在想別的事,與他毫不相干的那種。
被褥滑落了一小截,露出布滿淤青的小腿,還有幾道血紅的傷疤,是曾經(jīng)在獄里被獄友欺負時,殘留下的疤痕。
趙齊閔長嘆口氣,他這樣子的人不符合世俗目光再正常不過,被討厭也在常理中。
其實在大學之后,物理系的女導員,同系的女同學,知道趙齊閔的經(jīng)歷都挺心疼。
平日在校園里更是關(guān)懷備至,尤其是心理健康方面,有詢問過要不要看心理醫(yī)生。
對于如出一轍的問題,趙齊閔象征性的搖搖頭,那樣的地方接待任何病人,無非是冰冷如機械般的語術(shù)。
他看了只會覺得更煩,又控制不住手開始扯頭發(fā),直到發(fā)際線拔禿為止。
“哎……”
寂靜的深夜,只有蜷縮在鐵床邊瘦弱的身影,朦朧的月色透過玻璃照進,晃的眼睛生疼,用手遮住了余光視線。
他還是那樣喜歡黑夜,討厭有亮光的白天,黑壓壓的籠罩著城市,仿佛世界是短暫屬于他的。
九月的重慶仍舊很熱,漆黑的空中繁星閃閃,枝頭間時不時傳來,幾陣蟬鳴,還有池塘里的蛙叫。
趙齊閔的內(nèi)心像是缺了塊東西,空落落的,或許是有小偷闖進心房間將它偷走。
往后的日子兩人少了聯(lián)系。
夏栩在法學專業(yè)領(lǐng)域是很優(yōu)秀的學生代表,未來是極有可能成為厲害的律師,踏入更高的行業(yè)。
寒假即將來臨,他想著回香港看看那邊的阿婆,這件事一直都沒忘,深深的烙印在心坎。
上次在香港好像是十幾年前的事,還玩泥巴的年紀,貪圖利益的父親就將他送到大陸的城中村,一直是在穗城長大。
香港在趙齊閔的記憶中,并沒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好像經(jīng)濟很發(fā)達,盡管面積不大,但林立著許多高樓。
電話簿沒有記阿婆的號碼,趙齊閔常用的通訊方式是短信,不知道阿婆還在不在。
他決定到了假期就買張高鐵票,去香港看看,去瞧瞧出生的地方發(fā)展怎么樣,長久的時間積累下來,粵語都不太會說。
流利的普通話早就講習慣了,忽然要切換語言,會很拗口,是說不上來的滋味。
只能是順著熟悉的道路走,很多地點記得不太清,在腦海中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最深刻的便是維多利亞港,是位于香港島和九龍半島之間的天然海港。
風景美不勝收,一覽無余香港的景致。
多方打聽下,香港阿婆如今生活在黃大仙區(qū)上邨,位于九龍半島東北部。
還特意提了幾袋水果,老人會需要的營養(yǎng)品,趙齊閔自己也不太懂,隨便選了些。
站在原地巡視,最后走到門衛(wèi)那邊去詢問道:“你好,請問一下居民樓怎么進?”
門衛(wèi)說著讓人難以理解的粵語,嘰里呱啦像連環(huán)炮似的:“轉(zhuǎn)右就得啦,不過你找邊個啊?”
趙齊閔艱難的湊出幾個詞匯,有些別扭道:“我過嚟探嚇陳阿婆?!?/p>
帶點不耐煩的語氣:“搞咩呀?”
趙齊閔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按照門衛(wèi)所指的路線,繞過花壇,往右邊的方向拐去。
他猛的踉蹌住,忽然看見陳阿婆坐在樓下乘涼,大步流星的跑向老槐樹的周邊處。
清了清嗓子:“阿婆,我系趙齊閔,仲記得我咩?”
阿婆抬起額頭,皺紋像是不聽使喚疊在一塊,眨了眨滿是魚尾紋的雙眼。
神情有些疑惑:“你系老趙個仔???”
趙齊閔點點頭,東拼西湊詞匯。
講著不太通暢的粵語:“系呀,阿婆,我系您后生時最錫個??個細路仔。好耐冇見,我返嚟探您啦。”
老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齊閔呀,阿婆畀你倒杯涼茶?!?/p>
“阿婆,使唔使啦,我唔渴。”
趙齊閔擺擺手,感到不好意思,將在大陸買的特產(chǎn)水果放在干凈的位置。
阿婆的眼睛微微瞇起,上下打量著趙齊閔,“多年冇見,都高咗唔少啦?!?/p>
他不好意思的退了幾步,找了不遠處的長椅坐下,局促不安的捏著雙手。
像是想到什么東西,又重新走到老槐樹下,把買來的橙子,香蕉等水果,剝?nèi)テぁ?/p>
老人的牙口不好,要是吃太硬的東西會影響身體,難以將食物咽下去。
“阿婆,老人家牙口唔好,我?guī)湍銊儑標?。?/p>
趙齊閔羞澀的垂著頭,把白襯衫的衣角往他這邊收了收,緊張的喉結(jié)來回滾動。
“阿婆,我今次返香港系專程過嚟探您嘅。如果冇咩事嘅話,我就先走啦?!?/p>
他唯一感慨的兩點便是,香港的變化早已翻天覆地,阿婆也比過去衰老了不少。
白發(fā)蒼蒼,步履蹣跚,不像記憶中的模樣,面前的阿婆就像換了個人,只是慈愛的口吻沒變,對趙齊閔的疼惜清晰可見。
阿婆好像知道自己的遭遇,只是沒說出口,因為言語是把殺人不見血的刀,這句話誰都深有體會。
時間不停歇的流逝,過去的事也中將被推移,人們都在往前看。
歲月是把殺豬刀,這句話毫無錯誤。
趙齊閔兩手空空,剛想回頭往門外走去時,忽然聽到背后傳來嗡鳴的聲響。
“閔仔,就走啦?唔坐多陣呀?”
喉結(jié)滾動,咽下些許苦澀感。
乖乖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心中難免會泛起失落,明明才團聚沒多久,又被催著回去。
“阿婆,我仲要返大陸,有啲事要忙,我下次再返香港探您。
閉上眼睛沉浸在這一刻的溫存里,阿婆是對他最好的家人,其實也很舍不得離開。
阿婆眉眼彎彎,很是慈愛:“我呢副身板一日不如一日,等我哋屋企閔仔,仲系等得起嘅。
先前的憂郁一掃而空,眼神藏著的是真摯與溫柔,在走到社區(qū)的盡頭時,忽然轉(zhuǎn)頭揮揮手。
嘴里嘟嘟囔囔:“阿婆,我們下次見?!?/p>
唯獨看重和阿婆之間的親情,怎么可能舍得丟棄,如果有時間,他也想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春天回來看看阿婆。
只感覺心中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趙齊閔買了最早的高鐵,戀戀不舍的返回重慶,懷揣著與陳阿婆下次見面的期待。
忽然接到消息,是遠在日本的父親給他安排的聯(lián)姻,與另外一位富商的女兒。
趙齊閔是極其不情愿的,不想面對柴米油鹽枯燥的婚后生活,就算再有錢的富婆。
猶豫著藏匿很久的秘密,要不要親口說出來,他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困在所謂愛里。
談戀愛可以,但父親那種為了面子才下此決定的聯(lián)姻,他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要求下個月去到英國,去談一場用金錢衡量的婚姻,這樣又有什么意義呢?
耽誤人家姑娘大好的前程,也耽誤自己所追求的平庸生活,兩不情愿,有何意義。
簡直是空手套白狼,隨便套個公式認為就成,他不想暴露極力隱忍的富二代身份。
還是決定飛往英國,也可以再等等好時候,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