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電子鐘數(shù)字在冰冷的客廳里無聲跳動：23:59:48…49…50…每一次躍動，
都像細小的冰針扎進蘇晚繃緊的神經(jīng)?？諝饽郎?，帶著陳年記憶的灰塵味。
她坐在寬大卻毫無溫度的真皮沙發(fā)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fā)邊緣細膩的紋路。
這棟價值連城的別墅，三年了，從未屬于過“蘇晚”。她只是一個盡職的演員，
穿著不屬于她的戲服（林薇兒的白裙、卷發(fā)），活在一個名叫“林薇兒”的影子里。
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這組數(shù)字，連同那份冰冷的契約條款，早已刻入骨髓。時間滑向終點。
蘇晚起身，走向角落那個孤零零的行李箱。它早已收拾妥當，簡單得可憐。打開箱子，
底層壓著幾件屬于“蘇晚”的舊衣物——洗得發(fā)白的棉布襯衫，褪色的牛仔褲。
指尖拂過柔軟的棉布，一絲久違的、屬于她自己的氣息微弱地鉆入鼻腔，帶來酸澀的慰藉。
她拿起襯衫，放下，又拿起牛仔褲，動作機械，帶著神經(jīng)質(zhì)的猶豫。
渴望自由到骨頭都在叫囂，可當它觸手可及，巨大的空茫和隱懼卻如冰冷藤蔓纏繞上來。
玄關(guān)處，電子鎖解鎖聲清脆如冰凌碎裂。蘇晚瞬間僵住。心臟猛撞，隨即沉入冰潭。
手指還攥著舊襯衫的衣角。沉穩(wěn)的腳步聲敲打著大理石地面。先于人影飄來的，
是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冷冽香氣——雪松的凜冽混雜甜膩的鳶尾尾調(diào)。林薇兒最愛的味道。
三年里，她身上必須時刻沾染。傅承聿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著光，面容模糊。
剪裁完美的黑西裝包裹著挺拔身軀。他扯松領(lǐng)帶，帶著不易察覺的煩躁，
目光淡漠地掃過客廳，落在她和敞開的行李箱上，如同掃視一件舊家具。他走向酒柜，倒酒。
琥珀色液體注入杯中?！斑€沒走？”聲音低沉，像問天氣。他踱到落地窗前，背對著她，
望著沉沉夜色。霓虹勾勒出他冷硬的側(cè)影。蘇晚松開衣角，指尖冰涼，
喉嚨發(fā)干：“合同……今晚十二點整到期?！贝安Ａв吵鏊：牡褂?，
似乎極輕地嗤笑了一聲?！昂恰！彼D(zhuǎn)身，銳利目光審視地掃過她的頭發(fā)、眼睛、嘴唇，
像要剝離模仿的皮囊，看底下“蘇晚”還剩幾分?！皶r間卡得倒準。怎么，當影子當上癮了？
舍不得了？”刻骨的羞辱燒紅耳根。她用力掐掌心，疼痛讓聲音勉強平穩(wěn)：“傅先生，
時間到了，我該離開?！薄半x開？”他像聽笑話，唇角勾起諷刺弧度，走近一步。
屬于林薇兒的冷香瞬間濃郁，極具壓迫感。他微微傾身，目光鎖住她的眼，
帶著殘忍的探究：“蘇晚，離開了我，你還能是誰？嗯？”英俊到鋒利的臉近在咫尺，
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嘲弄和深藏的掌控欲。“我……”她張嘴，聲音干澀。三年的馴化，
枷鎖早已深入骨髓。外面的世界，陌生而令人畏懼。手機尖銳震動。
傅承聿眼底嘲弄瞬間褪去，換上灼熱的亮光。他幾乎立刻掏出手機，動作急切?！稗鞭?？
”聲音瞬間放柔，是蘇晚三年來從未聽過的溫柔，帶著小心翼翼的呵護和失而復得的狂喜，
“你到了？在機場哪個出口？別動，我馬上過去！等我！”他轉(zhuǎn)身就要走，忘了手中的酒。
“承聿！”蘇晚脫口而出。這一次，是她自己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卑微祈求，
“我的合同……解除證明……”他猛地頓住，背影僵直。緩緩轉(zhuǎn)身，臉上的溫柔消失殆盡，
只剩冰封的冷硬和不耐。像是才想起她的存在?！白C明？”嘴角扯出冷酷弧度，
目光掃過行李箱，落回她臉上，像看糾纏的乞丐，“蘇晚，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他一步步走回，皮鞋聲如重錘敲打神經(jīng)。停在她面前，陰影完全籠罩她。
窒息的壓迫感襲來?！澳欠莺贤彼龡l斯理，字字淬冰，“從一開始，
就只是為了確保薇薇不在時，有人能勉強填補空缺，讓我不至于無聊?，F(xiàn)在，薇薇回來了。
”他微微俯身，冰冷氣息拂過她耳廓，聲音壓得很低，字字如刀，扎進心臟：“你，
這個劣質(zhì)的影子，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以為簽了字，就真配從我這里拿走什么‘證明’？
認清你的身份?！彼逼鹕?，眼中最后溫度消失，只剩純粹的、看垃圾般的厭惡?！皾L。
立刻，馬上。別臟了薇薇即將回來的地方?！痹捯粑绰洌P(guān)處電子鎖再響。
一個嬌柔如蜜糖的聲音，帶著驚喜和恰到好處的疲憊，響徹死寂的客廳：“承聿哥？
我回來啦！你在家嗎？”高跟鞋清脆的“噠噠”聲伴隨行李箱輪子滾動聲靠近。
傅承聿臉上的冰寒瞬間融化，如同春日暖陽，綻開一個蘇晚從未見過的、明亮真摯的笑容。
他立刻轉(zhuǎn)身迎上去，大步流星?！稗鞭保 彼麖堥_手臂。纖細身影出現(xiàn)。白色羊絨大衣，
精致妝容，蓬松完美的波浪卷發(fā)——蘇晚模仿三年卻學不到精髓的發(fā)型。
林薇兒像蝴蝶撲進傅承聿懷抱，雙臂環(huán)住他脖頸?！俺许哺纾液孟肽惆?！”聲音甜膩發(fā)齁，
臉頰蹭著他昂貴的西裝領(lǐng)口。傅承聿緊緊回抱，下巴抵著她發(fā)頂，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像擁著稀世珍寶。他忘了身后還站著被他勒令“滾蛋”的影子?！盎貋砭秃茫貋砭秃?。
”他低聲呢喃，輕輕搖晃，“累不累？餓不餓？
我讓廚房給你準備你最喜歡的……”話語被林薇兒好奇的目光打斷。她視線越過傅承聿肩膀，
落在僵立的蘇晚身上。漂亮眼睛里先是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浮起了然和居高臨下的審視。
她微微歪頭，紅唇勾起天真無邪的弧度：“承聿哥，這位是……？
”目光掃過廉價行李箱和格格不入的舊襯衫，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化作純粹疑惑。
傅承聿身體微僵。松開林薇兒，轉(zhuǎn)身，臉上的溫柔轉(zhuǎn)向蘇晚時凍結(jié)成冰原。眼神冰冷、厭棄。
“她？”薄唇輕啟，話語比夜風更刺骨，“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正要離開。
”他加重“正要離開”，眼神如鞭子抽打她。林薇兒“哦”了一聲，尾音恍然。走近兩步，
帶著更純粹昂貴的同款冷香。微微歪頭，上下打量，像評估即將處理的舊物。
“這樣啊……”她拖長調(diào)子，目光定格在蘇晚臉上，唇角彎起甜美微笑：“這位姐姐，
謝謝你……這些年幫我‘照顧’承聿哥哦。”特意加重“幫”和“照顧”，
羞辱意味不言而喻。她伸出手，姿態(tài)優(yōu)雅如施舍乞丐：“行李重不重？需要幫忙嗎？
”那只保養(yǎng)得宜、指甲帶著精致法式白邊的手懸在半空，刺眼的憐憫和勝利者的炫耀。
血液沖上頭頂又瞬間凍結(jié)。臉頰滾燙，耳膜嗡鳴。傅承聿的厭棄，林薇兒淬毒的話語，
像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扎進早已麻木的心臟，攪起血肉模糊。蘇晚僵立如石像。
腳下敞開的行李箱，里面寥寥舊衣，無比寒酸可笑。空氣里的冷香如毒氣鉆入肺腑。
行李箱的拉桿冰冷刺骨，卻像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深埋三年的屈辱。三年。
一千多個日夜。她穿著林薇兒的裙子，燙著她的卷發(fā)，連呼吸都模仿著她的頻率。
傅承聿掐著她的下巴說“記住，你只是薇薇的影子”時，
她甚至學會了在林薇兒痛經(jīng)時也下意識地蹙眉。那個叫蘇晚的女孩，
她的喜好、她的夢想、她怕黑、她愛向日葵、她喜歡雨后泥土的味道……這些真實的碎片，
被一點一點剝離、掩埋，直至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它們的存在。影子是沒有心跳的?？纱丝蹋?/p>
胸腔里這顆被傅承聿視作契約附屬品、被林薇兒視為礙眼垃圾的心臟，
正因極致的憤怒和悲涼，劇烈地、沉重地跳動著。咚。咚。咚。每一下，都震得耳膜發(fā)疼。
它還在跳。它還是我的。林薇兒的手還懸著，指尖泛著珠光，笑容不變，
眼底輕蔑得意越來越清晰。蘇晚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指尖觸碰到冰冷的行李箱拉桿。
這一次，指尖的冰涼不再是絕望，而是一種破冰的清醒。她伸出手，探向箱子最底層，
那個帶著塑封的文件袋。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冰冷的大理石茶幾旁。茶幾光潔如鏡，
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眼底卻燃著兩簇冰冷到極致、也清醒到極致的火焰。
她拿起筆筒里那支黑色簽字筆。筆身很沉，是傅承聿慣用的奢侈品牌。
這支筆曾簽下那份將她釘死在影子位置的契約。現(xiàn)在，它該簽下她的自由。沒有絲毫猶豫。
筆尖落在“捐獻人簽名”欄。黑色墨水在雪白紙上洇開，
劃下兩個清晰、堅定、帶著斬斷過去所有枷鎖力量的漢字——蘇晚。每一筆落下，
都像是將那個被禁錮了三年的“影子”狠狠碾碎。最后一捺重重拖出，力透紙背，
如同一個斬釘截鐵的句號。這不是放棄，是宣告。宣告蘇晚，這個被遺忘的名字，
終于奪回了對自己身體、對這顆心臟、對這條命的最后處置權(quán)。哪怕是以最決絕的方式。
簽完字，她將筆放回，仔細折好自愿書，放進舊棉布襯衫口袋。薄薄的紙張緊貼心口，
帶著冰冷的重量。拉上行李箱拉鏈，輪子滾動聲刺耳。她拉著箱子，走向緊閉的大門。
電子鎖冰冷觸感，按下開門鍵?！班帧遍T開。深秋凜冽寒風灌入，吹散冷香，
吹亂額前碎發(fā)。風如刀子，帶來清醒。她沒有回頭。一步邁出金絲牢籠。
身后燈火輝煌被隔絕。路邊，黑色商務車停著，司機面無表情，像等被丟棄的貨物。
輪子沉悶滾動，一步步走向那輛車。尖銳引擎咆哮撕裂夜空！兩道刺目白光如巨獸獠牙，
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狂暴沖撞而來！白光吞噬視野最后一秒，身體被巨力狠狠拋起。
天旋地轉(zhuǎn)。世界碎裂、顛倒，陷入混沌黑暗。最后殘存意識里，
是心口那份緊貼的、冰冷的自愿書。第二章：囚籠與微光意識在黏稠黑暗中浮沉，
被巨大疼痛拽回水面，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消毒水味冰冷刺鼻。
儀器“嘀…嘀…”聲是唯一坐標。每一次被劇痛刺醒，只能感知刺目無影燈和影綽綠色身影。
“……血壓持續(xù)下降……”“……脾臟破裂，大出血……”“……準備輸血！快！
”模糊聲音隔著毛玻璃傳來。一道冰冷沉怒的聲音，淬著寒冰，劈開黑暗：“……她不能死！
”——傅承聿?！啊迪壬?，傷者情況非常危急，失血過多，
多臟器受損……”疲憊焦慮的男聲解釋?！拔也还埽 备党许猜曇舭胃?，字字如冰錐，
“合同！那份該死的合同還剩三個月！她簽了字！她得給我活到最后一秒！”合同？賣身契？
冰冷憤怒混著荒謬悲涼，沖淡肉體劇痛。“……可是傅先生，傷者現(xiàn)在需要立刻手術(shù)，
風險很高……”“那就給我做！用最好的藥！最好的醫(yī)生！”近乎咆哮，帶著瘋狂偏執(zhí)，
“她要是死了，你們這破醫(yī)院也別想開了！聽到?jīng)]有？！她必須活著！必須！
”詛咒般的聲音將蘇晚從黑暗邊緣拽回。強大意志支撐著眼皮艱難掀開縫隙。模糊視野，
刺目白光。無影燈下，醫(yī)生護士圍攏。視線艱難轉(zhuǎn)動，聚焦手術(shù)室厚重觀察玻璃門上。
玻璃后，映出一張極度扭曲的臉——傅承聿。英俊五官因暴怒焦灼扭曲，眼神狂亂，
死死盯住手術(shù)臺。拳頭緊握，指節(jié)駭人青白，狠狠砸在觀察玻璃上，“咚”的一聲悶響。
隔著生死距離，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如瀕絕望困獸，翻涌驚濤駭浪——非擔憂心疼，
是純粹赤裸的、被觸犯所有物的暴戾，近乎瘋狂的占有欲。他無聲咆哮：活下去！按合同，
活下去！染血契約成達摩克利斯之劍。視線模糊，黑暗重新涌來。
傅承聿因契約被威脅而扭曲瘋狂的臉，如猙獰面具，深烙意識深處。冰冷，絕望。連死，
都不能自主。黑暗更深沉。再次恢復模糊知覺，是鈍痛無處不在。骨頭如拆開重拼，
呼吸牽扯斷裂肋骨悶痛。喉嚨干如砂紙打磨，吞咽撕裂般痛楚。費力掀開眼皮。
單調(diào)蒼白天花板。濃重消毒水藥味。左手點滴冰涼。身體纏繞管子監(jiān)測線，如破敗提線木偶。
床邊監(jiān)護儀微弱“嘀嘀”聲。還活著。無喜悅，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冰冷烙印。
病房門輕輕推開。穿著干凈白大褂的身影走進。很高，挺拔，步履沉穩(wěn)從容。走到床邊，
目光溫和掃過監(jiān)護儀，轉(zhuǎn)向她?！靶蚜耍俊甭曇羟謇蕼睾?，如初春融雪?！案杏X怎么樣？
有沒有哪里特別不舒服？”蘇晚張嘴，只發(fā)嘶啞破碎氣音。他立刻明白。走到床頭柜，
拿起帶吸管水杯，小心湊到她干裂唇邊?！奥稽c，小口喝?！睖貪櫵髯虧欁仆春韲?。
貪婪吸幾小口?！爸x謝……”聲音嘶啞難聽?！安豢蜌?。”他溫和一笑，眼神清澈專注，
“我是你的主治醫(yī)生，沈清硯。你傷得很重，萬幸手術(shù)及時成功。但需靜養(yǎng)很長一段時間。
”他拿起床尾病歷夾翻看?！疤K晚？”確認名字。蘇晚微弱點頭。“車禍多發(fā)性損傷，
脾臟已緊急摘除，肋骨斷三根，左腿脛骨骨折，中度腦震蕩……還有，
”他翻動紙張動作頓了一下，聲音平穩(wěn)，“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有些……像是陳舊傷痕。
”他抬眼，目光平靜看向她，無探究憐憫，“這些舊傷，需特別處理？或有其他需幫助地方？
”“陳舊傷痕”……三年“調(diào)教”影子留下的“紀念品”。心口猛抽，牽扯手術(shù)傷口劇痛，
倒抽冷氣，額冒冷汗。沈清硯立刻放下病歷夾，迅速查看輸液監(jiān)測數(shù)據(jù)，
眉頭微蹙：“別激動。任何情緒波動影響恢復?！闭Z氣安撫，“不想說就不說。
安心養(yǎng)傷最重要。有任何需要，按鈴叫護士，或直接告訴我?！甭曇裟ЯΠ銚崞郊ち仪榫w。
疼痛緩解?！傲硗猓汶S身物品在車禍現(xiàn)場找到，警方需確認。手機損壞嚴重。還有，
”他頓住，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她病號服口袋位置，“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文件袋，似乎重要紙質(zhì)文件？
需幫你聯(lián)系家人或朋友處理嗎？”文件袋……《人體器官捐獻自愿書》。蘇晚猛地閉眼，
巨大疲憊如海嘯襲來?！啊挥谩！逼D難擠出兩字，“沒有……家人?！鄙蚯宄幊聊瑤酌搿?/p>
目光落在她蒼白臉上，帶著無聲沉重理解?！昂谩！彼麤]追問，將水杯輕輕放回床頭柜，
“好好休息。我就在辦公室，有事隨時叫我?！蹦_步聲輕，門輕輕合上。滿室寂靜消毒水味。
身體疼痛無處不在，但更沉重是心口巨石——傅承聿。他知道她在這里。
那份只剩三月的契約如懸頂之劍。他絕不會放過她?？謶秩绫涮俾p繞心臟。
時間在寂靜疼痛中流逝。窗天天光由明轉(zhuǎn)暗，又由暗轉(zhuǎn)明。第三天下午，病房門被粗暴推開。
無敲門，無詢問。熟悉冷冽壓迫氣息席卷病房。傅承聿高大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光面容模糊。
熨帖高定西裝，頭發(fā)一絲不茍，與病房格格不入。他邁步進來，皮鞋聲沉悶清晰，
踏在神經(jīng)上。徑直走到病床邊，居高臨下俯視。蘇晚閉眼假寐，身體僵硬。
被下手指死攥床單，指甲嵌進掌心。冰冷目光如探針在臉上逡巡。審視，
評估物品是否還能履行契約?！疤K晚?！彼K于開口，聲音低沉無情緒，卻不容置疑命令，
“別裝了?！碧K晚猛地睜眼，猝不及防對上深不見底黑眸。無關(guān)切擔憂，
只有冰冷漠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煩躁。“傅先生?！甭曇羲粏「蓾?，努力平靜，卻帶顫抖。
他視線掃過打石膏左腿，纏滿繃帶胸口，最后落蒼白憔悴臉上。
如評估損壞商品能否修復使用?！翱磥硭啦涣?。”薄唇微啟，字眼冰冷無情。非慶幸，
陳述有利事實。他微微傾身，雙手撐病床兩側(cè)金屬護欄，將她困在陰影里。
混合昂貴須后水煙草氣息撲面而來，侵略感強烈。“聽著，”他盯住她眼睛，目光銳利如刀，
一字一句砸下，“薇薇身體不太好，需要靜養(yǎng)。這三個月，你給我安分待在這里，好好養(yǎng)傷。
”他加重“三個月”，如宣判刑期?！皞B(yǎng)好了，”他瞇眼，語氣理所當然掌控，
“合同才算真正結(jié)束。這期間，
我不希望有任何關(guān)于你、或這場車禍的閑言碎語傳到薇薇耳朵里，讓她心煩。懂？
”他不在乎她傷多重痛否。只在乎林薇兒心情，只在乎契約被他掌控到最后一天。
冰冷憤怒巨大悲涼淹沒她，壓過身體劇痛。她看他近在咫尺俊美冰冷無情的臉，
喉嚨如被無形手扼住，發(fā)不出聲?！罢f話！”他不耐低喝命令?！啊?。
”艱難從齒縫擠出字，聲音破碎不堪。他似乎滿意，直起身，壓迫氣息稍退。
理了理一絲不茍袖口，如處理微不足道小事。“算你識相?！眮G下話，
轉(zhuǎn)身大步流星離開病房，沒再看她一眼。沉重關(guān)門聲回蕩。
死寂中只剩監(jiān)護儀“嘀嘀”聲和她粗重壓抑呼吸。維持的平靜瞬間崩塌。身體顫抖，
非因疼痛，因深入骨髓屈辱絕望。他像丟垃圾一樣把她丟在這里，只為確保白月光清凈環(huán)境。
淚水涌上模糊視線。死死咬住下唇，嘗到鐵銹腥甜，抑制崩潰嗚咽。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篤、篤、篤。溫和試探。蘇晚猛吸一口氣，胡亂擦掉淚水，努力平復呼吸?！罢堖M。
”聲音嘶啞濃重鼻音。門推開。沈清硯。他端著醫(yī)用托盤走進，放藥瓶紗布。
臉上慣有溫和神情，目光平靜掃過她通紅眼眶臉上未干淚痕，無驚訝探究?！霸摀Q藥了。
”語氣自然。走到床邊放下托盤，熟練戴手套。先查看輸液情況，再輕輕揭開胸口覆蓋紗布。
藥水觸及傷口刺痛讓她瑟縮?！叭讨c，很快就好?！鄙蚯宄幝曇舻统翜睾停?/p>
手上動作輕柔利落，減輕不適。
他專注處理猙獰縫合線和周圍顏色深淺不一、愈合留下淡淡痕跡的陳舊傷痕。目光平靜無波，
如觀察普通臨床體征?！皞诨謴捅阮A期好些?！彼⌒挠盟幩藓灢潦茫?/p>
用平穩(wěn)安撫語氣說，“炎癥控制住了。不過骨折處特別注意，千萬不能受力。營養(yǎng)跟上，
多吃高蛋白……”他絮絮說著醫(yī)囑，聲音如溫和屏障，隔絕傅承聿帶來的冰冷窒息壓迫感。
緊繃神經(jīng)在他平和話語輕柔動作中松懈。換好藥包扎好傷口，仔細丟舊紗布摘手套。
他沒立刻離開，拿起托盤藥瓶倒出兩片小白藥片，倒杯溫水?！爸雇吹模粤藭娣c。
”遞到她唇邊。她順從吞下藥片。“謝謝您，沈醫(yī)生。”喉嚨依舊干澀，情緒平復許多。
“職責所在?！彼恍Γ呕厮?。站在床邊，目光溫和落在她臉上，停頓幾秒，
才緩緩開口，聲音更低沉：“蘇小姐?！彼а劭此?。“人生很長，”目光清澈平靜，
帶著洞悉世事卻溫和力量，“有時，一些看似無法掙脫的泥沼，
或許只是生命長河一小段彎路。重要的是，永遠別放棄尋找出口的勇氣，
也別放棄……善待自己。”“善待自己……”四字陌生得心頭發(fā)顫。
“我……”張嘴想說什么，語言蒼白無力。他似不需要回應。看監(jiān)護儀平穩(wěn)數(shù)據(jù)，
微頷首：“好好休息。別想太多。傷口愈合，需要靜心?！倍似鹜斜P，腳步無聲離開病房。
門輕輕合上。房間安靜。止痛藥效緩慢作用，身體鈍痛減輕。窗外陽光透過百葉窗縫隙，
在地板投下溫暖光斑。蘇晚躺病床上，看那幾道光斑，
耳邊回響沈清硯溫和堅定話語：“……善待自己……”心口名為契約的冰冷枷鎖，
裂開微不可察縫隙。第三章：冰封與萌芽病房很靜。窗外模糊鳥鳴，遠處城市低沉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