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北舞渡鎮(zhèn)的空氣像被一層看不見的幕布壓住。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燈火也格外昏暗,仿佛怕稍有聲息就會招惹到不該招惹的存在。
林河翻來覆去,眼皮沉重,卻怎么都睡不著。耳畔始終有余音,像笛聲殘留在血液里,一點點敲擊著他的神經(jīng)。
他心中惶然,卻也有種奇怪的吸引力在拉扯。終于,他忍不住爬起身,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夜風(fēng)撲面而來,帶著泥土與河水的涼意。
院子里,趙清雅竟已在等他。她裹著披肩,臉色蒼白,卻倔強地抬頭:“你也聽到了?”
林河點頭。兩人相視片刻,不必多說,心里都明白——那支骨笛,今晚不會安分。
他們走到溝壑邊,月光正好斜照下來,那支骨笛依舊半嵌在泥土中,仿佛在等待。
突然,空氣猛地一緊,像是有什么無形的手按住了喉嚨。下一瞬,一聲清晰而完整的笛音驟然響起。
“嗚——咽——”
聲音悠長,低沉得像從地下深處傳來,又帶著刺耳的高音,直擊耳膜。
林河渾身一震,腳下發(fā)軟。清雅臉色驟白,幾乎要哭出聲來??勺羁膳碌模撬闹茈S之而起的回應(yīng)——
鎮(zhèn)口的石陣輕輕震動,發(fā)出嗡鳴;祠堂方向傳來木門吱呀的回響;連河灘上的野狗都齊齊嚎叫,聲音雜亂,像在哀哭。
骨笛并沒有人吹,卻自己奏出曲調(diào)。斷斷續(xù)續(xù),卻勾勒出一首奇異的旋律:低聲起,驟然轉(zhuǎn)高,再緩緩墜落,似在模仿哭聲,又似在傳遞古老的咒語。
林河心頭狂跳,忍不住往前走。笛聲每一聲都像鉤子,勾住他的神經(jīng)。
“不要靠近!”清雅一把拉住他,聲音顫抖,“它是在召喚你!”
可林河掙扎著,眼神恍惚:“不,它是在告訴我什么……是我們該知道的事?!?/p>
骨笛的聲音驚動了全鎮(zhèn)。不到一刻鐘,便有人披著衣裳趕到溝口。林守義、齊鐵匠,還有幾位老人急急忙忙,手里拿著鋤頭、木棍,甚至點著火把。
“天殺的,它響了!”齊鐵匠臉色鐵青,手里的火把搖晃不止。
“快,把它重新埋上!”林守義咬牙低吼,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顫抖。
幾個漢子硬著頭皮上前,想用鐵鍬把泥土覆上去,可每鍬下去,笛聲就高一分,震得他們虎口發(fā)麻。
“嗚——嗚——嗚——”
像嬰兒哭,又像喪鐘響,直擊人心。
一名壯漢受不了,丟下鐵鍬,跪在地上直磕頭:“舞祖饒命,饒命啊!”
眼看場面失控,林守義猛地一巴掌扇過去,把那人打得直晃:“都冷靜!再亂喊,鎮(zhèn)上人就徹底亂了!”
可他自己的額角汗水卻在月光下閃著光。
混亂中,志遠出現(xiàn)了。他雙手空空,卻眼神冷靜。
“再埋沒用?!彼⒅侵Ч堑?,聲音低沉,“它被喚醒了,不會停?!?/p>
“胡說八道!”林守義喝斥,“小孩子懂什么!”
“你懂嗎?”志遠冷笑,“幾十年前,知青們就挖到過類似的東西,你們埋了,照樣死人?,F(xiàn)在,它自己響了,你們還想瞞到什么時候?”
這一句話,像石頭丟進深井,四周立刻死一般的寂靜。
清雅捂著嘴,瞳孔猛縮。林河更是心頭大震:志遠……知道舊書攤里沒人敢提的往事?
林守義臉色漲紅,手指顫抖,指向志遠:“閉嘴!誰再胡說八道,我就……”
可他的聲音被又一聲更長、更清晰的笛音蓋住。
“嗚————咽————”
這一次,笛聲不再短促,而是完整地持續(xù)了數(shù)息,像一首真正的樂曲的開端。
林河心口劇烈起伏,他感到骨子里似乎有一部分在共鳴,無法抗拒。
笛聲越響,鎮(zhèn)民的情緒越亂。有人哭喊著要離開北舞渡,有人嚷嚷要請城里的道士,還有人說干脆砸碎它。
齊鐵匠卻攔在前面,聲嘶力竭:“砸不得!壁畫上,舞祖手里就是這笛子!誰要敢毀了它,鎮(zhèn)子要遭殃的!”
一句話,讓人群再度陷入恐慌。
“那怎么辦?”
“留著,它還會響!”
“要死多少人?”
亂聲四起,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每個人眼神里都帶著無助與懼怕,仿佛隨時要徹底失控。
林河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酸楚。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北舞渡并不是一個堅固的鎮(zhèn)子,而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線吊著,一旦斷開,所有人都會墜落。
就在此時,笛聲驟然一停,四周死寂。
人們屏住呼吸,盯著那支骨笛。下一瞬,它竟自己從泥土里緩緩浮起,懸在半空。
月光映照下,笛身的紋路清晰可見,像是古老的符文。
林河眼睛死死盯著,心臟幾乎要沖破胸腔。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種錯覺:這笛子,不是要毀滅北舞渡,而是……要選一個人。
風(fēng)驟然刮起,火把噗噗熄滅。黑暗中,只有骨笛懸浮著,泛著冷光。
所有人心頭一涼。誰也不敢說話,誰也不敢靠近。
林河卻聽見心底傳來一個模糊的低語——不知是幻覺,還是笛聲化作了語言。
“吹我……”
他渾身汗毛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