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4年10月的保定,秋意已經(jīng)浸到骨頭里。李夢迪裹著厚厚的毛衣,
把自己摔在出租屋的舊床上,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鏡子里映出她疲憊的臉,
眼角帶著沒卸干凈的舞臺妝,那是白天教孩子們跳舞時蹭上的?!斑诉诉恕?,門被敲響,
楊磊的聲音帶著暖意傳進(jìn)來:“夢迪,開門,買了菜。”李夢迪懶得動,
甕聲甕氣地應(yīng)了句:“沒鎖?!睏罾谕崎T進(jìn)來,手里提著一個塑料袋,
里面裝著面條和西紅柿?!敖裢沓源螓u面?我多臥了兩個雞蛋?!彼呎f邊往廚房走,
藍(lán)色工裝外套上還沾著些許機(jī)油——他在機(jī)械廠當(dāng)技術(shù)指導(dǎo),每天都跟零件打交道。
李夢迪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上泛黃的水漬,心里莫名地?zé)┰??!坝质敲鏃l?”她嘟囔著,
“天天不是饅頭就是面條,你不覺得膩嗎?”楊磊在廚房應(yīng)著:“面條快,你累了一天,
吃完早點(diǎn)休息?!薄靶菹??我休息的時候人家陳悠悠都在日本看櫻花了!
”李夢迪猛地坐起來,抓起手機(jī)扔到楊磊面前。屏幕上是陳悠悠的朋友圈,
穿著和服站在粉色的櫻花樹下,笑容明媚,定位顯示在京都。楊磊掃了一眼,沒說話,
轉(zhuǎn)身繼續(xù)切西紅柿。刀刃碰到案板的聲音,在李夢迪聽來格外刺耳?!澳憔蜎]點(diǎn)想法?
”她提高了聲音,“人家在北京當(dāng)模特,出入都是豪車,包包是LV的,你再看看我,
買件五百塊的內(nèi)衣你都嫌貴!”這話像針,扎在楊磊心上。他停下手里的活,轉(zhuǎn)過身看著她,
眼神里帶著無奈:“夢迪,每個人活法不一樣。她光鮮背后,說不定也有難處?!薄半y處?
能有什么難處?”李夢迪嗤笑一聲,“總比我天天守著這破出租屋,吃著三塊錢的面條強(qiáng)!
”她抓起手機(jī)狠狠摔在床上,屏幕磕在床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楊磊沒再說話,
默默地煮面、打鹵。廚房里的油煙味飄出來,混著窗外鄰居家炒菜的香味,
構(gòu)成了李夢迪最熟悉的生活氣息??纱丝?,這氣息讓她窒息。
她和陳悠悠是從穿開襠褲就認(rèn)識的閨蜜,清苑縣的小胡同里,留下過她們無數(shù)打鬧的身影。
2012年大學(xué)畢業(yè),兩人分道揚(yáng)鑣:李夢迪回了保定,在一家少兒舞蹈機(jī)構(gòu)當(dāng)老師,
穩(wěn)定卻平淡;陳悠悠揣著模特夢去了北京,成了千萬“北漂”中的一個。一開始,
李夢迪是滿足的。楊磊是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的,雖然家境普通,但會在她來例假時煮紅糖姜茶,
會在她加班晚歸時提前站在路口等她,會把工資卡乖乖交到她手里。她曾以為,
這就是安穩(wěn)的幸福??申愑朴频呐笥讶Γ褚簧炔粩啻蜷_的窗,讓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T臺上的聚光燈、酒會上的香檳塔、出國旅游的定位……那些流光溢彩的片段,
一點(diǎn)點(diǎn)蠶食著她對平淡生活的耐心?!懊婧昧?。”楊磊把碗端到桌上,
鹵汁里臥著兩個金黃的荷包蛋,是她愛吃的溏心蛋。李夢迪沒動筷子,盯著碗里的面條,
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皸罾?,”她輕聲說,“我是不是這輩子,就只能這樣了?
”楊磊坐在她對面,拿起筷子遞給她:“慢慢過,都會好的。等攢夠了錢,我們就付個首付,
在保定買套房?!薄百I房?然后呢?”李夢迪抬起頭,眼里閃著淚光,“然后生個孩子,
我繼續(xù)教跳舞,你繼續(xù)修機(jī)器,一輩子就耗在這小城里?”楊磊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他知道李夢迪心里的落差,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有些話,
他沒說出口——他那些在北京打拼的同學(xué),每次打電話都在訴苦,說房租貴、壓力大,
凌晨兩點(diǎn)還在公司加班。他覺得,安穩(wěn)沒什么不好。那天晚上,李夢迪沒吃面。她躺在床上,
翻著陳悠悠的朋友圈,一張張看過去。陳悠悠最新的動態(tài)是在一家米其林餐廳,
配文:“工作餐而已?!闭掌锏乃?,穿著精致的禮服,面前擺著精致的菜肴,
手腕上的手鐲閃著耀眼的光。李夢迪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幾十塊錢的銀鐲子,
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她開始瘋狂地羨慕陳悠悠,
羨慕那種她從未體驗過的、閃閃發(fā)光的生活。2.2015年春節(jié),清苑縣的雪下得很大。
陳悠悠穿著駝色大衣,踩著細(xì)高跟靴子,走進(jìn)李夢迪和楊磊租住的小屋時,帶進(jìn)一股寒氣,
也帶進(jìn)了一種格格不入的精致?!皢?,我們的大模特回來了。”李夢迪笑著迎上去,
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掃過她的包——愛馬仕的Birkin,她在雜志上見過,要十幾萬。
“剛下飛機(jī)就過來了,凍死我了?!标愑朴拼曛郑履R,露出精心描畫的眼妝。
楊磊在廚房忙著做飯,聽到動靜探出頭:“悠悠來了,快坐,燉了排骨。
”“楊磊哥還是這么好。”陳悠悠笑著坐下,從包里掏出兩個盒子,“給你們帶的禮物,
夢迪的是香水,楊磊哥的是打火機(jī)?!崩顗舻辖舆^香水,是她念叨了很久卻舍不得買的那款。
心里有點(diǎn)暖,又有點(diǎn)澀。年初三,三人約好去滑雪場。打車到地方,
李夢迪習(xí)慣性地朝楊磊使眼色,讓他去買票。可她還沒開口,陳悠悠已經(jīng)快步走到售票窗口,
掏出錢包:“三張成人票?!薄拔襾砦襾?。”楊磊趕緊上前?!皼]事,我來。
”陳悠悠笑著推開他,動作自然地付了錢。李夢迪站在原地,臉?biāo)查g漲得通紅。
周圍有幾個認(rèn)識的老鄉(xiāng),正朝這邊看。她覺得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身上——好像在說,
你看李夢迪,連門票都要靠別人付?;┑臅r候,李夢迪一直悶悶不樂。楊磊察覺到了,
滑到她身邊:“怎么了?不高興?”“你說呢?”李夢迪甩開他的手,“陳悠悠付錢的時候,
你怎么不搶?你還是個男人嗎?”“她搶著付的,我拗不過。”楊磊有些委屈,“再說,
朋友之間,誰付不一樣?”“不一樣!”李夢迪提高了聲音,“在你眼里是小事,
在別人眼里就是我李夢迪沒本事,連個男人都靠不??!”她想起上次買內(nèi)衣的事,
楊磊那句“不值那個價”又在耳邊響起,心里的火氣越來越大。那天回到出租屋,
兩人大吵了一架。李夢迪把陳悠悠送的香水扔在地上,瓶子摔得粉碎,
濃郁的香味彌漫在小屋里,嗆得人難受。“楊磊,我受夠了!”她指著門,
“我不想再過這種精打細(xì)算的日子了!我要去北京,我要過陳悠悠那樣的生活!
”楊磊愣住了,他沒想到一次滑雪會引發(fā)這么大的爭吵。“夢迪,你冷靜點(diǎn)。
北京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同學(xué)……”“別跟我提你同學(xué)!”李夢迪打斷他,“他們沒本事,
不代表我不行!我是學(xué)舞蹈的,在北京肯定比在這小地方有前途!”2015年3月,
李夢迪收拾行李的時候,楊磊一直在旁邊勸她?!霸倏紤]考慮,好不好?我們攢兩年錢,
就能付首付了?!薄笆赘叮咳缓竽??”李夢迪頭也不抬,“我不想一輩子被房貸捆著。
”她把陳悠悠的朋友圈打開,懟到楊磊面前,“你看她,住的是公寓,開的是跑車,
這才是生活!”楊磊看著那些照片,又看看眼前決絕的李夢迪,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塊。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了。李夢迪走的那天,楊磊去送了她?;疖囌九_上,
李夢迪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車廂,連一句再見都沒說。楊磊站在原地,看著火車開走,
直到再也看不見,才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他給陳悠悠打了個電話,聲音沙?。骸坝朴疲?/p>
你幫我勸勸夢迪,讓她別沖動?!标愑朴圃陔娫捘穷^嘆了口氣:“楊磊哥,她心意已決。
或許讓她去闖闖也好,說不定碰了壁,就知道回來了?!标愑朴茮]說假話。
她太清楚北京的光鮮背后是什么了。剛到北京的時候,陳悠悠確實(shí)想靠實(shí)力打拼。
她跑過無數(shù)面試,吃過無數(shù)閉門羹。模特圈競爭激烈,
比她年輕、比她漂亮的女孩一抓一大把。她租住在通州的地下室,
每天擠兩個小時地鐵去面試,常常一天下來,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改變發(fā)生在2014年春節(jié)。母親心臟病突發(fā),急需手術(shù)費(fèi)。家里東拼西湊,還差五萬。
陳悠悠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找到了之前面試過的一家文化公司老總。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看著她紅著眼圈求情的樣子,笑了笑:“錢可以給你,但你得懂事?!蹦翘焱砩希?/p>
陳悠悠去了男人的酒店房間。她閉著眼睛,咬著牙,任由眼淚往下掉。第二天,
五萬塊打到了她的卡上,母親的手術(shù)順利進(jìn)行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發(fā)現(xiàn),
原來靠身體換取資源,比在T臺上苦苦掙扎容易得多。那個男人給她介紹了更多“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