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劍的尖端還抵在石門縫隙邊緣,沈九霄的手指微微一顫。那聲“咔嗒”之后,冷風驟然增強,吹得他額發(fā)翻動,左眼淚痣如被針刺般發(fā)燙。他沒有收回手,反而將指尖緩緩探入那半尺寬的裂口。
指尖觸到的不是石壁,而是一層滑膩的膜狀物,像凝固的油脂,卻又帶著脈搏般的跳動。他立刻縮手,指腹留下一道暗紅色的印痕,如同血跡干涸后的殘影。
“別碰門框。”他低聲道,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聲吞沒。
李鐵嘴靠在墻邊,懷里的雙羅盤仍在震顫,藍光未散。他喘息未定,六指蜷縮著,指腹撕裂處滲出的血混著塵灰,凝成黑痂。聽見警告,他下意識后退半步,脊背撞上身后石壁,發(fā)出輕微悶響。
沈九霄沒回頭。他從腰間解下銅錢劍,劍身輕敲地面,一寸寸向前探去。劍尖劃過石面,竟泛起微弱的青光,映出地磚上細密的刻痕——那不是普通紋路,而是由無數(shù)斷裂的骨節(jié)狀線條拼接而成的圖譜,蜿蜒如脈,分叉如枝,最終匯聚于密室中央。
他單膝跪地,左耳貼上地面。剎那間,耳道內(nèi)響起低沉的嗡鳴,像是地底深處有巨物在呼吸。緊接著,一段模糊的誦念聲浮現(xiàn),音節(jié)古老,不似人間語言。他虎口處的疤痕猛地灼燒起來,仿佛有熱鐵烙過皮膚。
“地脈……在動?!彼а?,額角滲出冷汗。
李鐵嘴扶著墻,勉強站穩(wěn):“你說什么?”
沈九霄沒答。他抬起左手,將羅盤平置于耳側(cè)。左盤指針瘋狂旋轉(zhuǎn),右盤卻死死指向正前方。他閉眼,任由那股震動順著耳骨傳入顱內(nèi)。血脈深處似乎有東西被喚醒,四肢百骸泛起麻意,左眼淚痣滾燙如炭。
他猛然睜眼,盯著前方黑暗:“走,但別踩亮處。”
兩人貼墻前行,腳步極輕。地面那些青光流轉(zhuǎn)的紋路越是明亮,他們越要避開。行至三丈,沈九霄忽然停步。前方空間豁然開闊,一座巨型棺槨橫陳中央,通體漆黑,看不出材質(zhì),表面無接縫,亦無銘文,唯有九個凸起的圓點,呈北斗之形排列。
他伸手,從腰帶取下一枚銅錢,輕輕彈出。銅錢擊中棺身第三點,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咚”,如擊敗革。幾乎同時,棺面浮現(xiàn)出一道金線,自擊中點蔓延,勾勒出半句篆體文字。
李鐵嘴瞇眼辨認:“鎮(zhèn)……龍者……沈氏七世祖……”
沈九霄瞳孔驟縮。
“葬于壬辰年,魂守地樞?!崩铊F嘴繼續(xù)念出,聲音微顫,“這是……你們家的人?”
沈九霄沒應。他一步步走近棺槨,從腰間解下八卦銅錢腰帶,一枚枚取下銅錢,按北斗順序輕敲那九個凸起。每敲一下,棺面金線便多延展一分,九擊完畢,整段銘文完整浮現(xiàn):
“鎮(zhèn)龍者,沈氏七世祖,葬于壬辰年,魂守地樞。血脈為引,骨為樁,魂為鎖,代代相承,不得脫?!?/p>
李鐵嘴倒吸一口冷氣:“你們沈家……是守陵人?”
沈九霄盯著那行字,指尖發(fā)冷。他想起幼年時父親深夜獨坐祠堂,手中羅盤裂痕滲血;想起十七歲那年母親離家前,低聲說“你父親走的那天,地脈斷了一截”;想起自己每逢月圓,總能看見地下光流如河。
血脈為引。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觸向棺面。就在即將碰觸的瞬間,地底轟鳴再起,整座密室微微震顫,棺身九點金光同時亮起,映得四壁生輝。
“別碰!”李鐵嘴急喝。
沈九霄已收回手。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棺槨右側(cè)地面——那里有一道極細的縫隙,與周圍地磚紋路不連。他蹲下身,用銅錢劍尖輕輕撬動。
一塊石板松動。
他掀開石板,下方是個暗格,內(nèi)藏一匣青銅簡。匣身無鎖,以活扣相連,表面刻著交錯的蛇形紋路。他取出青銅簡,翻開第一片,上面密布細刻線條,縱橫交錯,竟是一幅完整的地脈圖。
他一眼認出其中一支主脈——自昆侖起,經(jīng)秦嶺、終南,入關中,再向東折,直指將軍府地宮。而在將軍府節(jié)點處,刻著一行小字:
“壬戌年斷。”
沈九霄呼吸一滯。
壬戌年,正是父親失蹤那年。
他手指顫抖,翻至第二片。圖上標注更多分支,每一條末端皆有年份與人名。他快速掃過,忽然僵住——其中一條支脈末端,赫然寫著:“癸亥年,沈九霄,承脈體?!?/p>
他猛地合上簡冊,心臟狂跳。
“怎么了?”李鐵嘴察覺異樣。
沈九霄沒答。他將青銅簡貼于胸口,閉眼凝神。剎那間,左眼淚痣灼痛加劇,意識被猛地拽入一片黑暗。
幻象浮現(xiàn)。
暴雨夜,老宅門前。父親穿著那件藏青色長衫,背對著他站在臺階上,手中握著羅盤。羅盤裂痕處,有一滴血正緩緩滲入“天權”位。
年幼的他躲在門后,喊了一聲“爸”。
父親沒有回頭,只是將羅盤收起,邁步走入雨中。
幻象中的沈九霄沖上前,一把抓住父親手腕:“你明知會斷脈,為何還去?”
父親頓住。
“因守陵人之血,唯有以命續(xù)脈?!甭曇舻统粒鐝牡氐讉鱽?,“而你,是最后的‘承脈體’?!?/p>
“什么意思?”他追問。
父親緩緩轉(zhuǎn)身,面容模糊,唯有左眼下的淚痣清晰可見,與他一模一樣。
“你生來就不是為了找我?!备赣H說,“你是來替我完成這件事的?!?/p>
沈九霄猛然睜眼,冷汗浸透后背。他低頭看向懷中青銅簡,發(fā)現(xiàn)簡面紋路竟在微微發(fā)光,與雙羅盤裂痕處滲出的淡金色血絲共振,形成細密光網(wǎng)。
他抬起手,發(fā)現(xiàn)指尖也在滲血——不是傷口,而是皮膚下有金絲般的液體正緩緩滲出,順著指縫滴落,在地面發(fā)出輕微“滋”響,如同腐蝕。
李鐵嘴盯著他:“你……流的是什么?”
沈九霄沒答。他將青銅簡重新打開,翻到最后一頁??瞻住?/p>
他咬破指尖,將血滴在空白處。
血珠未散,反而被簡面吸收,隨即浮現(xiàn)出新的刻痕——一幅微型星圖,中央一點,正是他此刻所處的位置。而星圖外圍,九個光點緩緩亮起,呈環(huán)形包圍之勢。
他忽然意識到什么,猛地抬頭望向棺槨。
九個凸起點,正對應星圖上的九個光點。
而他,站在中央。
“這不是墓?!彼曇羯硢?,“是針眼?!?/p>
李鐵嘴踉蹌后退:“你說什么?”
沈九霄低頭,看向自己仍在滲血的指尖。血珠滴落,砸在青銅簡上,光紋擴散,竟與地磚上的骨節(jié)紋路完全吻合。
他緩緩抬起雙羅盤,二十四道裂痕同時滲出金血,順著盤面流入指縫。羅盤指針不再亂轉(zhuǎn),而是齊齊指向棺槨正上方——那里,石壁凹陷,隱約可見一個圓形凹槽,形狀與羅盤一致。
“他們不是要藏東西。”他喃喃,“是要等一個人來啟動它?!?/p>
李鐵嘴死死盯著他:“誰?”
沈九霄看著自己滴血的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p>