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記憶里關(guān)于"緣分"最鮮活的注腳，是父親總掛在嘴邊的那個渡口。
二十五歲的父親在初春微涼的江水里撈起個抱著肚子的孕婦時，
母親正摸著同樣隆起的小腹在岸邊等他回家。
兩家在鎮(zhèn)衛(wèi)生院的病房里對著兩張B超單紅了眼眶，奶奶顫巍巍解下腕上的紅繩，
一頭系在孕婦腕間，一頭塞進母親掌心——"若是一男一女，便結(jié)個娃娃親。
"那天的陽光透過病房的紗窗，在兩張病床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父親濕透的襯衫還在滴水，
卻笑得像個孩子。母親的手指輕輕撫過B超單上模糊的影像，仿佛已經(jīng)看見了未來的模樣。
后來他真有了個"妹妹"，叫蘇晚。比她小半歲，梳著蓬松的羊角辮，
跑起來辮子在身后甩得像小旗子。他們總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消磨整個下午，
蘇晚會把外婆做的芝麻糖偷偷塞他兜里，
自己含著顆水果糖含糊不清地說："舟舟哥哥不愛吃甜的，我替你吃。
"末了卻又把最大的那顆芝麻糖硬塞進他嘴里，看他鼓著腮幫子嚼，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林舟那時候話就不多，可蘇晚嘰嘰喳喳講鄰居家的貓生了崽、講學(xué)?；▔锏脑录鹃_了花時，
他總會睜著黑葡萄似的眼睛認真聽，偶爾應(yīng)一聲"嗯"，蘇晚就會湊得更近些，
聲音軟得像棉花："舟舟哥哥聽得懂呀？"那時的陽光總是很溫柔，穿過槐樹葉的縫隙，
在他們身上灑下細碎的光斑。林舟記得蘇晚的羊角辮上總扎著紅色的蝴蝶結(jié)，
跑起來像兩團跳動的火焰。她的小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發(fā)出清脆的噠噠聲，
那是林舟童年最熟悉的旋律。變故是在五年級那個飄著冷雨的冬天來的。
蘇晚家的紡織廠突然斷了資金鏈，要舉家搬去南方投奔親戚。
那天蘇晚抱著他最寶貝的變形金剛站在巷口，羊角辮被風(fēng)吹得亂晃，
眼睛紅得像剛哭過的兔子："舟舟哥哥，我還會回來的。
"林舟攥著變形金剛的手指掐得發(fā)白，硬邦邦的塑料硌得掌心疼，卻只說得出"嗯"。
卡車開動時，蘇晚扒著后窗哭，林舟站在雨里，直到車影徹底消失在路的拐角，
才蹲在地上把臉埋進膝蓋。雨水混著什么溫?zé)岬臇|西砸在變形金剛上，
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那天的雨下得特別大，打在臉上生疼。林舟記得自己蹲在路邊，
看著卡車尾燈在雨幕中漸漸模糊，最后變成兩個微弱的紅點，消失在街角。他的校服濕透了，
頭發(fā)貼在額頭上，卻感覺不到冷。只有變形金剛冰冷的觸感提醒著他，蘇晚真的走了。
從那天起，林舟像把自己關(guān)進了玻璃罩。課堂上永遠低著頭，課間趴在桌上看窗外的老槐樹，
同學(xué)叫他"悶葫蘆""啞巴"，他也只是淡淡應(yīng)一聲。老師說這孩子心思重，
父母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他坐在診室里一言不發(fā)，只在醫(yī)生問"想不想蘇晚"時，
睫毛輕輕顫了顫。那只變形金剛被他放在床頭柜最深處，偶爾半夜驚醒，摸出來貼在臉頰上，
還能聞到蘇晚身上的水果糖味。他會在深夜偷偷打開床頭柜，借著月光看那個變形金剛。
塑料外殼已經(jīng)被他摸得發(fā)亮，卻依然保留著蘇晚的氣息。有時候他會夢見蘇晚回來了，
還是扎著羊角辮，笑著叫他"舟舟哥哥"。醒來時枕頭總是濕的，但他從不告訴任何人。
這樣沉默的日子過了六年，直到高一開學(xué)那天，他的同桌成了夏晴。
夏晴像團燒得旺盛的小太陽，扎著高馬尾，說話時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起初兩人的交集只停留在"借塊橡皮""老師說什么作業(yè)"，林舟寫作業(yè)快，
夏晴總湊過來看："林舟林舟，這道物理題你教教我唄？"他會把草稿紙推過去，
用鉛筆在步驟旁標上"此處用動量守恒""注意摩擦力方向"，夏晴就趴在旁邊看，
偶爾"哇"一聲，說"林舟你好厲害啊"。他耳朵尖會悄悄泛紅，別開臉假裝翻書，
卻能感覺到那道亮晶晶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側(cè)臉。夏晴的頭發(fā)總是散發(fā)著淡淡的洗發(fā)水香味，
陽光照在上面會泛出金棕色的光澤。她說話時喜歡用手比劃，指甲上涂著透明的指甲油，
偶爾會反射出細碎的光。林舟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期待每天早晨走進教室時，看到她已經(jīng)坐在那里，
沖他露出燦爛的笑容。真正的松動是在一次午休。
幾個男生在走廊里勾肩搭背地笑："看那個林舟，跟個悶葫蘆似的，怕是連話都不會說。
"夏晴突然"嚯"地站起來，把課本往桌上一摔，叉著腰瞪過去："你們才是啞巴！
林舟只是不愛說話，比你們這群吵吵鬧鬧的強一百倍！"男生們被她唬住，悻悻地走了。
林舟看著她氣鼓鼓坐回來，后槽牙還咬著，忍不住低聲說了句"謝謝"。夏晴愣了愣，
隨即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謝什么，他們本來就不對。"那天午后的陽光特別好，
照在夏晴的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林舟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睫毛那么長，
眨眼睛時像蝴蝶的翅膀輕輕扇動。他突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松動了一下，
像冰封的湖面裂開了一道縫隙。從那天起，夏晴開始"明目張膽"地招惹他。
早上帶早飯會多帶一份三明治，趁他不注意塞進桌洞；他被老師叫去搬作業(yè)本，
夏晴會搶著抱一半，說"男生女生搭配干活不累"；下雨時他沒帶傘，
夏晴會撐著傘把他送到公交站，自己半邊肩膀淋濕了也不說，還笑著說"我火力壯"。
林舟感冒發(fā)燒那天，夏晴跑了三條街買姜茶，用保溫杯揣著回來，手凍得通紅，
卻非要看著他喝完才肯走。溫?zé)岬慕桧樦韲祷氯ィ种劭粗伙L(fēng)吹紅的鼻尖，
突然想起蘇晚以前總在他生病時，把涼了的粥重新端去廚房熱。夏晴的手很涼，
但掌心總是溫暖的。她遞過來的三明治總是切得整整齊齊，邊角都用保鮮膜包好。
下雨天她撐傘時，總會不自覺地把傘往林舟那邊傾斜，自己的肩膀濕了一大片卻渾然不覺。
這些細節(jié)像一粒粒種子，悄悄落在林舟心里，慢慢生根發(fā)芽。玻璃罩上的裂痕越來越多。
他開始在夏晴問問題時多說兩句，會在她搬書時主動接過最重的箱子，
甚至?xí)谙那鐚χ鴶?shù)學(xué)題皺眉時，輕輕敲敲她的額頭："這里錯了。"夏晴仰頭看他，
他會不自然地別開臉，卻能感覺到自己嘴角在悄悄上揚。
班里開始有人打趣他們"林舟開竅了""夏晴把悶葫蘆捂熱了"，夏晴總是紅著臉擺手，
林舟卻在聽到這些話時，心跳漏半拍。
他開始注意到夏晴的很多小習(xí)慣：思考時會無意識地咬筆帽，開心時會不自覺地晃腳，
緊張時會反復(fù)整理劉海。這些發(fā)現(xiàn)讓他感到新奇又溫暖，就像在探索一個充滿驚喜的世界。
高一快結(jié)束時，夏晴把他拉到操場后的梧桐樹下。傍晚的風(fēng)卷著梧桐葉沙沙響，
夏晴攥著衣角，手指絞來絞去，眼睛亮得驚人："林舟，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夕陽的余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夏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長的陰影，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林舟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混合著梧桐葉的清香，讓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林舟的心"咚咚"跳起來，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他看著夏晴泛紅的臉頰，
想起這一年她帶的三明治、撐的傘、熱的姜茶，喉嚨發(fā)緊，
半天才說："我們……等上了大學(xué)再說好不好？"他想再認真一點，
想把這份小心翼翼的喜歡，留到更確定的未來里。梧桐葉在他們頭頂沙沙作響，
像是也在為這一刻屏息。林舟能感覺到夏晴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臉頰，溫?zé)嵊謳е唤z顫抖。
可他話音剛落，樹后突然涌出來一群人，夏晴的同桌拍著她的肩膀哈哈大笑："夏晴你贏了！
我就說林舟肯定對你有意思！""賭約？"林舟愣在原地，剛才還在狂跳的心，
瞬間沉進了冰窖。他看向夏晴，眼睛一點點紅了，聲音發(fā)顫，"這……是不是真的？
"夏晴慌了，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林舟你聽我解釋，我……""所以你問我做你男朋友，
也是假的？"林舟打斷她，眼里的光一點點滅了。旁邊的人還在笑："林舟你別入戲太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