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一號”，真正活過來了。它不再只是實驗室里驗證的模型，
而是一臺具備了實用價值、能創(chuàng)造利潤的工業(yè)母機。它粗糙、笨重、外表丑陋，但它的心臟，
是我們用最原始也最堅韌的方式賦予的，跳動著強大的、適應(yīng)性的力量。
“給它起個新名字吧?！敝芙淌诳粗Z鳴的機器，忽然說。我看著那臺浴火重生的鋼鐵巨獸，
腦海中閃過這幾個月地獄般的歷程，閃過那些屈辱、汗水、絕望和最終迸發(fā)出的力量。
“就叫它，‘涅槃’?！蔽揖従徴f道。周教授沒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椟S的燈光下，
他溝壑縱橫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澳鶚劇钡某晒Γ褚粔K投入死水的巨石。
趙鐵柱成了我們最狂熱的推銷員，他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
加上“涅槃”在加工精度和效率上實實在在的提升，
尤其是對老舊設(shè)備那種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很快就在本地那些掙扎在生存線上的中小機加工廠老板圈子里傳開了。訂單，
像雪片一樣飛來。起初還只是維修、改造那些老舊瀕死的“遠航”系列機床。后來，
范圍擴展到其他品牌、其他類型的機床改造。再后來，一些有眼光的老板，
開始直接要求我們設(shè)計和制造全新的專用設(shè)備?！爸芄?，李工！救命??！
”一個挺著啤酒肚的老板，
幾乎是撲進我們那個依舊簡陋、但總算不再四面漏風(fēng)的新租廠房（趙鐵柱幫忙找的），
臉上寫滿了絕望，“我接了個大單，要加工一批特種合金的精密閥體！精度要求變態(tài)！
我那幾臺破床子，干不了??！外協(xié)？人家一聽精度要求和材料，報價高得嚇?biāo)廊耍?/p>
工期還排不上！這單要是黃了，我廠子也得跟著黃！
”周教授叼著他那根從不點燃的舊煙斗（用他的話說，叼著有靈感），瞇著眼聽完，
走到廠房一角，
組裝的一臺結(jié)構(gòu)更加緊湊、但核心控制理念源于“涅槃”的新型立式加工中心樣機：“用它，
行不行？”老板看著那臺外表依舊樸實無華、甚至有些部件還是手工打磨的設(shè)備，
將信將疑：“這…能行？精度…”“精度，我們保證。”我調(diào)出控制程序界面，
展示著里面復(fù)雜的自適應(yīng)補償算法和實時監(jiān)控模塊，“材料硬，刀具磨損快？
我們的系統(tǒng)能實時感知刀具狀態(tài)和切削負載，自動調(diào)整參數(shù)，保證加工精度穩(wěn)定。效率，
比你外協(xié)快一倍。價格，只有他們的一半。”老板的眼睛瞬間亮了，像餓狼看到了肉：“干！
就它了！定金我現(xiàn)在就付！”訂單越來越多，要求也越來越高。我們那點人手和設(shè)備，
捉襟見肘。招兵買馬，購置設(shè)備，擴大場地……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
又像滾雪球一樣賺回來。我和周教授的身份，也從兩個在破倉庫里掙扎的“野路子”，
變成了“磐石精工”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周教授主抓技術(shù)和核心設(shè)計，
我則負責(zé)技術(shù)實現(xiàn)、生產(chǎn)管理和越來越重要的市場開拓。
日子在機器的轟鳴、圖紙的堆疊、談判的博弈中飛速流逝。三年，彈指一揮間。
“磐石精工”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蝸居在破廠房的小作坊。
我們搬進了高新區(qū)寬敞明亮的現(xiàn)代化廠房，
擁有了一支由頂尖工程師和技術(shù)工人組成的精干團隊。
我們的核心產(chǎn)品——“磐石”系列智能自適應(yīng)數(shù)控機床，
以其卓越的加工穩(wěn)定性、對復(fù)雜工況和難加工材料的超強適應(yīng)能力，以及極高的性價比，
在競爭激烈的中高端市場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成為了行業(yè)里一匹勢頭強勁的黑馬。
財富、地位、聲譽…這些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東西，如今像潮水般涌來。
我穿著剪裁得體的手工西裝，出入頂級會所，與行業(yè)巨頭和風(fēng)投大佬談笑風(fēng)生。我的名字，
李強，頻繁出現(xiàn)在財經(jīng)雜志和科技版面的頭條。然而，無論身處多么奢華的場合，
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下，
我始終戴著那枚母親留下的、早已磨得發(fā)亮的素圈銀戒指。冰冷的金屬觸感，
時刻提醒著我從哪里來，也提醒著我，有些人，有些事，還沒到清算的時候。
我從未刻意去打聽小燕的消息，但她的近況，卻像附骨之疽，總會通過各種渠道，
不經(jīng)意地鉆進我的耳朵。最初是趙鐵柱，在一次酒酣耳熱后，帶著幾分幸災(zāi)樂禍：“李總，
您猜怎么著？就那個王浩，以前在您前公司當(dāng)副總那個，栽了！大跟頭！
聽說挪用了公司一大筆錢去搞什么風(fēng)投，全賠光了！窟窿捂不住，進去了！判了十幾年！
嘖嘖，以前多威風(fēng)啊，現(xiàn)在…完蛋操！”我端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輕輕晃動，
映著水晶吊燈璀璨的光。我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仿佛在聽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消息。只有我自己知道，當(dāng)聽到“進去了”三個字時，
心底深處某個角落，那積壓了多年的冰冷恨意，才終于松動了一絲。王浩，
這個曾經(jīng)奪走我一切、把我踩進泥里的畜生，終于自食其果，被自己貪婪的欲望反噬了。
那么，小燕呢？答案很快揭曉。一次商務(wù)晚宴結(jié)束，我送一位重要的客戶下樓。
車子駛出酒店華麗的大門，在霓虹閃爍的街邊短暫等待。車窗降下，
晚風(fēng)帶著城市的喧囂涌入。就在這時，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闖入了我的視線。
街角那家24小時便利店的燈光慘白而冰冷。一個穿著廉價藍色工裝的女人，
正費力地拖著一個巨大的、裝滿空紙箱的板車，從店里出來。她低著頭，
頭發(fā)油膩地貼在額角，身形比我記憶中瘦削佝僂了許多，
曾經(jīng)精心保養(yǎng)的皮膚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蠟黃而憔悴。她拖車的動作有些吃力，
一個紙箱沒放穩(wěn)，滾落下來，里面的空飲料瓶嘩啦啦撒了一地。她慌忙停下，
手忙腳亂地去撿拾。就在她彎腰的瞬間，似乎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
目光直直地撞進了降下車窗的我的眼中。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復(fù)雜，震驚、難以置信、隨即是鋪天蓋地的羞恥和狼狽，
最后凝固成一種近乎絕望的灰敗。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空瓶，
胡亂塞進紙箱，然后幾乎是拖著板車，倉皇地、踉蹌地逃進了便利店旁邊那條更陰暗的小巷，
消失在黑暗里，像一只被驚擾的老鼠。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
坐在旁邊的客戶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窗外，又看看我：“李總？看到熟人了？
”我緩緩升起車窗，隔絕了外面那個狼狽的身影和便利店刺眼的光線。
車內(nèi)重新被柔和的燈光和淡淡的皮革香氛包裹。“沒有?！蔽铱吭谑孢m的椅背上，
聲音平靜無波，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
”車子平穩(wěn)地匯入車流。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我眼中，卻激不起一絲波瀾。
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下，蟄伏的巨獸，終于睜開了猩紅的眼睛。獵物，已經(jīng)自己走進了視野。
清算的時刻，到了。深秋的夜，寒意已濃。
我獨自一人站在“云頂天墅”頂層復(fù)式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城市璀璨如星河般的燈火，
車流如織，勾勒出繁華的脈絡(luò)。遠處江面上，游輪的燈火倒映在墨色的水波里，流光溢彩。
這里是城市最頂級的豪宅區(qū)，能俯瞰整個CBD核心，象征著絕對的財富和地位。
身后的客廳空曠而奢華，意大利頂級家具的線條冷硬流暢，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冰冷的光。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雪茄和威士忌混合的氣息，卻驅(qū)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
手機在光可鑒人的黑曜石茶幾上震動起來，發(fā)出嗡嗡的輕響。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小燕。
呵，終于來了。比我想象的要快一點。我轉(zhuǎn)過身，步履從容地走過去，拿起手機。
指尖劃過屏幕，接通，卻沒有立刻放到耳邊?！拔梗?/p>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極力壓抑著顫抖、帶著濃重哭腔的女聲，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是…是李強嗎？”我沉默著，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冰冷的繁華上。五年前那個寒冷的夜晚，
她裹著被子，指著門外讓我“滾出去”時，那尖利刻薄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回響。
朋友圈里那枚炫耀的鉆戒，刺眼的光芒依舊灼燒著記憶。
“李強…你…你說話啊…”她的聲音帶上了更深的恐慌和無助，
“我知道是你…求求你…聽我說句話好不好？就一句…”我這才緩緩將手機舉到耳邊，
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聽不出任何情緒：“說。
”電話那頭瞬間傳來壓抑不住的抽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是瀕死的哀鳴。過了好幾秒，
她才勉強控制住，帶著濃重的鼻音，
的…真的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當(dāng)年…當(dāng)年是我鬼迷心竅…是我不是人…”她的聲音哽咽著，
充滿了表演性質(zhì)的悔恨，“王浩他…他不是東西！他騙了我！
在城中村的小破屋里…工作也找不到好的…只能…只能在便利店打零工…”她哭得更加凄慘，
你…幫幫我吧…就這一次…我保證…我以后一定改…我…我什么都聽你的…我們復(fù)婚好不好？
好好伺候你…給你生兒育女…求求你了…給我一個機會…我知道錯了…嗚嗚嗚…”她的話語，
像一灘粘稠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爛泥，試圖玷污這片冰冷的空間。情分？妻子？伺候？
生兒育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
卻只激起更深的厭惡和冰冷刺骨的嘲諷。我耐心地聽著，聽著她聲淚俱下的表演，
聽著她拙劣的謊言和廉價的悔恨，聽著她走投無路時終于想起我這個“前夫”的利用價值。
直到她的哭聲漸漸微弱，只剩下絕望的抽噎和等待宣判的沉默?！罢f完了？”我開口，
聲音依舊平靜，沒有一絲波瀾?！袄顝姟恪阍徫伊?？你肯幫我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病態(tài)的希冀?！懊魈煜挛缛c，”我報出地址，
那是位于CBD核心、由我公司持有并冠名的頂級商業(yè)中心——“磐石廣場”的地址，
“磐石廣場，一樓中庭。到了打我電話?！闭f完，不等她有任何反應(yīng)，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忙音，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走到吧臺前，
給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單一麥芽威士忌。冰塊在杯中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我端著酒杯，
重新走回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片我用血汗和屈辱換來的王國。原諒？幫助？復(fù)婚？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