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漆黑冰海的船錨,不斷下墜,下墜……直到被一陣刺骨的冰涼猛地拽回現(xiàn)實。
黃豆倏地睜開雙眼。首先闖入視野的,
是一頂繡工拙劣的帳子頂——那對鴛鴦繡得活像兩只溺水撲騰的肥鴨子,
正用歪斜的眼珠呆滯地與他對視??諝庵袕浡还闪畠r甜香,
像是劣質(zhì)香粉與什么東西發(fā)霉的混合氣味,底下還潛藏著揮之不去的潮濕泥土氣息,
鉆進鼻腔,令人不適。他試著動彈了一下,身下的硬板床立刻發(fā)出“嘎吱”一聲痛苦的呻吟,
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渾身上下無處不酸疼,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亂組裝起來。緊接著,
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崩裂的冰川,蠻橫地沖撞進他的腦?!鋵m。失寵的豆才人。
一個因為沖撞了皇后娘娘而被皇帝隨手扔進這地方的炮灰。
以及……最清晰的、帶著死亡寒意的一條:就在今晚三更,那位以手腕狠辣著稱的皇后小麥,
會派人把他這個“礙眼的小玩意兒”捆巴捆巴,沉進后院那口早就廢棄的枯井里。
黃豆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冷汗瞬間浸透了粗糙的寢衣。穿、穿書了?!
還他媽穿成了后宮文里活不過三章的炮灰!連封號都充滿了食材的芬芳——豆才人!
這原作者起名還能再敷衍點嗎?!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混合物,劈頭蓋臉地澆下來,
凍得他心臟幾乎驟停。跑?原主的記憶告訴他,冷宮外圍是皇帝親衛(wèi)層層把守,
據(jù)說是那位暴君親自下的死命令,一只公蚊子飛進來都得被薅掉條腿檢查性別。此路不通。
喊冤?看看這環(huán)境,想想原主是怎么沒的。再喊一次?怕不是直接快進到井底雅座預(yù)約服務(wù)。
巨大的絕望攥緊了他的心臟。但就在這絕望達到頂點的瞬間,另一種情緒異軍突起,
迅速占領(lǐng)了高地——那是上輩子卷死在996崗位之前就被磨礪出的、深入骨髓的擺爛精神。
橫豎都是死,那死前……老子必須吃頓好的!老子必須吃頓火鍋!這個念頭荒誕不經(jīng),
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合理性和強大的生命力,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恐懼和絕望。
仿佛在無盡的黑暗里,啪嗒一聲,有人劃亮了一根火柴,
微弱的火苗堅定地指向了……牛油和辣椒的方向。他一個鯉魚打挺——沒挺起來。
這身體虛得可以,差點直接滾下床。黃豆齜牙咧嘴地爬下來,也顧不上穿鞋,
光著腳就在這間堪稱家徒四壁的破屋子里開始翻箱倒柜。既然死期已定,
那臨終愿望就是最高指令!或許是原主也是個不甘寂寞的吃貨,
又或者僅僅是冷宮生活太無聊總得找點事做,
黃豆居然真的從角落里一個積滿厚灰、快要散架的木箱底,扒拉出了寶貝!
一個小小的、看起來還挺結(jié)實的泥爐,半袋子聞起來有點嗆鼻的劣質(zhì)炭火,
還有一個癟了一半但洗刷一下大概還能用的銅鍋!甚至還有調(diào)味料:一小罐渾濁發(fā)黃的油,
半塊干癟得像老樹皮的姜,幾顆發(fā)了芽的蒜頭,小半罐粗鹽,
以及最令人驚喜的——一小包用破布小心翼翼包著的、干癟發(fā)黑卻依舊能辨認出的花椒,
和幾顆同樣干癟的、疑似辣椒的紅色小果子!“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啊!
”黃豆抱著這堆破銅爛鐵和邊角料,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感覺生命的續(xù)費按鈕雖然沒找到,
但至少死前能給自己點個贊了!他踹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罷工的破木門,
沖進院子里。冷宮的院子比屋里更破敗,荒草長得比人都高,在漸沉的暮色里像一個個鬼影。
他撅著屁股,憑借上輩子偶爾看荒野求生視頻殘留的印象,在草叢里吭哧吭哧挖了半天,
指甲里塞滿了泥,總算掘出幾顆野生的、長得歪瓜裂棗勉強能稱之為芋頭和蘿卜的塊莖。
又發(fā)揮極限求生技巧,踮著腳從一面矮墻的縫隙里,
掏摸出兩個不知名野鳥剛下的、還帶著余溫的蛋。食材寒磣得讓人心酸落淚,
但希望的火苗已經(jīng)熊熊燃燒。當(dāng)夜幕徹底籠罩冷宮,凄冷的月光勉強灑落院中時,
破敗的小院里已然升起了一小簇溫暖的橘紅色火苗。泥爐里的劣炭燃燒著,
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黑黢黢的銅鍋架在上面,
鍋里渾濁的清水已經(jīng)開始咕嘟咕嘟地冒起細小的氣泡。鍋旁邊擺著兩個豁了口的破碗,
一個里面是切碎的干辣椒和那幾顆寶貝花椒,另一個是可憐巴巴的油和鹽。
那半塊老姜和發(fā)芽蒜頭也被他盡力剁碎了扔進“辣鍋”那邊。沒有牛油,沒有豆瓣,
沒有繁多的香料,但這混合著粗糲、原始、辛辣的香氣,
在這死氣沉沉、平日里只有風(fēng)聲和凄切蟲鳴的冷宮里,霸道得像一道劈開黑暗的閃電,
具有某種打敗性的力量。黃豆盤腿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眼神狂熱地盯著開始翻滾、泛起可疑紅油的“辣鍋”,咽了口唾沫,
用那豁了口的袖子一擦嘴角,運起丹田氣(雖然這身體沒啥丹田氣),朝著虛空就開始吆喝,
聲音在空蕩的院落里回蕩,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瘋癲和自暴自棄的暢快:“來一來看一看??!
冷宮特色火鍋,開業(yè)大酬賓!辣鍋五兩!清湯三兩!鴛鴦鍋……鴛鴦鍋十兩!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dāng)!最后一頓……啊呸!是開業(yè)大吉,過時不候啦!”吆喝聲落下,
四周只有風(fēng)聲回應(yīng),吹得荒草簌簌作響。時間一點點過去,鍋里的水都快熬干了,
他又添了點冷水。嗓子眼喊得冒煙,
期待中的“客人”——無論是索命的無常還是好奇的野貓——一個都沒出現(xiàn)。
絕望感又開始慢慢探頭。就在他開始嚴肅思考是直接跳井比較體面,
還是吃飽了再跳比較人道時——一陣極輕微的、幾乎融入風(fēng)聲的衣料摩擦聲響起。
伴隨著這道聲音,一道被月光拉得極長、極具壓迫感的影子,
緩緩地、無聲地移過了冷宮那破敗的門檻。黃豆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驟停。
他僵硬地抬起頭。來人一身玄色暗紋常服,身量極高,肩寬腿長,
幾乎遮住了他身后所有的月光,面容隱在初降的濃重夜色里,看不真切,
只能感覺到一道審視的、帶著無形重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實質(zhì),讓他瞬間喘不過氣。
是侍衛(wèi)?不像。總管太監(jiān)?氣場不對。那這深更半夜能出現(xiàn)在冷宮的……黃豆喉嚨發(fā)干,
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是要自己蹦出來跳進火鍋里求煮。他僵著脖子,
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職業(yè)假笑,聲音發(fā)顫:“客、客官一位?用點啥鍋底?
咱這有辣有清湯,還有特調(diào)鴛鴦……”話還沒說完,
又一個身影幾乎是躡著腳、快得像一陣風(fēng)似的跟著閃了進來,
帶進一陣與這冷宮格格不入的、甜膩繁復(fù)的香風(fēng)。宮裝華麗,繡著繁復(fù)的鳳凰牡丹,
云鬢高聳,金釵步搖在微弱的光線下流轉(zhuǎn)著暗光。容貌美艷不可方物,只是此刻,
那雙本該顧盼生輝的鳳眼,卻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那口冒泡的銅鍋,眨都不眨。而她手里,
居然赫然拎著個……黑乎乎、油亮亮的陶罐瓶子?!黃豆的臺詞徹底卡在了喉嚨里,
眼睛瞪得溜圓?;屎笮←??!她怎么來得比劇本還早?!這他媽是來自帶蘸料了嗎?!醬油?
!小麥卻仿佛完全沒看見地上還坐著個大活人。她的全部注意力,
先是被那口沸騰的破鍋吸引,然后立刻轉(zhuǎn)向了先她一步進來的那個玄色身影。她紅唇一勾,
那笑容又冷又艷,還摻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果然如此”的意味,
朝著那男人姿態(tài)標準地微微一福:“陛下圣安。您也……聞著味兒了?
”她語氣自然地像是在御花園里偶遇,順便討論一下天氣。同時,
她極其自然地晃了晃手里那個黑陶罐,里面發(fā)出液體輕蕩的熟悉聲音。然后,
她目光轉(zhuǎn)向那口鍋,帶著一種專家般的審視和推薦口吻:“陛下,
您是蘸麻醬……”她頓了頓,似乎突然想起這里不是她的鳳鸞宮小廚房,
手腕極其流暢地一翻,變戲法似的又從袖子里摸出個小巧的油瓶,“……還是油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住了。只有泥爐里劣質(zhì)的炭火不甘寂寞地“噼啪”了一聲,
炸起一點小小的火星。黃豆直接給跪了——字面意義上的,腿一軟,從盤坐變成了跪坐。
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嘴巴無意識地張開,
君的男人、手持醬油瓶和油瓶的皇后、以及那口還在咕嘟咕嘟頑強沸騰的破鍋之間來回掃射,
大腦徹底宕機。麻醬?油碟?陛下?醬油?皇后?火鍋?
這幾個詞在他那團混亂的腦漿里瘋狂攪拌、碰撞、重組,
最后“轟”一聲炸成了一朵絢爛到極致的煙花,照亮了某個不可思議的真相。
他瞳孔劇烈地震,一句經(jīng)過社會主義全方位洗禮的、刻入靈魂深處的驚呼,
完全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聲音劈叉得直接變了調(diào),尖銳地劃破了冷宮的死寂:“——臥槽!
老鄉(xiāng)?!你也穿的???!”死寂。真正的死寂降臨了。連風(fēng)聲和蟲鳴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院子里只剩下那口破銅鍋里,湯底固執(zhí)的“咕嘟咕嘟”聲,
此刻在這極致的安靜里被放大到震耳欲聾。那玄衣男子——暴君的目光倏地釘死在黃豆臉上,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極其迅速地掠過一絲極淡的驚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隨即又被更深沉、更幽暗的莫測所覆蓋。他依舊沒有開口,
但周身那無形的壓迫感卻驟然收緊了幾分,空氣變得粘稠而危險。
皇后小麥臉上那副營業(yè)式的冷笑瞬間凍住、碎裂。她慢慢地、一寸寸地轉(zhuǎn)過頭,
目光像是兩把冰冷的小刷子,先從黃豆那身破舊得不能再破舊的宮裝,
掃到他驚駭?shù)门で冃?、毫無血色的臉,最后落在他因為極度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
她沉默了足足有三秒。緊接著,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聲音在過分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和響亮。她猛地抬起手,
不是指向剛剛爆狼人發(fā)言的黃豆,而是直接指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暴君,
脫口而出的聲音同樣變了調(diào),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和某種被欺騙的憤怒:“等會兒!
你先別震驚!——他!他剛才進來,第一眼看的居然是這口破鍋!不是我的臉!
這不是OOC了嗎?!這暴君的人設(shè)是美色當(dāng)前絕不看鍋啊!他特么不會也是穿過來的吧?!
”黃豆的嘴巴張得更大了,下巴頦差點砸在冰冷的泥地上,足以塞進一整個鳥蛋。
腦子里的信息量徹底過載,CPU燒糊的焦味仿佛都能聞到。
小麥卻像是突然被打開了某個詭異的開關(guān),
完全不顧現(xiàn)場還有一位身份尊貴、氣場駭人的“陛下”,猛地往前湊了一步,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