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殘火
火場后的客棧后院，焦木與殘雪交疊，像被刀斧劈開的陰陽界。
烏木棺靜靜臥在炭灰中央，棺蓋縫隙里仍滲出絲絲金霧，一碰就化作冰涼的血珠。
阿照蹲在灰燼里，用竹鑷撥弄一具黑衣人的尸體。
那人左臂被竹刀貫穿，血早流盡，面色卻詭異地紅潤，仿佛只是睡著。
她指尖一挑，“?！币宦曒p響——
一枚桃木小鏢，從死者頸側(cè)跳了出來。
鏢長兩寸，形似花瓣，五棱，尖端暗紅。
木理細膩，帶著新鮮刨花的清香，卻混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腐甜。
阿照把鏢湊到鼻端，只嗅了一下，眉心便蹙起。
“桃脂、斷魂草、生犀角……還有一味，是‘離人淚’?！?/p>
離人淚——幽都鬼市最陰的香料，點一豆，可令死者睜眼三日。
燼淵彎腰，以青竹撥弄黑衣人衣襟。
衣內(nèi)無銘牌，卻在鎖骨處刺著小小“幽”字，筆畫扭曲，像用燒紅的針蘸著血寫的。
蕭野把短簫插回腰后，俯身檢視另一具尸體，忽然“咦”了一聲。
“這人我認得——半月前，他在洛水渡劫鏢，自稱‘桃花塢’的采辦。”
阿照抬眼：“桃花塢？”
蕭野點頭：“表面收野藥，暗里替幽都收尸。凡被桃花鏢射中，死后魂魄皆歸幽都驅(qū)使。”
他指了指死者耳后——
一枚五瓣桃花烙，色如凝血，邊緣卻泛著青黑。
（二）鏢囊
阿照用帕子包起桃花鏢，放進藥箱夾層。
她抬眼，看見燼淵正盯著鏢尾。
鏢尾，系著一縷極細的紅線，線頭打結(jié)的方式古怪——
外繞三圈，內(nèi)折一回，正是七年前桃都“懸絲門”的獨門結(jié)。
燼淵指尖摩挲那紅線，聲音低?。骸皯医z門早在大火里燒光了。”
阿照輕聲：“也許，有人從火里爬了出來?！?/p>
她轉(zhuǎn)身，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羅盤。
羅盤上無磁針，只有一截干枯的桃枝，枝上僅存半片青葉。
阿照把桃花鏢放在桃枝旁。
青葉無風自顫，葉尖緩緩指向西南——
白骨崖。
（三）腳印
后院墻根，一串腳印從火場延伸，沒入黑暗。
腳印極淺，左深右淺，像有人拖著一條傷腿。
蕭野蹲下身，指尖在腳印旁捻了捻。
“血帶冰渣，剛走不到半刻。”
燼淵已掠上屋脊，青竹在掌心一轉(zhuǎn)，竹影直指鎮(zhèn)外。
“我去追。”
阿照卻攔住他：“傷未合，追上去也是送?！?/p>
她折回屋內(nèi)，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瓷罐，揭蓋——
里頭竟是一只拇指大的橘貓，蜷成毛球，睡得正香。
阿照指尖一點貓鼻。
“吞天，醒醒?！?/p>
橘貓睜眼，瞳仁一瞬化為豎線，打了個哈欠，竟噴出一?；鹦?。
“循味。”
阿照把桃花鏢在它鼻尖晃了晃。
橘貓嗅了嗅，尾巴一甩，化作一道橙光，竄入雪地。
（四）雪夜追蹤
雪又下了起來。
吞天在前，四爪生風，橘色身影在雪幕中若隱若現(xiàn)。
阿照、燼淵、蕭野三人并肩疾行，腳下竟無半分聲息。
半炷香后，橘貓停在一處枯井旁。
井沿覆雪，井口卻冒著淡淡白霧，像有人在底下燒水煮茶。
阿照俯身，指尖觸井臺——
石面溫熱，雪落即化。
井內(nèi)，隱隱傳來鐵鏈拖動的聲音。
燼淵把青竹咬在齒間，雙手攀住井沿，率先滑下。
蕭野緊隨其后，短簫橫胸，簫孔里暗藏的薄刃閃著寒光。
阿照最后。
她背好藥箱，指尖在井沿輕輕一按——
留下一枚銀針，針尾系著紅線，線頭垂入井中，像給黑暗留一只眼睛。
（五）井下
井底并非井水，而是一條傾斜向下的石階。
石階濕滑，苔痕斑駁，每隔十步，壁上便鑿一盞壁龕，龕內(nèi)燃著幽綠的獸脂燈。
橘貓蹲在第三盞燈下，尾巴炸毛，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呼嚕。
燈影里，倒著一個人。
那人面朝下，灰衣，背插三枚桃花鏢，血已凝固成黑。
他左手向前伸，五指扭曲，像死前仍想抓住什么。
阿照蹲身，翻過尸體——
一張陌生的臉，卻有一枚熟悉的青竹紋，印在右腕。
竹紋與她腕上的手繩，如出一轍，只是顏色灰敗，像被抽干了血。
燼淵指尖撫過那竹紋，聲音發(fā)澀：“是懸絲門的旁支，‘竹影堂’。”
蕭野在尸體懷里摸出一封信，信紙被血浸透，只能辨認出零星的字：
“……三月十五……白骨崖……歸元草……換……幽都開門……”
信末，仍是一瓣桃花，五缺其一。
（六）歸路
橘貓忽然豎起耳朵，望向石階深處。
黑暗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有人赤足踏水。
阿照立刻把信紙收入藥箱，指尖一彈，一枚銀針無聲釘入壁龕燈芯。
燈火一顫，滅了。
黑暗徹底合攏。
燼淵握住阿照手腕，掌心青竹紋微微發(fā)亮，像一盞極小的燈。
蕭野短簫貼唇，簫音未出，殺機已凝。
三人一貓，屏息。
腳步聲停在三丈外，再未近前。
片刻后，極輕極輕的一聲笑，像雪落銅鏡——
“青竹既現(xiàn)，桃花不開?！?/p>
聲音散去，黑暗里只剩風，帶著腐甜的香。
“吞天不見了”燼淵說到
阿照看了一眼說“沒事它自己會回來的”
（七）天亮
三人回到地面時，雪已停了。
東方泛起蟹殼青，雪野空茫，像從未有人來過。
阿照把桃花鏢、血信、青竹紋的拓印，一并放進藥箱最底層。
她抬眼，望向西南——
白骨崖的方向，雪霧深處，隱約可見一線紅光，像夭夭桃花，開在黎明之前。
阿照輕聲：“走吧?！?/p>
燼淵把青竹往肩后一負：“去白骨崖?！?/p>
蕭野把簫插回腰后：“搶在三月十五之前?！?/p>
雪地上，三串腳印并行，一路向南。
腳印盡頭，春風未起，桃花已燃。
——第7節(ji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