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還殘留在后背,那是浴室門板的溫度,也是恐懼褪去后,恨意凝結(jié)成的鎧甲。
我站在空曠得能聽見自己心跳回音的臥室里,身上那件可笑又屈辱的睡裙像第二層皮膚,粘膩地貼著。
空氣中屬于顧衍琛的冷冽熏香無孔不入,前世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窒息感,此刻卻像興奮劑,刺激著我每一根復(fù)仇的神經(jīng)。
「收拾干凈?!?/p>
他那句不帶任何溫度的命令還在耳邊。
我走到床邊,看著那價值不菲的絲絨床單,上面除了我剛才慌亂中留下的些微褶皺,其實干凈得很。
我那拙劣的借口,他未必全信,或許只是懶得深究一件「物品」無關(guān)痛癢的小心思。
也好。
我赤著腳,踩過柔軟的地毯,像一抹游魂在這巨大的、華麗的囚籠里無聲移動。
目光卻銳利如刀,飛快地掃過整個房間。
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以及遠處山腳下城市的璀璨燈火,仿佛在嘲笑著這里的冰冷。窗簾的材質(zhì),厚重的絲絨,隔音效果應(yīng)該極好。
門的位置,我剛才進來時瞥見過走廊的格局。
還有……攝像頭。
我狀似無意地抬手整理頭發(fā),眼角的余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房間角落天花板上那個幾乎與裝飾融為一體的微型攝像頭鏡頭反射的微弱紅光。
果然。他一直都在監(jiān)視。前世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從未逃過他的眼睛。
心臟猛地一縮,不是害怕,是興奮。
獵手和獵物的角色,該換一換了。
我垂下眼,繼續(xù)扮演著惶恐不安,手指看似緊張地蜷縮,實則用指尖細細感受著衣柜門板的厚度,梳妝臺邊緣的棱角——這些地方,或許未來能藏下點什么。
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這次輕緩許多,是別墅里的傭人。
「蘇小姐,」一個穿著制服、面容刻板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語氣恭敬,眼神里卻沒什么溫度,「先生吩咐,請您下樓?!?/p>
來了。
抽血。
那兩個字像毒蛇的信子,舔過我的耳廓。
我猛地攥緊了拳,指甲更深地陷進剛剛結(jié)痂的掌心,那點疼痛勉強壓下了從胃里翻涌上來的、條件反射般的惡心和眩暈。
「好……好的?!刮衣曇艏毴?,帶著怯生生的顫抖,聽話地跟著她走出去。
走廊比臥室更顯奢華,也更顯空曠冰冷。名貴的藝術(shù)品隨意陳列,腳下地毯厚實得吞沒了所有腳步聲,像走在巨大的墳?zāi)估铩?/p>
我微微低著頭,眼睫垂下,視線卻貪婪地捕捉著一切:拐角的位置,監(jiān)控死角的范圍,另一扇明顯更加厚重、帶著電子鎖的房門——那是書房嗎?前世我直到最后才有機會進去,卻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每一步,我都像是在用目光丈量這座囚籠的尺寸,記下每一個可能在未來撕開缺口的裂縫。
樓下客廳,燈火通明。
顧衍琛已經(jīng)換了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坐在那張看起來就價值連城的意大利真皮沙發(fā)上,長腿交疊,手里拿著一份財經(jīng)報紙,側(cè)臉線條冷硬完美,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和傲慢。
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女人提著醫(yī)療箱,恭敬地站在一旁,低眉順眼。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壓力。
我的出現(xiàn),讓那份壓力似乎凝滯了一瞬。
顧衍琛沒有抬頭,目光依舊落在報紙上,仿佛我只是空氣。
傭人無聲地退下。
我站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只受驚的、完全無害的小動物。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擾到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只有他翻動報紙的輕微沙沙聲,和墻上古董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敲打在我的神經(jīng)上。
這是一種心理戰(zhàn)術(shù)。他在用絕對的沉默和忽視,宣示著他的主導(dǎo)權(quán),碾磨著我的意志。
前世,這種時候我總會害怕得幾乎要哭出來。
現(xiàn)在,我心里只在冷笑。
終于,他看完了那一版,將報紙隨意擱在茶幾上,這才抬起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落在我身上,從頭到腳,緩慢地審視。
那目光里沒有男人看女人的意味,更像是在評估一件剛送到手的貨物是否完好,值不值得留下的標(biāo)價。
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把頭埋得更低。
「過來。」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挪動著仿佛灌了鉛的腳,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微微后靠,倚進沙發(fā)里,用一種更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看著我,視線最終落在我裸露的、光潔的手臂上。
「林小姐的身體需要定期輸血,」他語氣平淡,像在談?wù)撘还P生意,「你的血型罕見,正好匹配。以后每隔兩周,會有人來給你抽血。」
他說得那么理所當(dāng)然,仿佛抽走的不是一個人的鮮血和生命,而是無關(guān)緊要的、可以再生的資源。
每隔兩周……前世,就是這個頻率,一點點將我掏空。
我垂在身側(cè)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是恨毒了這副輕描淡寫決定我命運的口吻。
但我抬起頭時,眼睛里只有一層朦朧的水汽,和小心翼翼的順從:「……是,顧先生。我……我知道了?!?/p>
他似乎對我的反應(yīng)很滿意,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讓他周身冰冷的氣息略微緩和了那么一絲。他朝旁邊的護士示意了一下。
護士立刻上前,熟練地打開醫(yī)療箱,取出橡膠管、酒精棉、還有那支……閃著寒光的針管。
當(dāng)那針尖對準(zhǔn)我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時,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甚至開始發(fā)黑,前世無數(shù)次被抽干至瀕死的痛苦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上來,幾乎要沖垮我的理智!
冰冷的酒精棉擦過皮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
我死死咬住口腔內(nèi)側(cè)的軟肉,用尖銳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反抗,至少現(xiàn)在絕對不能。
針尖刺入。
熟悉的刺痛傳來。
我看著那暗紅色的血液順著導(dǎo)管源源不斷地流入血袋,感覺自己生命的溫度也正在隨之流失。臉色一定蒼白得可怕。
顧衍琛就坐在對面,冷漠地看著。他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我的臉上,只是看著那逐漸充盈起來的血袋,仿佛在看一件正常運轉(zhuǎn)的物品。
直到護士拔出針頭,用棉簽按住我的針眼,他才重新將目光投向我,帶著一絲施舍般的意味:「以后安分待在這里,需要你的時候,聽話?!?/p>
他頓了頓,微微傾身,冰涼的指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臉,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感情的眼睛。
「記住,」他薄唇輕啟,每個字都像冰錐砸下,「聽話,別給我添麻煩?!?/p>
他的指尖很冷,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前世,就是這種看似親昵實則掌控的動作,讓我恐懼又無力。
我被迫仰著頭,眼底的水汽匯聚,看起來楚楚可憐,溫順無比地輕聲回答:「是,顧先生。我會聽話的?!?/p>
下巴上的力道松開。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興趣,揮揮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低下頭,捂著剛剛被抽過血的手臂,腳步虛浮地轉(zhuǎn)身,像個真正失血過多、虛弱不堪的人一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
直到回到那間臥室,關(guān)上門,隔絕了樓下所有的視線。
我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抬起手,看著手臂上那個小小的、還滲著一點血絲的針眼。
剛才所有的怯懦、順從、恐懼瞬間從臉上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死寂的、冰冷的瘋狂。
窗外微弱的光線照進來,在我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
我對著空氣,對著這間囚籠,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添麻煩?
顧衍琛。
我會是你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