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落在最后一個音符時，我又想起了大一的解剖實驗室。
那天是九月，空氣里還留著夏末的熱意，實驗室的通風扇轉得嗡嗡響，吹不散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我站在實驗臺旁，盯著臺上的標本，手指攥著解剖刀，遲遲沒敢落下。
周圍的同學已經(jīng)開始操作，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我深吸一口氣，剛要下手，胳膊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你握刀的姿勢不對，”一個清亮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食指要抵在刀背上，不然容易滑?！?/p>
我轉頭，看到了蘇曉。
她穿著白大褂，頭發(fā)扎成高馬尾，額前碎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皮膚上。手里拿著鑷子，正彎腰調整標本的位置，臉上沒有一點怕意，反而帶著點認真的專注。
“我……”我張了張嘴，有點尷尬地松開手，“第一次碰這個，有點緊張。”
蘇曉直起身，沖我笑了笑。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星星，“正常，我第一次也怕，后來發(fā)現(xiàn)只要專注于結構，就沒那么難了?！?/p>
她說著，伸手拿過我手里的解剖刀，示范給我看：“你看，這樣握，力度集中在指尖，慢慢來?！?/p>
我盯著她的手，手指纖細，卻很穩(wěn)，握著刀的樣子熟練得不像剛入學的新生。
“你以前接觸過這些？”我問。
“我爸是醫(yī)生，小時候常去他辦公室，看他整理標本，”蘇曉把刀遞回給我，“不過真正上手還是上個月，在家練了好幾天握刀。”
那天，她幫我整理好實驗臺上的器械，又跟我講了標本的主要結構。我們聊起選專業(yè)的原因，才發(fā)現(xiàn)彼此都喜歡生物，都對人體構造的精密感到好奇。
下課的時候，蘇曉收拾好東西，回頭跟我說：“以后實驗課要是有不懂的，可以問我?！?/p>
我點頭，看著她背著書包走出實驗室，馬尾辮在身后晃了晃。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她的背影上，像是鍍了一層淺金色的光。
從那以后，我和蘇曉漸漸熟了起來。
最常去的地方是圖書館。她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能剛好落在書頁上。每次去，她都會提前占好座，把我的專業(yè)書放在旁邊，還會帶一塊檸檬味的糖，說“看書累了吃，提神”。
我們一起查解剖學的資料，對著圖譜爭論某個神經(jīng)的走向；也會在復習間隙聊些無關的話題，她說老家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夏天有滿街的梔子花，冬天會下很小的雪；我說我小時候想當醫(yī)生，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暈血，才轉了解剖方向。
蘇曉每次聽到我暈血的事，都會笑出聲，說“那你第一次握刀怎么沒暈”，我總會反駁“那不是有你在旁邊指導嗎”。
她說這話時，眼睛彎成月牙，我看著她的笑臉，心里會悄悄泛起一陣暖意。
周末的時候，我們會去學校后山散步。后山不高，有條石板路繞著山走，路邊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草，春天會開白色的小花。
我們沿著石板路慢慢走，聊未來的打算。蘇曉說，她想畢業(yè)后回老家的醫(yī)院工作，“我爸媽年紀大了，弟弟還小，我想多陪陪他們”。
她說起老家時，語氣里滿是懷念：“我家樓頂有個小平臺，夏天晚上，我和弟弟會搬個小桌子上去，躺在椅子上看星星。那里沒有城市的光污染，能看到特別亮的星，有時候還能看到銀河?！?/p>
“真的嗎？”我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當然，”蘇曉點頭，眼睛里閃著光，“等以后有機會，我?guī)闳タ础！?/p>
我當時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心里默默記下了這句話。
那時候，我還沒意識到，對蘇曉的感情已經(jīng)悄悄變了。
直到有一次，圖書館閉館，我和她一起走回宿舍。路上遇到下雨，她沒帶傘，我把傘往她那邊傾，自己半邊肩膀被雨打濕。
走到她宿舍樓下，她看著我的肩膀，皺著眉說：“你怎么不跟我說，都濕成這樣了。”
她說著，從包里拿出紙巾，伸手想幫我擦肩膀上的水。
我下意識地僵住，看著她湊近的臉，聞到她頭發(fā)上淡淡的梔子花香，心跳突然快了起來。她的指尖碰到我肩膀的瞬間，我甚至能感覺到皮膚的溫度。
“我……我沒事，”我往后退了一步，有點慌亂地說，“你快上去吧，別感冒了?！?/p>
蘇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把紙巾塞到我手里：“那你回去趕緊換衣服，明天實驗課別遲到。”
我點頭，看著她走進宿舍樓，才轉身往自己宿舍走。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蘇曉的笑臉，還有她指尖碰到我肩膀時的溫度。
我知道，我好像喜歡上她了。
從那以后，我開始偷偷關注蘇曉的一切。
她上課記筆記的樣子，她吃午飯時喜歡點番茄炒蛋，她遇到難題時會皺著眉咬筆頭，她開心時會蹦蹦跳跳地跟我分享趣事。
我買了一個新的筆記本，不在上面記知識點，而是偷偷畫她的側臉。有時候是她在圖書館看書的樣子，有時候是她在實驗室專注操作的樣子，有時候是她在操場跑步時的背影。
每次畫完，我都會把筆記本藏在書架最里面，怕被別人看到。
蘇曉找我?guī)兔r，我總是格外用心。她要做實驗報告，我會提前幫她查好資料；她忘了帶課本，我會繞遠路去她宿舍樓下送；她弟弟來學?？此?，我會主動幫她帶弟弟去食堂吃飯，陪他們逛校園。
她弟弟叫蘇航，才上小學，很黏蘇曉，也很喜歡跟我玩。有一次，蘇航偷偷問我：“大哥哥，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呀？”
我當時臉一下子紅了，慌忙說“沒有，我們只是朋友”，蘇航卻笑著說“我看你看我姐姐的眼神不一樣”。
我沒再反駁，只是看著不遠處正在買冰淇淋的蘇曉，心里又甜又澀。
甜的是，有人看出了我的心思；澀的是，我沒勇氣把這份心思說出來。
我怕一旦說出口，連朋友都做不成。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大四。
畢業(yè)的氣息越來越濃，校園里隨處可見穿著學士服拍照的學生，圖書館里討論論文的聲音多了起來，就連后山的石板路上，都少了往日散步的人。
我看著蘇曉忙著寫論文、找工作，心里越來越慌。
我知道，畢業(yè)之后，我們可能就要分開了。她要回老家，我可能會留在這座城市，繼續(xù)讀研，或者找一份跟解剖相關的工作。
我不能再等了。
臨近畢業(yè)的前一個月，我做了一個決定：畢業(yè)之后，約蘇曉去學校的琴房，彈她喜歡的《穿越時空的思念》，然后向她表白。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食堂吃飯，電視里正在放一部動畫電影，片尾曲就是《穿越時空的思念》。蘇曉停下筷子，認真地聽著，說“這首歌真好聽，好像能把人帶到很遠的地方”。
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了這首曲子。
我找了音樂系的同學，借了琴房的鑰匙，每天晚上等琴房沒人了，就偷偷去練琴。
一開始，我連基本的音階都彈不熟練，手指在琴鍵上磕磕絆絆，經(jīng)常彈錯音符。但只要想到蘇曉聽到這首曲子時的表情，我就有了堅持下去的動力。
我下載了曲子的樂譜，打印出來，貼在琴房的墻上，一句一句地練。手指彈得發(fā)酸，就揉一揉繼續(xù)；記不住旋律，就戴著耳機反復聽。
有時候練到太晚，琴房管理員會來催，我就跟管理員求情，說“再練十分鐘，就十分鐘”。
慢慢地，我彈得越來越熟練，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后來能完整地彈完整首曲子，再到后來，每個音符都能彈得飽含情緒。
我甚至想象過表白時的場景：琴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暖黃的燈光落在她的臉上，我彈完曲子，轉身對她說“蘇曉，我喜歡你很久了，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我想過她可能會答應，也可能會拒絕，但無論怎樣，我都想把心里的話說出來。
畢業(yè)前一周，我把表白信寫好了。
信里寫了我們第一次在解剖實驗室的相遇，寫了一起泡圖書館的日子，寫了在后山散步時她說的話，寫了我偷偷畫她側臉的事，也寫了我對她的喜歡。
我把信折好，夾在一本她借過的解剖學課本里，打算表白的時候交給她。
畢業(yè)那天，校園里很熱鬧。
同學們穿著學士服，在校園里各個角落拍照，互相擁抱，說著再見和祝福。
我找到蘇曉時，她正在跟室友拍照，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陽光落在她的學士帽上，流蘇晃來晃去。
“林辰，快來一起拍，”她看到我，揮手喊我。
我走過去，站在她身邊。攝影師按下快門的瞬間，她突然湊到我耳邊，輕聲說“等下有事跟你說”。
我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以為她要跟我說關于未來的打算，甚至幻想她是不是也對我有好感。
拍完照，同學們要去聚餐。蘇曉說她有點事，讓我先去，她隨后就到。
我點頭，看著她轉身離開，心里既期待又緊張。
聚餐的時候，我一直等著蘇曉，可直到聚餐結束，她都沒來。
我給她發(fā)消息，問她“怎么沒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沒回。
我又給她發(fā)消息，說“我有話想跟你說，三天后下午三點，我們在學校琴房見，好嗎”，依舊沒回。
我安慰自己，她可能太忙了，沒看到消息。
接下來的三天，我每天都給她發(fā)消息，提醒她琴房的約定，可她始終沒有回復。
我去她宿舍樓下等過，室友說她已經(jīng)搬東西走了，回老家了。
我去她常去的圖書館靠窗的位置看過，那里空無一人，只有陽光落在書頁上，像是在嘲笑我的失落。
我拿著那本夾著表白信的課本，站在琴房門口，遲遲沒敢進去。
琴房里空無一人，暖黃的燈光依舊亮著，鋼琴靜靜地放在那里，像是在等我彈奏。
我走進去，坐在鋼琴前，指尖落在琴鍵上，彈起了《穿越時空的思念》。
琴聲在空蕩的琴房里回蕩，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悵然。
我彈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發(fā)酸，直到天黑透了，才停下。
我把那本夾著表白信的課本帶走，藏在了書架最里面。
我想，或許她只是忘了，或許她有急事，或許……
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天晚上，我站在學校的操場上，看著遠處的燈光，心里空落落的。
我知道，我的表白計劃，落空了。
而我對蘇曉的喜歡，只能暫時藏在心里。
我以為，總有一天，我能找到機會跟她說出口。
卻沒想到，那一次的約定，竟然成了我們最后的交集。
而琴房里的那首《穿越時空的思念》，也成了我未說出口的告白，藏在了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