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天，我都過得渾渾噩噩。
鎖骨上的那個月牙印記，像一團鬼火，在我皮膚之下無聲地燃燒。我換上了一件高領的羊絨衫，試圖將它遮蓋，可那種被標記的感覺，卻如影隨形。它不再是單純的皮膚觸感，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心理暗示，時刻提醒我昨夜那個荒誕而真實的夢境，以及清晨時沈徹那個令人心悸的眼神。
早餐時，他表現(xiàn)得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他安靜地喝著咖啡，翻閱著財經(jīng)報紙，仿佛早晨在臥室里那短暫的對視從未發(fā)生過。他的冷靜讓我感到一陣發(fā)自內心的寒意。如果他質問我，哪怕是發(fā)怒，我或許還能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伤麤]有，他選擇用他那無懈可擊的沉默，將一切疑問與恐慌都壓了回去，讓我一個人在猜忌的深淵里備受煎熬。
他出門上班后，偌大的別墅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第一時間沖回臥室，反鎖了房門，然后站在穿衣鏡前，猛地脫掉了上衣。
鏡中的景象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印記比清晨時更加清晰了。它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吻痕，沒有絲毫的淤血或紅腫。它的線條流暢而優(yōu)美，邊緣清晰得像是用刻刀描摹過一樣，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如同陳年紅酒般的色澤。我用手指用力地搓了搓，皮膚被搓得發(fā)紅，可那個印記卻紋絲不動，顏色也沒有絲毫變淡。
它不是留在皮膚表面的，而是……從皮膚里透出來的。
一種超乎常理的認知，讓我手腳冰涼。
這到底是什么？
我瘋狂地在腦中搜尋合理的解釋。過敏？某種皮膚病？可為什么偏偏是這個形狀？為什么偏偏出現(xiàn)在那個男人親吻過的地方？又為什么，沈徹看到它時會有那樣的反應？
無數(shù)個問題像瘋長的藤蔓，緊緊地纏繞著我的心臟，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不行，我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我必須找到答案。
而這個家里，唯一可能藏著答案的地方，就是沈徹的書房。
那是整個別墅的禁區(qū)?；楹笠荒?，我從未踏足過。他工作用的書房在一樓，對我是開放的。而二樓盡頭的那一間，他曾明確地告訴我，任何人不得入內，包括負責打掃的傭人。
此刻，那個禁區(qū)對我而言，卻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深吸一口氣，換好衣服，走到了二樓走廊的盡頭。那扇厚重的、由黑胡桃木制成的門緊緊關閉著，門上沒有鑰匙孔，只有一個泛著金屬冷光的指紋識別器。
果然，他用最現(xiàn)代的方式，守護著最古老的秘密。
我感到一陣無力。我沒有他的指紋，根本不可能進去。
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手機響了，是閨蜜林卿。
“微微，想什么呢？昨天發(fā)你消息也不回?！彼穆曇粢蝗缂韧爻錆M活力。
“沒什么，昨天睡得早?！蔽铱吭诒涞膲Ρ谏希曇粲行┥硢?。
“騙人，你聲音聽起來很不對勁，跟被鬼榨干了一樣。說，是不是你家那尊冰山終于融化了？老實交代，昨晚戰(zhàn)況如何？”林卿的語氣充滿了八卦的興奮。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鎖骨，苦笑道：“你想象力真豐富。”
“別裝了！我跟你說，男人嘛，都是悶騷。說不定你家沈徹就喜歡玩點刺激的，比如……在你身上留個愛的印記什么的？”
“愛的印記？”我的心猛地一跳。
“對啊，就是吻痕嘛！我跟你說，脖子上、鎖骨上，最明顯了！快看看，有沒有中招？”
林卿戲謔的話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的思緒。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蓪ξ叶?，卻像一個可怕的預言。如果……如果沈徹真的有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或者說，兩個截然不同的“形態(tài)”呢？白天的他冰冷克制，而夜晚的他……
這個念頭太過瘋狂，讓我自己都打了個寒顫。
“微微？你在聽嗎？怎么不說話？”
“卿卿，”我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我問你個事，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發(fā)現(xiàn)你老公有很多你完全不知道的秘密，你會怎么辦？”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林卿的語氣也嚴肅了起來：“多大的秘密？出軌？還是……犯法了？”
“都不是，”我搖搖頭，盡管她看不見，“就是一些……你無法理解的事情。他有一個房間，從來不讓我進?！?/p>
“這倒確實有點奇怪。不過也正常吧，誰還沒點私人空間。但如果你真的很好奇，那就想辦法進去看看唄。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坦誠，你連他藏著什么都不知道，這日子怎么過？”
林卿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猶豫不決的那把鎖。
是啊，我不能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了。無論真相是什么，哪怕是再可怕的真相，也比活在無盡的猜忌和恐懼中要好。
掛了電話，我再次看向那扇緊閉的門。指紋鎖是打不開了，但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沈徹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會為自己留后路，以防電子設備失靈。備用的……機械鑰匙！
他會把鑰匙放在哪里？
我開始在腦中飛速地回憶他平時的生活習慣。他是一個極度自律且有條理的人，所有東西都放在固定的位置。家里的備用鑰匙，通常會放在一個絕對安全，又方便他自己拿取的地方。
書房？辦公室？還是……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我的腦海。我們的衣帽間！
衣帽間里有一個嵌入式保險柜，用來存放一些貴重的珠寶和文件。那個保險柜，除了密碼之外，也配有一把應急鑰匙。我曾無意中見過一次，他將那把鑰匙放在……
我快步走向主臥的衣帽間，心臟因為緊張和期待而劇烈跳動。
衣帽間里，沈徹的區(qū)域和我涇渭分明。他的西裝、襯衫、領帶，按照顏色和材質分門別類，一絲不茍，像軍隊的陳列。我走到掛著他秋冬大衣的那一排，目光在一件黑色羊絨大衣上停了下來。
我記得，就是這件。他去年冬天穿過一次，回來后就一直掛在這里。
我的手有些顫抖地伸進大衣內側的口袋。指尖觸及一片冰涼的金屬。
我慢慢地將它拿了出來。
那是一把造型古樸的黃銅鑰匙，上面雕刻著我看不懂的繁復花紋，與現(xiàn)代化的指紋鎖顯得格格不入。
就是它！
我緊緊攥住鑰匙，手心因為用力而滲出汗水。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揭開潘多拉魔盒的竊賊，既恐懼又興奮。
回到書房門口，我發(fā)現(xiàn)門側下方有一個毫不起眼的、幾乎與木紋融為一體的小孔。我將鑰匙插了進去，大小正好吻合。
隨著一聲輕微的“咔噠”聲，門鎖開了。
我推開門，一股奇特的味道撲面而來。那是一種混合著陳舊紙張、皮革和某種不知名香料的氣息，干燥、清冷，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甜。這股味道，和昨晚夢境中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
書房里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巨大的黑檀木書桌，一把椅子，以及……三面墻頂天立地的書架。
書架上沒有一本現(xiàn)代書籍，全都是些厚重的、用皮質或布面裝訂的古籍。它們看上去都很有年頭了，書脊上的文字并非中文或英文，而是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如同符咒般的古老文字。
這里不像一個現(xiàn)代企業(yè)家的書房，更像一個中世紀的煉金術士或神秘學家的密室。
我的目光在書架上飛快地掃過，試圖尋找一些能為我解惑的線索。突然，我的視線被書桌上攤開的一本書吸引了。
那是一本比其他書都要巨大的典籍，封面是深紅色的皮革，上面用金線烙印著一個復雜的圖騰。書頁是泛黃的羊皮紙，上面用墨黑色的墨水繪制著精美而詭異的插圖。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書頁上畫著各種各樣奇異的生物，有些長著翅膀，有些拖著蛇尾，栩栩如生，卻又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手指顫抖著，翻開了下一頁。
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這一頁上，畫著一個俊美到極致的男性生物。他有一頭如墨般的黑發(fā)，面容與沈徹有七八分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充滿了邪魅與誘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背后，展開著一對巨大而華麗的、如同蝙蝠般的黑色羽翼。
他正俯身親吻一個沉睡中的少女，而他的唇，落下的位置，正是少女的鎖骨。
在圖畫的旁邊，有一行用紅色墨水標注的小字，雖然我看不懂那種文字，但在那行小字的下方，畫著一個清晰的符號——一個血紅色的、彎彎的月牙。
和我鎖骨上那個印記，一模一樣。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原來是真的……
夢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的臆想。那個男人，那個印記，都和這本書里的記載對上了。
這個長著翅膀的生物是什么？他和我丈夫沈徹又是什么關系？
我貪婪地看著書上的文字，恨自己看不懂這天書般的內容。就在這時，我聽到了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熄火的聲音。
是沈徹！他回來了！
我猛地一驚，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才下午三點，他怎么會提前回來？
來不及細想，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我來過這里！
我以最快的速度將書合上，放回原位，然后沖出書房，用鑰匙將門重新鎖好，再將鑰匙飛快地塞回大衣口袋。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跑回臥室，將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拼命平復著狂跳的心臟和急促的呼吸。
腳步聲從樓梯傳來，不疾不徐，最終停在了我們的臥室門口。
門被推開了。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安靜，卻充滿了審視的意味。我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在房間里站了一會兒。我聽到他拉開衣柜，似乎在找什么東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不是要去拿那件大衣？他會發(fā)現(xiàn)鑰匙被動過了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他關上衣柜，走了出去。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虛脫了。
晚上，餐桌上的氣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壓抑。我低著頭，不敢看他，腦子里全是那本書上的畫面。而他，也異常地沉默，只是偶爾會抬起眼，用一種我看不懂的、深沉的目光打量我。
晚飯后，我以身體不適為由，早早地回了房間。
我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我既害怕今晚再次入夢，見到那個詭異的男人，又隱隱地……有一絲病態(tài)的期待。我想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徹走了進來。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去浴室，而是在我的床邊站定。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他居高臨下的視線，像實質一樣壓在我的身上。我緊張地攥緊了被角，連呼吸都放輕了。
“睡不著？”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我沒有回答，繼續(xù)裝睡。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我感覺床墊微微下陷，他竟然俯下身來。
一股清冷的、混合著那股異域甜香的氣息將我籠罩。他的手指，冰涼，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撥開我睡衣的領口。
然后，他的指尖，精準無誤地，落在了我鎖骨的那個月牙印記上。
他用指腹在那枚印記上緩緩地、一圈一圈地摩挲著，動作輕柔，卻充滿了強烈的占有意味。
我的身體瞬間僵硬了，連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我以為他會有下一步動作時，他卻收回了手，直起了身。
他湊到我的耳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耳廓，激起我一陣戰(zhàn)栗。
他的聲音很低，像惡魔的私語，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穿透了我的偽裝，直擊我的靈魂深處。
他說：“我的東西，是不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