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喧囂像是隔著一層厚棉花,嗡嗡作響。
林晚砰地撞開自家房門,又反手死死關(guān)上,后背抵著門板,大口喘氣。左手掌心的傷口蹭在粗糙的木門上,疼得她一哆嗦,血又滲出來,沿著門板往下滑出一道細(xì)痕。
“晚晚?是你嗎?外面吵吵嚷嚷的,出啥事了?”外婆焦急的聲音從里屋傳來,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外婆端著個搪瓷杯,從廚房探出身。一眼就瞧見林晚煞白的臉和流血的手,老太太嚇得手一抖,杯子差點(diǎn)掉地上。
“哎喲我的老天爺!你這手是咋弄的?!”外婆慌得幾步?jīng)_過來,抓起林晚的手就要看,心疼得眉毛眼睛擰成一團(tuán)。
“外婆!別看了!快!收拾東西,咱們得馬上走!立刻走!”林晚反手抓住外婆枯瘦的手腕,力道大得自己都吃驚,拉著她就往屋里拽。聲音又急又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
“走?走去哪兒?天都快黑了!你這手流這么多血,得先包上!”外婆被她拽得踉蹌,另一只手還想去找碎布條,“是不是跟同學(xué)打架了?你這孩子……”
“不是同學(xué)!是張德貴!張德貴那個老畜生!他要?dú)⑽覀?!”林晚急得眼睛充血,聲音劈叉,“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真的會殺人!?/p>
“張師傅?”外婆猛地停住腳步,臉上那點(diǎn)焦急瞬間變成了不解和一絲不贊同,“晚晚!可不許胡說!張師傅是咱老鄰居了,雖說人邋遢點(diǎn),脾氣躁點(diǎn),但不是壞人!上次咱家燈壞了,還是他幫忙修的,都沒收錢……”
又是這套!林晚聽得心頭火起,又冰寒刺骨。
“窮人不該為難窮人,咱得講良心……”外婆還在絮絮叨叨,試圖把她往“懂事”的路上拽。
良心?跟張德貴講良心?外婆的善良在這一刻簡直鈍得能殺人!
“他不是窮人!他是畜生!他剛才……”林晚急得渾身發(fā)抖,話到嘴邊,卻卡住了。直接說張德貴猥褻外婆?說前世他殺了外婆?外婆只會覺得她瘋了,更不會走!
必須下猛藥!必須用能瞬間擊碎她固有認(rèn)知的東西!
就在這時,外婆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重重嘆了口氣。
“唉……你這孩子,肯定是惹大禍了?!彼D(zhuǎn)身,顫巍巍地走向那臺老掉牙的蜜蜂牌縫紉機(jī),佝僂著腰,在踏板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用塑料袋裹了好幾層的小布包。
她一層層小心翼翼地打開,仿佛那是什么絕世珍寶。
里面,是一本紅色的、塑料皮已經(jīng)磨損發(fā)白的存折。
外婆枯瘦的手指摩挲著存折封面,眼神復(fù)雜,有不舍,有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種認(rèn)命般的固執(zhí)。
“喏,”她把存折遞過來,聲音干澀,“這里頭……是外婆攢的三千二百塊錢。原本……是想著你考上大學(xué)那天,給你扯塊新布做件衣裳,再交第一年學(xué)費(fèi)的……”
她眼圈有點(diǎn)紅,卻努力繃著:“你是不是……弄壞了張師傅啥特別值錢的東西?人家逼你還債,還動手了?咱人窮,但不能賴賬,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這錢,你拿去,賠給人家,好好道歉……求他別跟孩子計(jì)較……”
看著那本承載著外婆全部希望和尊嚴(yán)的存折,林晚只覺得一股悲憤和絕望直沖頭頂!
好!好一個“欠債還錢”!好一個“不能賴賬”!
她猛地一把搶過那本存折!
在外婆驚愕的目光中,她抓住存折邊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撕!
刺啦——!
聲音刺耳!存折封面連帶著里面幾頁紙,被撕開一道猙獰的口子!
“晚晚!你瘋啦!”外婆尖叫著撲上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枯瘦的手要去搶那“破碎”的希望。
林晚卻像是真的瘋了,她躲開外婆的手,將自己流血不止的左掌猛地按在存折的撕口和封面上,用力一碾!
鮮紅、溫?zé)岬难核查g浸透了紙張,染紅了數(shù)字,也染紅了外婆的眼!
“不是錢!外婆!不是錢的問題!”林晚嘶聲哭喊,趁著外婆被那鮮血和撕碎的存折驚得愣怔的瞬間,快速將存折對折,把撕破的地方勉強(qiáng)捏合,塞回外婆顫抖的手里。
然后她“噗通”一聲癱軟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指著門外,哭得撕心裂肺,每一個字都裹著血和淚,砸向外婆的耳膜:
“他不要錢!他剛才……在樓道里堵著我……摸我的腰……還摸我……摸我屁股!說……說小姑娘身子軟……說只要我聽話,陪他睡覺……房租就不用交了!用……用身體抵債?。 ?/p>
“身體抵債”四個字,像驚雷一樣劈在外婆頭頂!
林晚哭得渾身抽搐,氣息奄奄,把流血的手舉到外婆眼前:“這錢……是我拼了命搶回來的……他打我……把手弄成這樣……他說我要是敢告訴別人……就……就殺了我們?nèi)遥⊥馄?!信我!快跑吧!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p>
空氣死寂。
外婆像是被瞬間凍僵的雕像,手里捏著那本染血、破裂的存折,一動不動。只有渾濁的眼睛瞪得極大,里面的情緒從最初的震驚、困惑,迅速轉(zhuǎn)為不敢置信,然后是鋪天蓋地的憤怒和恥辱!
“身……身體……抵債?”她干裂的嘴唇哆嗦著,重復(fù)著這幾個讓她世界觀崩塌的字眼。
給她通下水道不要錢的“老實(shí)鄰居”?
勸她“窮人不該為難窮人”的“好心人”?
竟然把臟手伸向了她未成年的外孫女?!還要用身子抵債?!
那本視若生命的存折從她瞬間脫力的手中滑落,“啪”地掉在地上。
“畜——生——?。。?!”
外婆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嘶嚎,像是瀕死母獸的絕望吶喊!她枯瘦的身體里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一把拉起地上的林晚,眼淚縱橫交錯地淌過深深的皺紋:
“走!晚晚!咱們走!告他去!告死那個天打雷劈的畜生??!”
這一次,不再是林晚拖著她,而是她死死攥著林晚的手腕,踉蹌著、卻步伐決絕地沖向門口!
林晚的心沉甸甸地落下,又揪緊地疼。
外婆的信任,終于用最慘烈、最不堪的方式,爭取到了。
她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本染血的存折。
對不起,外婆。
但只有這樣才能叫醒你。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