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靈顯蹤青牛山腳下的樵夫阿誠,這日天不亮就背著竹簍上了山。
山霧濃得像剛擠出的羊乳,纏繞著高高低低的樹,林間唯有鳥鳴和露水滴落的聲音。
阿誠穿著草鞋,踩在濕漉漉的腐葉上,悄無聲息地行走著。他眼尖,
在樹根處、巖縫里仔細搜尋那些能換口糧的草藥。他采藥不為別的,家中老母病臥在床,
藥罐子日日滾沸,苦澀的氣味彌漫在小小的茅屋里,如同無法驅散的陰云。日頭升高,
霧氣漸薄時,阿誠已經沿著溪谷深入了大山的腹地。他正彎腰去夠石壁縫里一株難得的石斛,
突然,一聲凄厲短促的獸鳴刺破了林間的寂靜。阿誠心頭一緊,
循聲撥開密匝匝的藤蔓和帶刺的灌木,只見前方一片狼藉——幾塊帶血的碎石散落著,
一只幼小的梅花鹿,側臥在嶙峋的亂石間,右前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
傷口深可見骨,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小鹿烏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滿了痛楚和驚懼的淚水,
看到阿誠,它徒勞地蹬著完好的三條細腿,試圖掙扎起來,卻只讓傷腿涌出更多的血,
染紅了身下的青苔?!澳拢隆卑⒄\的聲音放得極柔,像在哄一個受驚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解下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舊頭巾,用溪水浸濕,
輕柔地擦拭著鹿腿上淋漓的血污和碎石渣。小鹿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每一次觸碰都引來一陣痙攣般的抽搐。阿誠心疼得眉頭緊鎖,他常年采藥,
認得幾種止血生肌的草葉。他迅速在附近尋來,放在嘴里嚼爛,
小心翼翼地敷在那可怕的傷口上,又撕下自己里衣干凈的布條,一圈一圈,
極輕極慢地包扎固定好那折斷的腿骨。整個過程,小鹿那溫順又痛苦的眼神一直望著他,
仿佛這渺小的生靈也懂得分辨善意與險惡。“乖乖在此處等著,莫亂動。
”阿誠輕輕拍了拍小鹿的頭,又尋來些鮮嫩的草葉放在它嘴邊,“我去去就回。
”他不敢耽擱,背起藥簍,幾乎是跑著下了山?;氐酱逯校?/p>
他徑直去了村東頭脾氣古怪卻醫(yī)術尚可的陳瘸子那里。陳瘸子正靠在破竹椅上打盹,
阿誠把幾個捂得溫熱的銅板塞進他粗糙的手心,又急又懇切地央求。陳瘸子斜睨著他,
嘴里不干不凈地嘟囔著“窮鬼事多”,到底還是拄著拐杖,慢吞吞地跟著阿誠進了山。
當他們氣喘吁吁地回到那片溪谷亂石處,眼前的情景讓兩人都愣住了。小鹿不見了!
原地只剩下阿誠包扎的布條散落著,旁邊那堆嚼過的草藥渣子還濕潤著,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藥的苦澀氣息?!靶⌒笊??”陳瘸子沒好氣地問。
2 紫芝之謎阿誠茫然四顧,心像沉入了冰冷的潭底。
他失魂落魄地跟著罵罵咧咧的陳瘸子往回走,山風吹過,林濤陣陣,仿佛藏著無數低語。
他疲憊地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柴門,卻驚得幾乎跳起來——灶臺上,
赫然放著幾株碩大肥厚、形態(tài)極品的紫靈芝!那深紫發(fā)亮的菌蓋,飽滿厚實的質感,
一看便知是長在深山險峻處的稀罕物,價值不菲。阿誠認得,這絕非自己采得,
更不可能是村里誰家能有的東西。他猛地想起那只受傷的小鹿,
想起它消失前那溫順又奇異的眼神……難道?此后的日子,
阿誠的心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無法平靜。他依舊上山采藥,
可每每走到險峻難攀之處,或是鉆進密不透風的荊棘叢,
一個念頭便會毫無預兆地、清晰地在他腦中響起,如同另一個聲音在低語:“向左七步,
斷崖下的石窩里,有三株?!?或是:“溪水轉彎處那棵老烏桕樹背陰的樹洞里,有一簇。
”起初他驚疑不定,只當是自己采藥久了生出的幻覺??捎幸淮?,
他實在按捺不住那聲音的指引,攀上一處平日絕不敢涉足的陡峭山崖,
竟真在枯藤遮蔽的石窩里,發(fā)現(xiàn)了品相極好的幾株石斛!阿誠的心咚咚直跳,手心里全是汗,
他明白了,這不是幻覺。那日溪谷的救助,那幾株神秘的紫靈芝,
還有此刻腦中這清晰的指引……是那小鹿,或者說,是那不知名的山靈給予他的回報。
這奇異的能力,如同一個悄然開啟的寶藏,也悄然改變著阿誠的生活。
他不再需要像從前那樣冒著生命危險在絕壁深澗間苦苦尋覓。
腦中的聲音總能精準地指出那些珍貴藥草的位置。他的藥簍漸漸豐盈起來,
賣藥的所得也日漸豐厚。他終于能請動縣里坐堂的大夫為母親仔細診治,
幾副對癥的湯藥下去,母親蠟黃的臉上竟?jié)u漸有了血色,咳嗽也輕了許多。
家里那漏雨的茅屋換成了結實的瓦頂,米缸也不再是空的。村人眼里,阿誠還是那個阿誠,
只是運氣似乎格外的好起來,總能采到別人尋不到的珍品。然而,
這“好運氣”終究引來了不速之客的目光。一日,
阿誠背著滿滿一簍藥材從縣里最大的“濟世堂”藥鋪出來,臉上帶著幾分薄薄的喜色。
剛拐過街角,一個穿著綢緞長衫、身材微胖、臉上堆滿圓滑笑容的中年男人便攔住了他。
“小兄弟,留步留步!”那人拱手作揖,眼睛卻像鉤子一樣在阿誠沉甸甸的藥簍上打轉,
“鄙人周福,在這縣城里也做點小生意。方才見小兄弟從‘濟世堂’出來,想是得了好價錢?
不知……可還有好貨?價錢嘛,都好商量?!边@人便是縣城里出了名的“周扒皮”,周福。
他表面做著藥材、布匹生意,暗地里卻放印子錢、強買強賣,手段狠辣,
尋常百姓輕易不敢招惹。阿誠心頭一緊,本能地護住藥簍,警惕地后退一步:“周掌柜,
今日的藥材都賣給藥鋪了,沒有了?!薄鞍?,一回生二回熟嘛?!敝芨D樕系男θ莞盍耍?/p>
眼角的褶子層層疊疊,像能夾死蒼蠅,“我觀小兄弟氣色紅潤,近來定是鴻運當頭,
得了山神爺眷顧吧?這青牛山里的寶貝,怕是都認得小兄弟的門路了?”他湊近一步,
壓低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親昵,“跟著我干,保管比你在那‘濟世堂’賣得翻倍!
”阿誠只覺得一股濃重的汗味和熏香混合的氣味撲鼻而來,他厭惡地別開臉,
只含糊道:“周掌柜說笑了,山里討生活,全憑腳力和運氣罷了?!闭f完,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加快腳步匆匆離開了。周福站在原地,望著阿誠遠去的背影,
臉上那層偽善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商人特有的、獵犬嗅到獵物般的精明與貪婪,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
周扒皮并未死心。幾天后,他竟親自帶著兩個抬著禮盒的家丁,找到了阿誠位于山腳下的家。
禮盒打開,里面是白花花的銀錠、上好的綢緞,還有幾盒精致的點心。
周福坐在阿誠家那張新打的、尚帶著木香的簡陋方桌旁,唾沫橫飛:“阿誠兄弟,
識時務者為俊杰!你有這本事,何苦在山里風餐露宿?跟著我,吃香喝辣!
縣城里給你置辦宅院!你老娘也有人伺候,不比現(xiàn)在強百倍?”他拍著胸脯,
“只要你告訴我,哪里還有像上次那樣的紫靈芝,或者……哪里能挖到老山參?這好處,
立馬兌現(xiàn)!”3 貪念深淵阿誠看著桌上刺眼的銀光,聽著周扒皮描繪的富貴圖景,
再看看里屋母親病弱的身影,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棉花,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那白花花的銀子,映得他眼睛發(fā)花,母親長年因病痛折磨的呻吟聲又在耳邊響起。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聲音干澀:“我……我盡力試試看。
”周扒皮臉上立刻綻開勝利的笑容,用力一拍阿誠的肩膀:“這就對了!爽快!
我就喜歡跟明白人打交道!”當夜,阿誠躺在硬板床上,輾轉反側。窗外月色清冷,
蟲鳴唧唧。他閉上眼,試圖凝神去“聽”那山靈的指引。然而,這一次,
那熟悉的低語并未如期而至。腦海里空空蕩蕩,
只有周扒皮那張堆滿貪婪笑容的臉和桌上白得晃眼的銀錠在反復閃現(xiàn)。他煩躁地坐起身,
額角竟隱隱作痛。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幾乎放棄時,一個模糊的方位信息如同微弱的火星,
極不情愿地在他意識深處亮了一下——那感覺極其滯澀,
像是逆著水流在艱難地傳遞一個信號。他強忍著那越來越明顯的頭痛,努力分辨著:山陰,
深澗,老松之下……似乎有參?第二天,阿誠帶著滿身的疲憊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依照那模糊而艱難的指引,攀爬了幾乎一整天,才在一處人跡罕至、陰冷潮濕的山澗旁,
一株虬枝盤曲的老松樹下,掘出了一株品相尚可、但年份顯然不足的山參。
當他把這株參交給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周扒皮時,周扒皮捻著參須,臉上明顯掠過一絲失望,
但旋即又被更深的貪婪覆蓋:“不錯,不錯!是個開門紅!阿誠兄弟,好本事!再接再厲!
”他掂量著那支參,又重重拍下幾錠銀子,眼神灼熱地逼視著阿誠,“下回,我要更大的!
要真正值錢的寶貝!聽見沒?”阿誠攥著那幾錠還帶著周扒皮掌心汗膩的銀子,沉甸甸的,
冰冷硌手。他低著頭,含糊地“嗯”了一聲,只覺得額角的抽痛似乎又加重了幾分,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惡感在胃里翻攪。周扒皮的胃口如同填不滿的深淵。得了山參后,
他幾乎日日派人來催促,變本加厲地索要更珍稀的藥材。
阿誠感覺自己被一條無形的繩索越勒越緊。每一次他試圖去“聆聽”那山靈的指引,
都變得異常艱難,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那曾經清晰、帶著山林清氣的低語,
如今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每一次信息的傳遞,都伴隨著劇烈的頭痛,
像有燒紅的鐵釬在腦子里攪動,有時甚至眼前發(fā)黑,金星亂冒。更可怕的是,
他開始頻繁地做噩夢。夢中總有一只哀傷的小鹿,拖著血淋淋的斷腿,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奔跑,它回頭望來的眼神,充滿了無聲的控訴和悲傷,
直直刺進阿誠心里,讓他每每在冷汗涔涔中驚醒,心臟狂跳不止,再也無法入睡。
白日里采藥,他也常常精神恍惚,腳步虛浮,仿佛精氣神都被一點點抽走了。這日,
阿誠強撐著精神,再次來到周扒皮那間充斥著濃重熏香和銅錢氣息的書房。
周扒皮正對著賬簿撥弄算盤,見阿誠進來,眼皮都沒抬,
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這次又是什么?可別又拿些不上臺面的東西糊弄我。
”阿誠將幾株還算新鮮的草藥放在桌上,聲音嘶?。骸爸苷乒?,
這幾日……山里實在……”“實在什么?”周扒皮猛地抬起頭,眼中射出兩道寒光,
粗暴地打斷他,“阿誠!你當我是開粥棚的善人?我投進去的是真金白銀!要的是回報!
”他站起身,肥胖的身軀帶來一股壓迫感,繞著阿誠踱步,聲音忽又變得陰柔,
帶著毒蛇般的誘惑,“聽說……你不僅能找藥草?嗯?是不是還能……‘看’到點別的?
比如……明日哪條商船走水路更安穩(wěn)?哪條道上的貨……容易翻?
” 他死死盯著阿誠驟然蒼白的臉,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告訴我!只要準一次,
一次就夠!抵得上你挖一百根山參!”阿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渾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書房角落一座博古架上,
一個造型猙獰、透著邪氣的木雕神像正對著他,
那空洞的眼睛仿佛正冷冷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額角突突地跳,劇痛再次襲來,
眼前陣陣發(fā)黑。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門框上?!罢f!
”周扒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叮當作響,臉上的橫肉抖動著,兇相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