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學研討會早上九點開始。
我提前一小時到了會場,把存有手術錄像的U盤交給負責音響的技術人員。
"周醫(yī)生,這是...?"小張疑惑地看著我。
"第三環(huán)節(jié)要用的資料。"我拍拍他的肩膀,"很重要,千萬別弄丟了。"
小張點點頭,把U盤放進標有"備用資料"的信封里。我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打開會議手冊。張維的名字還在演講者名單上,但后面打了個括號:(待定)。
會場漸漸熱鬧起來。陳巖溜到我旁邊坐下,壓低聲音問:"真要這么做?"
我點點頭,"他昨晚威脅周莉了。"
"媽的,人渣!"陳巖罵了句,"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出亂子,幫我控制場面。"
陳巖比了個OK的手勢,回到自己的座位。
九點整,院長致辭,研討會正式開始。我環(huán)顧四周,沒看到張維的身影。前兩個報告很順利,到第三個環(huán)節(jié)——本來是張維的報告時間——主持人宣布:"因故調(diào)整,下面進入病例討論環(huán)節(jié)。"
就在這時,后門開了。張維穿著筆挺的深藍色西裝走進來,臉色陰沉。他徑直走到前排坐下,正好在我斜前方。
主持人有些尷尬,"呃...張副主任也來了,那..."
張維站起來,"既然是我的報告時間,我想按原計劃進行。"
會場一陣騷動。主持人看向院長,后者微微點頭。
"那...有請外科張維副主任作報告。"
張維整理了一下領帶,大步走上講臺。U盤插入電腦,投影儀亮起,他的PPT出現(xiàn)在大屏幕上——《膽囊切除術并發(fā)癥的預防與處理》。
"各位同仁..."張維開始了他的演講,聲音自信而洪亮,完全看不出正被調(diào)查的狼狽,"今天我要分享的是膽囊切除術中常見并發(fā)癥的預防..."
我靜靜地聽著,等待時機。張維講到關鍵處,放了一段手術視頻。
"大家看,這里膽囊三角的處理非常關鍵..."他指著屏幕,"一旦操作不當,可能導致肝門靜脈損傷..."
這正是我要的。我舉起手。
張維皺了皺眉,"有問題可以最后統(tǒng)一提問。"
"緊急問題。"我堅持道,手舉得更高。
會場一陣低語。主持人示意我可以提問。
我站起來,"張副主任,您剛才展示的案例中,肝門靜脈損傷后的處理方案是什么?"
張維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這...要根據(jù)具體情況..."
"比如去年7月12日李國強那例?"我直視他的眼睛。
會場瞬間安靜下來。張維的臉色變得慘白,"這...我不記得具體病例..."
"需要我?guī)湍貞泦幔?我走向講臺,"患者52歲,膽囊切除術,術中大出血死亡。"
"周寧!"張維壓低聲音警告道,"別太過分!"
我轉(zhuǎn)向主持人,"我有一段手術視頻,想請各位同仁一起分析。"
沒等張維反應,我朝控制室打了個手勢。小張會意,插入我給他的U盤。大屏幕一閃,切換成了另一段手術錄像——正是張維操作失誤導致患者死亡的那臺手術。
會場嘩然。錄像清晰地顯示張維在分離膽囊三角時的粗暴操作,以及出血后的慌亂反應。
"這是篡改過的!"張維大喊,想去拔U盤。
院長站起來,"張維!注意場合!"
我繼續(xù)播放錄像,直到患者生命體征直線下降,最后成了一條直線。然后我切換到下一張幻燈片——醫(yī)務處的調(diào)查報告,明確指出這是一起重大醫(yī)療事故,且病歷被篡改過。
"這不是個例。"我平靜地說,"過去三年,張維副主任至少隱瞞了五起重大醫(yī)療事故。"
會場炸開了鍋。張維猛地沖向我,"你他媽找死!"
陳巖和幾個男醫(yī)生迅速上前攔住他。張維掙扎著,領帶歪了,頭發(fā)散亂,完全沒了往日的風度。
"周寧!你陷害我!"他咆哮道,"因為林嵐選擇了我!因為你妹妹是個賤人!"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我。我掙脫拉著我的人,一拳打在張維臉上。他踉蹌著后退,撞翻了講臺上的水瓶。
場面一片混亂。院長厲聲宣布研討會中止,要求我和張維立即去他辦公室。
在院長辦公室,張維還在咆哮,指控我誹謗、報復。我默默拿出手機,播放了昨晚他在周莉家的錄音。
"...你敢說出去,我就讓你哥失去工作..."張維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
院長的表情越來越嚴肅。聽完錄音,他看向張維,"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這...這是剪輯的!"張維的額頭上滲出冷汗,"周寧他...他妹妹勾引我,現(xiàn)在想訛錢!"
我冷笑一聲,又播放了另一段錄音——張維承認與林嵐的關系:"因為林嵐選擇了我!"
院長的眼神變得冰冷,"張維,你被停職了。紀委和醫(yī)務處會徹底調(diào)查此事。"
張維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椅子上。
離開院長辦公室,陳巖在走廊上等我,一臉興奮,"太解氣了!你沒看到張維那表情,跟見了鬼似的!"
我搖搖頭,"還沒結(jié)束。他會狗急跳墻的。"
"怕什么,他現(xiàn)在自身難保。"陳巖拍拍我的肩膀,"對了,周莉怎么樣?"
"在家休息。"我看了眼手表,"我得去看看她。"
剛走到醫(yī)院門口,手機響了。是周莉的號碼,但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女聲:"周醫(yī)生嗎?您妹妹突然腹痛出血,鄰居叫了救護車,正在送往人民醫(yī)院!"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我馬上到!"
人民醫(yī)院急診科亂成一團。我沖進去,看到周莉躺在推床上,臉色慘白,身下的床單已經(jīng)被血浸透。
"哥..."她虛弱地伸出手。
我一把抓住,"我在這!怎么回事?"
"張...張維..."周莉的眼淚滾下來,"他...來家里..."
我顧不上多問,趕緊查看她的情況。血壓80/50,心率120,宮縮頻繁——典型的胎盤早剝癥狀。
"準備手術!立刻!"我對趕來的產(chǎn)科醫(yī)生喊道,"胎盤早剝,胎兒窘迫!"
周莉被迅速推進手術室。我換上手術衣,作為家屬而非醫(yī)生在手術室外等待。每一分鐘都像一小時那么漫長。
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個護士跑出來,"周醫(yī)生!患者大出血,需要緊急輸血!但她是Rh陰性血,血庫儲備不足!"
"抽我的!"我擼起袖子,"我是她親哥,血型肯定匹配!"
抽血時,我的手機不斷震動。是林嵐的來電,我全部拒接?,F(xiàn)在除了周莉,什么都不重要。
輸完血,我又回到走廊上等待。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產(chǎn)科主任走出來。
"周醫(yī)生,孩子取出來了,男孩,1.8公斤,需要進NICU。"她疲憊地摘下口罩,"周莉的情況...不太樂觀。"
我的喉嚨發(fā)緊,"什么意思?"
"出血太多,雖然輸血及時,但出現(xiàn)了DIC..."她猶豫了一下,"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雙腿發(fā)軟,扶住墻才沒倒下。"我能進去嗎?"
"可以,但別打擾他們搶救。"
手術室里一片忙亂。周莉躺在手術臺上,身上插滿了管子,幾個醫(yī)生護士圍著她忙碌。她的臉白得像紙,嘴唇泛著青紫。
我握住她冰涼的手,"莉莉,堅持住...哥在這..."
監(jiān)護儀上的心電圖波形越來越弱。突然,門被推開,林嵐沖了進來。
"周寧!"她氣喘吁吁,"我聽說周莉..."
"出去!"我怒吼,"你還有臉來?"
林嵐沒動,她的目光落在周莉身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天啊..."
"血壓測不到了!"護士喊道。
"腎上腺素1mg靜推!"醫(yī)生下令。
我緊緊抓著周莉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拉住她不讓離開。"莉莉...別放棄...想想孩子...他需要媽媽..."
林嵐站在一旁,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搶救持續(xù)了四十分鐘。終于,監(jiān)護儀上的波形開始穩(wěn)定,血壓慢慢回升。
"暫時穩(wěn)定了,"主治醫(yī)生擦了擦額頭的汗,"但還很危險,需要送ICU密切觀察。"
周莉被推出手術室時,我才有空看向林嵐,"你怎么知道的?"
"醫(yī)院都傳遍了..."林嵐咬著嘴唇,"說張維被當眾揭穿,還說你..."
"他去找周莉了。"我冷冷地說,"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有等他醒了才知道。"
林嵐的眼淚又涌出來,"周寧...我..."
"別在這里。"我轉(zhuǎn)身走向ICU,"我要去看周莉。"
林嵐跟在我身后,"孩子呢?你想看看他嗎?"
我停下腳步。那個早產(chǎn)的小生命,流著張維的血,卻也流著周莉的血...我的小外甥。
"帶我去。"我啞聲說。
NICU里,一個小小的身影躺在保溫箱里,身上連著各種監(jiān)測設備。他那么小,皮膚幾乎是透明的,能看見下面的血管。但他在呼吸,胸口微弱但堅定地起伏著。
"他很堅強。"護士輕聲說,"雖然早產(chǎn),但生命體征穩(wěn)定。"
我隔著玻璃看著這個小生命,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心頭。無論他的父親是誰,他都是周莉的孩子,是我的家人。
"有名字了嗎?"林嵐小聲問。
我搖搖頭,"等周莉醒來決定。"
走出NICU,我終于崩潰了??吭趬ι希p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溢出。林嵐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周寧..."她輕聲說,"會好起來的..."
"別假裝關心!"我抬起頭,"你和張維毀了一切!"
林嵐后退一步,"我...我不知道他會去找周莉..."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逼近她,"你知道他威脅周莉,知道他有醫(yī)療事故,可你還是選擇了他!"
林嵐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不是那樣的...我..."
"滾。"我轉(zhuǎn)身走向ICU,"別讓我再看到你。"
ICU外,我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的周莉。她身上插滿了管子,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在安靜的走廊上格外清晰。我掏出手機,給陳巖發(fā)了條消息:"張維在哪?"
回復很快:"被警察帶走了,涉嫌醫(yī)療事故和威脅他人。"
我放下手機,長舒一口氣。至少暫時,周莉安全了。
護士出來告訴我,周莉的情況暫時穩(wěn)定,但需要絕對安靜,建議我先回去休息。我堅持要留下,護士只好給我找了條毯子,讓我在走廊長椅上將就一晚。
凌晨三點,我被輕微的腳步聲驚醒。林嵐站在ICU窗外,靜靜地看著里面的周莉。她沒發(fā)現(xiàn)我醒了,只是站在那里,肩膀微微抖動。
我閉上眼睛,假裝沒看見。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漸漸遠去。
第二天早上,周莉的情況有所好轉(zhuǎn)。醫(yī)生說她挺過了最危險的階段,如果能保持穩(wěn)定,有望在一周內(nèi)醒來。
我去NICU看了孩子。護士說他很頑強,已經(jīng)能自主呼吸了,只是還需要在保溫箱里待一段時間。
剛走出NICU,我的手機響了。是醫(yī)院人事部的電話,通知我下午去一趟紀委辦公室,關于昨天研討會事件的說明。
紀委辦公室里,除了紀委主任,還有院長和醫(yī)務處主任。他們詳細詢問了我舉報張維的經(jīng)過,以及我與他的私人恩怨。
我如實相告,只隱瞞了潛入檔案室和偷拍張維手機的部分。
"周醫(yī)生,"紀委主任嚴肅地說,"你的舉報很重要,但方式欠妥。公開場合那樣做,對醫(yī)院聲譽有影響。"
"我理解,愿意接受任何處分。"我平靜地說。
"處分倒不至于。"院長嘆了口氣,"張維的問題很嚴重,不止醫(yī)療事故,還有收受紅包、篡改病歷等。警方已經(jīng)介入調(diào)查了。"
"那周莉的事...?"
"警方會一并調(diào)查。"院長拍拍我的肩膀,"你先照顧好家人吧,工作的事不用擔心。"
走出辦公室,我感到一陣虛脫。過去24小時發(fā)生的事像一場噩夢,但至少,最壞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
回到ICU,護士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周莉醒了,還很虛弱,但能簡單交流了。
我穿上隔離衣進去看她。她的眼睛半睜著,看到我時微微彎了彎,算是笑了。
"孩子...?"她氣若游絲地問。
"很好,1.8公斤,很堅強,像你。"我握住她的手,"別說話,好好休息。"
周莉輕輕搖頭,"張維...他..."
"被警察抓走了,不會再傷害你了。"
她的眼淚滑下來,"他說...要讓你...失去一切..."
"他做不到。"我擦掉她的眼淚,"現(xiàn)在睡吧,我就在這陪你。"
周莉閉上眼睛,很快又睡著了。我坐在床邊,看著她起伏的胸口,心里默默發(fā)誓: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保護她和孩子。
至于林嵐...我望向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地上,明亮而溫暖。那個曾經(jīng)與我共度五年的女人,已經(jīng)徹底走出了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