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劍的寒意順著掌心蔓延，沈九霄沒有松手。劍柄上的血漬已干成暗紅，虎口的疤痕卻仍在發(fā)燙，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烙過。他向前邁了一步，腳底磚石無聲位移，密室盡頭的通道口緩緩顯現(xiàn)，不再是死路，而是一條向下傾斜的石階，深不見底。
李鐵嘴站在他身后，六指攥著圖紙的邊緣，指節(jié)泛白。他沒有動，只是盯著那臺階——每一塊石板都浮現(xiàn)出極淡的星點，隨著他們的呼吸明滅，如同活物在窺視。
“不對?！崩铊F嘴低聲道，“剛才這路沒有?！?/p>
沈九霄沒回答。他將羅盤貼在胸前，雙盤自行旋轉(zhuǎn)，左盤指針穩(wěn)穩(wěn)停在“天權(quán)”位，右盤卻逆向疾轉(zhuǎn)，盤面上的藍(lán)絲突然扭曲，竟映出一片雨夜荒宅——老屋門半開，一輛翻倒的轎車陷在泥濘中，車窗碎裂，一只蒼白的手垂落在外。
那是三年前母親出事的現(xiàn)場。
他猛地閉眼，左手狠狠掐住左臂黑氣蔓延處。疼痛如針扎進(jìn)骨髓，眼前幻影一閃而散。再睜眼時，右盤影像已變：依舊是那夜，但轎車完好，母親正從車?yán)镒叱鰜?，朝他招手?/p>
“別信它?！鄙蚓畔鲆а?，“它在改時間?！?/p>
李鐵嘴閉上眼，六指貼上石壁。指尖傳來細(xì)微震動，像是鉆石內(nèi)部有脈搏在跳。他憑著倒斗時練出的盲行法，一寸寸向前挪步：“別看，跟著我手走?！?/p>
兩人一前一后，踩著不斷重組的磚面下行。星點在腳下流動，每踏一步，四周空氣便扭曲一次，仿佛空間本身在折疊。沈九霄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黑氣隨步伐起伏，與地脈共振，但節(jié)奏開始錯亂——有時快半拍，有時慢一瞬，像被人故意撥弄。
通道盡頭豁然開闊。
一座恢弘府邸出現(xiàn)在眼前，雕梁畫棟，燈火通明。賓客穿梭，絲竹聲隱約可聞。正門前，兩個身影并立——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衫的沈九霄，一個袖口不停擦拭鼻尖的李鐵嘴。他們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來者。
“到此為止?！睆?fù)制體沈九霄開口，聲音與他一模一樣，“你追的不是真相，是執(zhí)念。”
李鐵嘴腳步一頓。他的復(fù)制體上前一步：“你妻子死前，你答應(yīng)她再也不碰《葬海經(jīng)》殘頁。現(xiàn)在你背包里有幾張？”
空氣凝固。
沈九霄沒動，只將銅錢劍在掌心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滴落，卻未沾地，直接消失在半空，如同被虛空吞噬。
“血不留痕。”他低聲說，“不是真。”
復(fù)制體李鐵嘴冷笑：“你們以為破了陣？你們早就在陣?yán)锪恕哪愀赣H踏入那道門開始，從你母親死在路上開始，從你第一次拿起羅盤開始——你們只是它演了三十年的一場戲?！?/p>
沈九霄盯著自己的血掌，忽然笑了。他抬手，將血抹在羅盤“天權(quán)”裂痕上。血絲滲入裂紋，雙盤劇烈震顫，左盤藍(lán)絲猛然收縮，右盤影像瞬間切換——不再是幻景，而是密室通道的實影，磚石偏移的軌跡清晰可辨。
“它怕這個?！彼f，“怕我用自己的血，補它的缺?！?/p>
李鐵嘴猛然醒悟，撕下衣角，用六指在地上疾速畫出一個倒置星圖。筆畫粗糙，卻是“九星歸藏”的逆形，每一筆都帶著倒斗人特有的“逆骨引”手法——專破幻陣的秘技。
地面星點驟然紊亂。
幻象府邸開始崩塌，賓客化作灰霧，燈火熄滅。但下一瞬，九重影像疊加而起，層層嵌套：第一層，沈九霄跪在陣心，脊椎插入銅錢劍，成為活陣眼；第二層，李鐵嘴將圖紙遞給黑袍人，背后火焰沖天；第三層，將軍府焚為廢墟，他站在焦土上，手中握著一本漆黑古籍。
最深處的一層，卻是幼年沈九霄站在老宅門口，暴雨傾盆。門開了，父親背影走出，一步步踏入雨幕。右盤指針瘋狂旋轉(zhuǎn)，顯示“追上可改命”，左盤卻發(fā)出刺耳嗡鳴，裂痕處血絲倒流，警告“此為死循環(huán)”。
他的呼吸亂了。
那一夜他追出去過，追了三里地，摔進(jìn)溝里，醒來時父親已消失。三十年來，他無數(shù)次夢見自己跑得更快，抓住那只手，問一句“你去哪”。
幻象抓住了這一點。
他眼眶發(fā)熱，腳步不由自主前移一步。
“別動！”李鐵嘴一把拽住他后領(lǐng)，“那是假的！你父親沒回頭，從來就沒回頭！”
沈九霄喉嚨發(fā)緊。他咬破舌尖，劇痛讓他瞬間清醒。鮮血順著唇角流下，他抬手將血全抹在羅盤裂痕上，雙掌合攏，硬生生將兩盤壓在一起。
“我不改命?！彼蛔忠活D，“我破局。”
羅盤發(fā)出一聲悶響，如同心跳驟停。九重幻象同時震顫，影像開始錯位、撕裂。李鐵嘴趁機(jī)將畫好的逆陣一腳踩實，六指狠狠按入地面。
“破！”
磚石劇烈震動，星點如雨墜落。幻象層層崩塌，最終只剩一條幽暗通道，兩側(cè)石壁布滿符文刻痕，前方盡頭，一扇石門輪廓浮現(xiàn)，門上九星排列，中央“天權(quán)”位凹陷入眼。
沈九霄踉蹌一步，靠在墻上。左臂黑氣劇烈跳動，幾乎蔓延至脖頸。他低頭看手，銅錢劍仍在掌中，劍身沾血處泛起微光，映出地面一道筆直的磚縫——其他磚石仍在偏移，唯獨這條縫，紋絲未動。
“走那條線?！彼f。
李鐵嘴點頭，扶著他沿劍光指引前行。每踏一步，身后幻象殘影便崩塌一層，如同剝落的皮殼。通道逐漸清晰，石壁上的符文開始發(fā)燙，像是被某種力量喚醒。
走到石門前五步時，沈九霄忽然停下。
他低頭看劍。劍身微光正在消退，而那道筆直的磚縫，也出現(xiàn)了細(xì)微偏移。
“不對?！彼曇舭l(fā)緊，“它在學(xué)?！?/p>
李鐵嘴猛地回頭。通道后方，本已崩塌的幻象竟在重組——不是府邸，不是火場，而是此刻的他們：兩個沈九霄和兩個李鐵嘴，正從后方緩緩走來，步伐與他們同步，臉上帶著相同的疲憊與戒備。
復(fù)制體沈九霄開口：“你以為你在破幻？你只是在重復(fù)?！?/p>
沈九霄沒答話。他抬起銅錢劍，狠狠插入地面那道磚縫。劍身入石三分，血漬順著裂縫蔓延，微光再度亮起，直指石門。
“信它?！彼麑铊F嘴說，“別信我。”
李鐵嘴瞳孔一縮。他盯著前方石門，又看向沈九霄的側(cè)臉——左眼下方，那顆淚痣還在。而復(fù)制體沒有。
他邁步，踏上劍光指引的路徑。
身后，復(fù)制體們同時停步。他們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裂痕，如同瓷器崩開，露出底下漆黑的空洞。
石門近在咫尺。門上九星刻痕開始流轉(zhuǎn)，中央“天權(quán)”位凹陷處，緩緩滲出一絲暗紅，像是干涸多年的傷口，正重新滲血。
沈九霄伸手，指尖距門面僅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