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會議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陳巖石略顯粗重的呼吸聲。許多年輕干部被這番疾言厲色震住了，下意識地低下頭。
李正感覺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撞擊著耳膜，太陽穴突突直跳。祁同偉那緊握派遣單、指節(jié)泛白的手，那眼中燃燒的不屈與絕望，還有那句我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的嘶吼，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jīng)上。陳巖石那番冠冕堂皇、將打擊報復(fù)美化為挫折教育、組織愛護(hù)的論調(diào)，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讓他幾乎窒息。
沉默？還是爆發(fā)？’理智在瘋狂報警，告誡他這是省檢察院的會議室，面對的是位高權(quán)重的副檢察長。但胸腔里那股為摯友鳴不平的憤怒，那股對眼前虛偽正義的極端厭惡，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再也無法壓制。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兩秒。李正猛地抬起頭，目光不再躲閃，像兩道冰冷的火焰，直直射向主位上的陳巖石。
啪！
一聲更加沉悶、更加響亮的巨響，驟然炸裂了會議室的死寂。
李正霍然站起，手掌重重拍在堅硬的紅木桌面上，巨大的力量震得他面前的茶杯都跳了起來，茶水潑灑而出，在光潔的桌面上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巨大的聲響在封閉的空間里回蕩，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
剎那間，整個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齊刷刷地、帶著極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聚焦在那個突然站起的年輕身影上！
陳巖石臉上的諄諄教誨瞬間凝固，化作一片愕然的青白。他端著茶杯的手僵在半空，鏡片后的眼睛因震驚而瞪大。
陳檢察長！恕我直言。
李正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釘，狠狠砸在寂靜的空氣里，帶著撕裂偽裝的鋒利！
巖臺鄉(xiāng)司法所。三人編制，年辦案量個位數(shù)，交通閉塞，信息不通，通訊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李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直指核心的質(zhì)問，將一個漢東政法大學(xué)的高材生，一個從大學(xué)開始就是優(yōu)秀學(xué)生，一直優(yōu)秀到碩士畢業(yè)。將一個本該在更重要的崗位上發(fā)光發(fā)熱的同志，發(fā)配到那種地方去。
他猛地一指窗外，仿佛要指向那個遙遠(yuǎn)的、被遺忘的角落，這是您口中所謂的鍛煉。還是流放？這是對法律人才的極大浪費！是對國家寶貴培養(yǎng)資源的嚴(yán)重不負(fù)責(zé)任。
全場死寂！落針可聞。連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所有人都被這石破天驚的質(zhì)問震得目瞪口呆。陳巖石臉上的青白瞬間轉(zhuǎn)為豬肝般的紫紅，嘴唇哆嗦著，指著李正的手指顫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枝：你……你……”
李正毫不退縮，目光如炬，死死釘在陳巖石身上，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身上的制服和頭頂?shù)墓猸h(huán)，直視其靈魂深處：
您！身為漢東省人民檢察院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檢察長，口口聲聲司法公正?？诳诼暵暦勺饑?yán)，字字句句震耳發(fā)聵。他的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失望而微微扭曲，那么請問。
他向前一步，身體因激動而微微前傾，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凜冽：梁群峰副書記！利用職權(quán)。公然干預(yù)司法人事，進(jìn)行赤裸裸的打擊報復(fù)。如此踐踏法治、褻瀆公器的行為，證據(jù)確鑿，人盡皆知。您，依據(jù)您的職權(quán)，可曾啟動過哪怕一次內(nèi)部調(diào)查程序?？稍蛏霞壖o(jì)委、向省委常委會反映過哪怕一個字。
您的正義在哪里？
您的法律尊嚴(yán)又在哪里？
李正的聲音如同悲鳴，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為何在面對梁家的滔天權(quán)勢時，您那凜然的口號，您那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都選擇了沉默！您的原則，您的公正，難道只對弱者生效嗎！只在這會議室里生效嗎？
李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控訴。這不是考驗。這是摧毀，是摧毀一個執(zhí)法者、一個曾經(jīng)熱血青年對法治最基本的信仰，是把他往絕路上逼。
他的目光掃過陳巖石因驚怒而扭曲的臉，最后落在他胸前的檢徽上，一字一句，如同冰錐鑿石，帶著誅心之力：
陳檢察長！您口口聲聲原則！理想！那您自己的女兒陳陽呢？她遠(yuǎn)走京城，與愛人天各一方！您可曾為她爭取過一絲一毫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您標(biāo)榜的理想與原則，在面對現(xiàn)實的不公、面對自己親生女兒的幸福時，為何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此，虛偽。
最后兩個字，如同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陳巖石那張威嚴(yán)的臉上。
到了這一刻，李正的聲音反而低沉下來，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穿透力，像毒蛇吐信，直刺陳巖石內(nèi)心最深處、最不堪的角落。
陳檢察長，您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抱著炸藥包沖鋒陷陣、九死一生的勇氣，難道只用來在這莊嚴(yán)的會議室里，對著無力反抗的年輕后輩，揮舞您那道德的大棒了嗎。
啪。。
陳巖石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力量之大，讓整個桌面都跳了起來。茶杯翻倒，滾燙的茶水四濺。他霍然站起，臉色由煞白轉(zhuǎn)為豬肝般的紫紅，額角青筋暴跳如同蚯蚓，指著李正的手指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枝，胸膛劇烈起伏，發(fā)出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
放肆，狂妄，無法無天。你……你懂什么！你這是在污蔑領(lǐng)導(dǎo)！攻擊組織！誹謗??！
他咆哮著，聲音嘶啞變形，全然失了方寸，只剩下本能的、色厲內(nèi)荏的暴怒，你，你叫什么名字。哪個單位的。目無組織，目無紀(jì)律，你的黨性呢，你的立場呢。反了，簡直反了。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陳巖石粗重、狂怒的喘息聲和茶水滴落桌面的輕微聲響。所有人都被這驚天一幕震得魂飛魄散。幾個省檢察院的干部臉色煞白，想上前勸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僵在原地。
坐在李正斜前方的張?zhí)庨L，在李正拍案而起的瞬間，冷汗就唰地一下濕透了整個后背。他如夢初醒，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一個箭步?jīng)_到李正身邊，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這個捅破了天的年輕人按回硬木椅子上。力道之大，讓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陳檢，陳檢息怒，息怒啊。
張?zhí)庨L對著主位方向連連鞠躬，聲音干澀嘶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急迫，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年輕人不懂事，口無遮攔。一時沖動，胡說八道。我們一定嚴(yán)肅處理，嚴(yán)肅處理，回去就處理。他一邊語無倫次地道歉，一邊用幾乎要噴火的眼神死死瞪著被按在座位上的李正，那眼神里充滿了驚駭、憤怒和一種你闖下彌天大禍了的絕望，示意他立刻、馬上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