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行政部巨大的玻璃窗,在沈薇堆滿報銷單據(jù)的辦公桌上切割出一塊刺眼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打印機油墨和中央空調(diào)送風的混合氣味,嗡嗡的低鳴是這座寫字樓永恒的背景音。她捏了捏酸澀的眉心,視線從密密麻麻的票據(jù)上抬起,掠過隔斷外忙碌或摸魚的同事身影,最終落在那張擺在桌角的小小相框上。
照片里,女兒妞妞正咧著嘴,缺了一顆門牙,笑得像個小太陽。沈薇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相框玻璃,心頭卻像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那點虛幻的暖意迅速被一種沉甸甸的疲憊取代。照片是妞妞爺爺勉強允許她探視時拍的,每一次見面都像一場艱難的戰(zhàn)役,結(jié)束后都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無力。
手機在桌上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母親發(fā)來的語音。沈薇點開,母親刻意壓低卻難掩焦慮的聲音鉆入耳朵:“薇薇,妞妞她爺爺今天臉色又不好看了,說我們上周帶妞妞去公園玩太久,吹了風……下次不給我們接了!”
沈薇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寫字樓恒溫的空氣吸進肺里,卻帶著一種冰涼的滯澀感。離婚**年了,日子像陷在泥沼里,每一步都沉重不堪。她重新睜開眼,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敲下回復:“知道了,不用管他說什么。”發(fā)送。指尖殘留的涼意仿佛能滲透到心里去。
就在這時,隔壁工位的王姐忽然湊了過來,帶著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和掩飾不住的熱切?!稗鞭?,忙呢?”王姐那張圓潤的臉上堆滿了笑意,壓低了聲音,“上次跟你提那事兒,有眉目了!”
沈薇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眉目?
“哎呀,就給你介紹對象那事兒啊!”王姐嗔怪地拍了她胳膊一下,聲音又低了幾分,帶著過來人特有的篤定,“人我都給你約好了!就咱們集團技術部那個趙志遠,趙工!記得不?人特老實,口碑頂呱呱!”
趙志遠?沈薇在記憶庫里搜索著這個名字。技術部……似乎有點模糊的印象。一個總是穿著洗得發(fā)白、款式老氣的襯衫或夾克,走路微微低著頭,遇到人打招呼也只是靦腆地笑笑點頭的男人。存在感低得像辦公室角落里那盆萬年不死的綠蘿,沉默,不起眼,但確實一直都在。
“他啊……”沈薇下意識地蹙了蹙眉,語氣里帶著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抗拒。心口那道被失敗婚姻撕開的裂痕,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介紹?對象?這些詞像帶著倒刺的鉤子,讓她本能地想縮回殼里。
“哎呀,你聽我說完嘛!”王姐顯然沒打算放過她,語速更快了,“人家趙工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本科,技術骨干,做事那叫一個踏實!全技術部,連他們那個最挑剔的張部長都夸他,說交給趙志遠的事兒,放一百二十個心!”王姐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同情,“就是……家里情況稍微特殊點。他老家農(nóng)村的,父母年紀大了,下面還有個弟弟,聽說身體不太好,常年吃藥,家里負擔是重了點……但人絕對靠譜!老實本分,絕對靠得住!”
王姐用力地強調(diào)著“老實”、“本分”、“靠得住”這幾個詞,仿佛這是婚姻市場上最硬的通貨。
沈薇的目光無意識地又落回妞妞的照片上。孩子純真的笑容像一把小錘子,輕輕敲在她堅硬外殼下的柔軟處。她需要一個依靠嗎?或者說要一個能分擔這份沉重生活的肩膀?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前夫那張冷漠的臉狠狠壓了下去。信任?她還能信任誰?
“王姐,我……”沈薇張了張嘴,拒絕的話到了嘴邊。
“別我我我的了!”王姐果斷地截住她的話頭,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就當給王姐個面子,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成不成另說,認識個朋友總行吧?你離婚也幾年了,孩子也不在身邊,總歸需要開始自己的新生活,有個依靠。就今天下班,寫字樓后面那條街,轉(zhuǎn)角那家‘時光小筑’咖啡館,靠窗第二個卡座!我都跟趙工說好了,人家可誠心了!”
王姐說完,不等沈薇再開口,就風風火火地扭身回了自己工位,留下沈薇對著桌上那堆報銷單和妞妞的笑臉,心亂如麻。拒絕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王姐的熱心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而她,似乎沒有足夠掙脫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