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帶來的那點「探望」的余味，像隔夜的餿飯，黏膩惡心，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所處的境地。
那支偷錄下的錄音筆，成了我貼身藏著的毒牙。里面的內(nèi)容我反復(fù)聽過幾遍，林薇薇嬌嗲的嗓音里，除了炫耀，確實透露出一些模糊的信息——一個代號「磐石」的項目，涉及城東的大片地皮，顧氏志在必得，主要的競爭對手似乎是……永洲集團。
永洲。
這個名字像顆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一絲微瀾。前世記憶碎片里，這個集團后期似乎給顧衍琛制造了不小的麻煩，其負責(zé)人姓趙，是個脾氣火爆、作風(fēng)強硬的老派商人，據(jù)說極其好面子，和顧家早有舊怨。
有用的信息。但我被困在這金絲籠里，如何能遞得出去？
機會來得比我想象的快。
兩天后，那個面容刻板的傭人送來了一個巨大的禮服盒。
里面是一條香檳色的吊帶長裙，面料奢華，剪裁優(yōu)雅，旁邊還配著同色系的高跟鞋和一套低調(diào)卻價值不菲的鉆石首飾。
「先生吩咐，今晚請您陪同出席永洲集團趙總舉辦的慈善晚宴?！箓蛉说穆曇艉翢o波瀾，像在傳達一項日常指令，「請您準備好?！?/p>
永洲？趙總？
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撞上喉嚨口。
是巧合？還是……顧衍琛故意的？他想用這種方式，向永洲、向所有人展示他對蘇家、對我的絕對掌控？把我這個「輸血工具」打扮光鮮，帶出去，告訴別人連蘇家的女兒都只能在他掌心匍匐？
指甲掐進柔軟的裙料，冰冷的鉆石硌著指尖。
惡心和憤怒再次翻涌。
但我迅速壓下所有情緒，抬起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惶恐和不安：「我……我去嗎？可是顧先生，我什么都不懂……我怕會給您丟臉……」
「先生自有安排，您只需要聽話?！箓蛉藖G下這句話，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出去。
聽話。
又是這兩個字。
我看著鏡子里那個被華服珠寶包裹，卻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的自己，緩緩扯出一個冰冷的笑。
好啊。
今晚，我會非常「聽話」。
傍晚，有專業(yè)的造型團隊進來，像打扮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一樣，給我上妝、做發(fā)型。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點被勾勒得精致完美，香檳色襯得我皮膚愈發(fā)白皙，卻也透著一股易碎的脆弱感，完美符合顧衍琛需要的「寵物」形象。
他很滿意。
當(dāng)他看到盛裝打扮、微微低著頭站在客廳等他的我時，深邃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于欣賞所有物的神色。
他難得地沒有立刻斥責(zé)或命令，只是走上前，冰涼的指尖拂過我鎖骨上那串鉆石項鏈，動作帶著一種狎昵的占有欲。
「待會兒跟著我，不需要你說話，微笑就行?！顾Z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別做任何多余的事?！?/p>
我溫順地點頭，長睫垂下，掩去所有情緒：「是，顧先生?！?/p>
晚宴設(shè)在趙總名下的一家頂級酒店宴會廳。
水晶燈璀璨，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中彌漫著昂貴香水、雪茄和虛偽寒暄混合的味道。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得體笑容，言語間卻暗藏機鋒。
顧衍琛一出現(xiàn)，立刻成為焦點。他從容周旋于眾人之間，舉手投足間是上位者的矜貴與冷漠。
我挽著他的手臂，像個精致的人形掛件，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或好奇、或探究、或輕蔑的目光。
我能感覺到一道尤為銳利不善的視線。
循著感覺望去，看到一個身材微胖、面色紅潤、眉宇間帶著幾分戾氣的中年男人，正被幾個人簇擁著，眼神不善地盯著顧衍琛。
永洲的趙總。
顧衍琛似乎毫無所覺，甚至帶著我，徑直朝那邊走去。
「趙總，別來無恙?！诡櫻荑￠_口，語氣平淡，卻自帶一股壓人的氣勢。
趙總哼了一聲，臉色不太好看：「顧總大手筆，城東那塊肉，看來是鐵了心要獨吞了？」
「商場規(guī)矩，價高者得。」顧衍琛微微勾唇，笑意卻未達眼底，「趙總要是感興趣，盡管出價?！?/p>
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周圍的人都屏息看著，沒人敢插話。
我知道，機會來了。
顧衍琛帶我過來，就是為了羞辱趙總，炫耀他的勝利。
我微微側(cè)過頭，像是被這緊張的氣氛嚇到，下意識地往顧衍琛身后縮了縮，手也微微發(fā)抖。
侍者恰好端著酒水經(jīng)過，我「恰好」像是緊張得沒站穩(wěn)，一個踉蹌——
「哎呀！」
手中的香檳杯脫手飛出，殷紅的酒液半點沒浪費，全數(shù)潑灑在趙總那件昂貴的、看起來是新定制的深色西裝前襟上！
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趙總的臉瞬間由紅轉(zhuǎn)青，盯著自己胸前一大片醒目的、還在往下滴淌的酒漬，額頭青筋暴起。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像是嚇壞了，眼圈瞬間就紅了，手忙腳亂地抽出隨身帶著的、根本無濟于事的絲帕，想要去擦，聲音帶著哭腔，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我不是故意的……趙總……我……」
顧衍琛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他盯著我，眼神冰冷銳利，像是在判斷這究竟是意外還是我蠢鈍如豬。
我淚眼婆娑地回望他，滿眼都是驚恐和無措，演技逼真到我自己都快信了。
「廢物！」他低聲斥責(zé)，甩開我的手，轉(zhuǎn)向趙總時，臉上又恢復(fù)了那種淡漠的、沒什么誠意的表情，「趙總，女伴失禮了。衣服我會賠?！?/p>
趙總氣得胸口起伏，但眾目睽睽之下，對著一個「嚇壞了」的、看起來柔弱不堪的女人，又是顧衍琛的人，他再多怒火也不好當(dāng)場發(fā)作，只能硬生生憋著，臉色難看至極。
「沒、沒事……」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狠狠瞪了顧衍琛一眼，轉(zhuǎn)身大步朝著休息室走去，顯然是去處理衣服。
一場風(fēng)波看似平息。
周圍的目光變得更加復(fù)雜。
顧衍琛沒再看我，但我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他大概覺得我?guī)С鰜韥G了他的人。
我低著頭，用手背慌亂地擦著眼淚，一副驚魂未定、羞愧難當(dāng)?shù)哪印?/p>
沒人注意到，在我剛才「手忙腳亂」地用絲帕試圖給趙總擦拭的時候，一張折疊成指甲蓋大小、極為隱蔽的紙條，已經(jīng)從我的指尖，悄無聲息地塞進了趙總西裝外側(cè)的口袋里。
紙條上，只有打印出來的一行小字：小心「磐石」，內(nèi)有釘，顧已備好后手，目標永洲海運。
信息半真半假，足夠引起猜忌和警惕。永洲的海運業(yè)務(wù)是他們的命脈之一，也是他們和顧家爭奪「磐石」項目的底氣。
做完這一切，我強撐著發(fā)軟的身體，依舊扮演著驚惶，低聲對顧衍琛說：「顧先生……我……我去下洗手間……」
他沒回應(yīng)，甚至沒看我，只不耐煩地揮了下手。
我如蒙大赦，低著頭，快步朝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需要找個地方緩一緩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經(jīng)過宴會廳角落厚重的絲絨窗簾附近時，我下意識地朝那邊瞥了一眼。
陰影里，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卻不像其他賓客那樣端著酒杯高談闊論，只是安靜地靠在墻邊，仿佛置身事外。
光線昏暗，看不清全貌，只能隱約看到清晰冷硬的下頜線，和指間一點猩紅的煙火明滅。
他似乎……剛剛目睹了全程。
在我目光掃過去的瞬間，他恰好抬起頭。
隔著喧囂的人群和晃動的光影，我們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睛，像淬了寒冰的深潭，沒有任何溫度，里面翻涌著某種沉郁的、洞察一切的冷光，還有一絲極淡的、近乎殘酷的興味。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我所有的小動作，看到了我把紙條塞進趙總口袋的瞬間。
血液瞬間涌上頭頂，又頃刻間褪得干干凈凈。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他是誰？！
顧衍琛的人？趙總的人？還是……
男人隔著人群，遠遠地，極其緩慢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朝著我的方向，微微示意了一下。
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那眼神，那動作，不像致意，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宣告他看到了我的秘密，捕捉到了我這只試圖在猛獸爪下玩火的小老鼠。
我猛地收回視線，心臟狂跳，幾乎要窒息，腳下更快地走向洗手間，后背卻像被那雙冰冷的目光釘穿了。
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