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劍上的符文銅錢停轉的瞬間,沈九霄右手指尖的血珠恰好滴落在案角。他未抬手擦拭,只是將左手緩緩從袖中抽出,掌心已多出一柄短制銅錢劍,刃口朝外,隱于衣褶之間。屋外杖聲漸近,每一步都落在石板接縫處,像是丈量過一般精準。
門被推開時沒有發(fā)出聲響,仿佛早已虛掩,只為等這一刻。
來人拄杖而入,右腿空蕩蕩地垂在烏木杖旁,布袍下擺沾著山露與泥屑。他目光未在沈九霄臉上停留,徑直落向案上那枚裂痕遍布的二十八星宿羅盤。唇角忽然抽動,低語如誦經:“二十八裂,天權斷魂……陣未死,脈已醒。”
沈九霄不動,右手仍搭在祖?zhèn)髁_盤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未問來者何人,也未阻其入座。那人自顧坐在主位左側的雕花椅上,烏木杖倚膝而立,掌心無意翻轉時,紋路蜿蜒如河網,竟與地宮骨節(jié)紋路有幾分相似。
“你認得這羅盤?”沈九霄終于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動什么。
“不認得它,只認得裂痕?!睆埐诉肿?,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齒,“每一道,都是活人刻的。你父親刻了十七道,剩下的,是你自己補的吧?”
沈九霄瞳孔微縮。羅盤裂痕數(shù)目從未對外透露,連李鐵嘴也只是推測。他指尖微動,短劍在袖中轉了半圈,刃口貼向脈門。
“將軍府地宮,不是死陣?!睆埐撕鋈惶ь^,眼神清明得不像瘋癲之人,“三日一移,龍脈眼會換位。你以為炸了陣眼就破了局?錯了。那只是它換氣時張開的嘴?!?/p>
沈九霄喉結滾動了一下。密室青銅盤炸裂后,他反復推演陣法結構,始終無法解釋為何地脈波動在崩塌后仍持續(xù)震蕩。若按此言,陣眼本就是可移動的活樞,非固定死點——那所謂“摧毀”,不過是斬斷了一條呼吸的鼻孔。
“節(jié)點不在地上。”張伯端忽然抬手,指向沈九霄胸口,“在血里。你流的金血,不是病,是鑰匙。你父親當年,也是靠這個找到第一道門。”
沈九霄猛地站起,長衫下擺掃過案角,青銅殘片被帶得輕顫。他盯著對方掌心,那紋路確與地脈走向暗合,但更令他在意的是——此人如何知曉金血之事?那并非外顯之癥,唯有在月光下操作雙羅盤時才會顯現(xiàn)異象。
“你到底是誰?”他聲音冷如鐵。
張伯端卻不答,只緩緩抬起左手,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部一道焦黑疤痕,形如環(huán)蛇咬合。他盯著那疤,眼神忽然渙散了一瞬,隨即恢復:“我來,不是為奪你東西。是來看,你還敢不敢走那條路。”
“哪條路?”
“逆脈而上,以血開道?!彼湫?,“你父親比現(xiàn)在的你狠多了。他敢把自己埋進地火口,讓龍脈從骨頭里穿過去?!?/p>
沈九霄呼吸一滯。父親失蹤前最后出現(xiàn)的地點,正是翠華山南麓一處地熱異常帶。當年官方記錄為地質塌陷,但他曾在父親筆記中見過一句:“火口有門,門后非人間?!?/p>
門外傳來輕微響動。
屏風后,李鐵嘴扶著墻角站起,六指撐地,鼻尖滲汗。他沒出聲,只是用袖口狠狠擦了擦,目光死死盯住張伯端的烏木杖。那杖頭刻著一圈扭曲符號,與將軍府地宮石壁上的輔助銘文極為相似。
“他若為奪羅盤,方才你轉身時就已動手?!崩铊F嘴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沈九霄未回頭,但肩線略微松弛。他知道李鐵嘴雖虛弱,判斷從未出錯。此人若真有敵意,剛才那三息空檔足以讓他取走羅盤或殘片。可他沒有。
“你提薩滿遺骸?!鄙蚓畔龊鋈粨Q了個方向,“元代的?”
張伯端眼神驟變,掌心紋路猛地一抽,像是被電流擊中。他沉默片刻,才道:“遺骸不在墓里,在脈里。誰找到它,誰就能聽懂龍脈說話。”
“它說什么?”
“說你們都在錯?!彼従徠鹕恚瑸跄菊赛c地,“說你們修的風水,不過是它打的一個嗝?!?/p>
沈九霄盯著他,忽然將青銅殘片推至案前。殘片邊緣呈十字裂口,正是從陣眼圓盤上崩落的那一角。張伯端目光觸及的剎那,掌心紋路再次微顫,如同感應到某種頻率。
“你碰過這東西?”沈九霄問。
“三十年前。”張伯端聲音低沉,“我在翠華山腹,見過完整的盤。那時它還在轉,帶著九具尸身繞圈,像在拜什么?!?/p>
沈九霄心頭一震。九具尸身——與密室黑影數(shù)量一致。而那青銅圓盤炸裂時,黑影同步僵直,絕非偶然。難道那陣法,本就是以九尸為引,借地脈運轉?
“月圓之夜,泉邊無人?!睆埐宿D身,杖聲漸遠,“若想知你父親去向,來翠華山。別帶羅盤,它會引來不該醒的東西?!?/p>
門在他身后合上,無聲無息。
沈九霄未動,直到聽見遠處腳步徹底消失,才緩緩抬起右手?;⒖诎毯廴栽跐B血,金血順著指縫滴落,落在羅盤裂痕上,竟未暈開,而是像被吸收一般,緩緩沉入紋路深處。
李鐵嘴踉蹌走近,六指顫抖著指向案上殘片:“那杖頭的符號……我在潘家園一本殘經上見過。是‘禁言咒’,用來封死尸口,防止它說出不該說的話?!?/p>
“什么尸?”
“聽命于龍脈的?!彼丝跉?,“能走,能動,但沒有魂。它們只記得一件事——守住門?!?/p>
沈九霄低頭,看著羅盤中那滴金血徹底消失。他忽然想起張伯端最后一句話。
別帶羅盤,它會引來不該醒的東西。
可羅盤一直在響。
不是聲音,是震。從他掌心傳入骨髓,細微卻持續(xù),像有東西在盤底深處敲擊。
他將羅盤翻轉,背面朝上。裂痕在晨光下泛出暗金,其中一道,正從“天權”位斜切而下,直通盤心。他用指甲輕刮那道裂口,忽然觸到一絲異樣——裂痕內壁,有極細的刻痕,排列成三組短劃。
不是天然裂紋。
是有人在裂開后,用針尖刻上去的。
三組短劃,正是李鐵嘴昏迷前在布條上畫出的三線交匯符號。
他猛然抬頭,望向門外。
張伯端離去的方向,正是翠華山所在。
他將羅盤收回腰側,取下墻上備用銅錢劍,系于背后。轉身欲走,卻見李鐵嘴仍站在原地,六指緊攥袖口,鼻尖不斷滲出細汗。
“你不去?!鄙蚓畔稣f。
“你一個人進山?”李鐵嘴聲音發(fā)緊,“上次你父親也是一個人?!?/p>
沈九霄停頓一瞬,從懷中取出半枚青銅魚符,放在案上。
“若三日內無訊,燒了它?!?/p>
他推門而出。
風卷起衣角,銅錢劍在背后輕響。他踏上石階,腳步未停。
山道盡頭,一輪殘月仍懸于天際,蒼白如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